第111章 第十九章6
洞里一片死寂,兰斯面无表情的看着他:“你那个滑稽的面具怎么回事?”
凯文拾起裂成两半的面具,掸了掸上面的灰尘:“顶着和老爹一样的脸,很容易引起误会。”
他站起来看着兰斯,微笑道:“杀气腾腾的冲进来,就是为了问我这个?”
他穿着卡其色风衣,里面套着衬衫,衣服干净整洁,只有袖口沾了点暗色。眉眼还是兰斯熟悉的样子,笑起来眼角的纹路微微舒展,好像下一刻就会挽起袖子煲汤。
就在这时,不知从哪里伸出一只手,突然抓住他的脚踝。兰斯骇了一跳,低头望去,一个满身是血的士兵挣扎着握住他的脚踝,嘴唇微微翕动着:“救……”
他话音未落,半边头颅突然飞了出去,一大捧血混着脑浆立刻染上了兰斯的裤腿。凯文站在那儿,手还搭在刀柄上,看上去连手指头都没动过。兰斯猛的回过头:“凯文!!!”
“不用叫这么大声,我听得到。”凯文说。兰斯不止一次见过他杀人,但没有哪次令他如此心惊肉跳。兰斯的指尖微微发抖。“那天……”他断断续续的说着,喉咙里好像堵着硬块,“我逃狱那天遇到了你,是你们计划好的?”
“是。”
“员工宿舍,跑车,还有离开乐园岛的船,甚至昆尼尔老师告诉我‘门’的存在,都是你安排好的?”
“是。”
许多曾经被他忽略的细节一件件在脑海里重现,为什么凯文能迅速弄到安身之处,为什么他们如此轻易的从重围中逃出来,渡船和黄金跑车,邀请凯文来岛上度假的朋友,暗中资助昆尼尔的人……
“是莱特·罗斯?”兰斯问道。凯文没有否认。兰斯看着他,突然发现自己从来没了解过他。从登上乐园岛的那一刻开始,他就感觉冥冥当中有什么牵引着他,他像是提线木偶一般,被人操控着一步步靠近真相。
不,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那个雨夜,为什么凯文会知道他逃狱,而且像早就准备好一样,在兰斯最疲惫和无助的时候救下了他?
“凯文,”他僵硬的问道,“栽赃我的人,是不是你?”
凯文沉默了很久很久,那盏矿灯从头顶照下来,打在他的鼻梁上,在脸上留下纵横的阴影。
“既然你已经确信,又何必多此一问?”他问道。
“因为你只要你否认,我就会相信你!”兰斯红着眼睛咆哮道,凯文耸了耸肩:“你那叫盲信。”
“你明知开门会发生什么,还要帮着莱特·罗斯?”
“是又如何?”
兰斯深深吸了一口气,只觉得胸腹如火烧灼:“滚开。”
“不滚。”凯文懒洋洋的抬眼,“我凭什么要听你的?”
“那就只有把你的手脚打断,让你从这里滚出去!”
凯文一下子笑了出来。他打量着兰斯身上的武器,摇了摇头:“我过去对你说过一句话,你似乎并没当真。”
他活动了一下肩膀,将刀铛插入腰带,翻转手腕,慢吞吞的说:“平时都是让着你,你不会以为,我真的打不过你吧?”
壁灯突然破碎,磅礴的杀机溢满了洞内。刀光从下往上挑起,直击兰斯的下颌。兰斯连连叩动扳机,洞内枪声暴作,碎石迸射,洞壁在水流长期的侵蚀下已经变得脆弱不堪,一碰石屑就稀里哗啦往下掉。但凯文的身影幽灵般消失了,兰斯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跳。
他闪电般拔出□□,反手格挡,双刀相撞,凯文一脚踩在墙上,从空中挥刀斩下,强劲的脚力在墙上留下深深的凹痕。刀锋擦出火花,兰斯抬腿踢向凯文的咽喉。清姬血红的刀光如同长虹,他的上半身猛然弯折,刀锋贴着头皮扫过。兰斯两手同时拔枪,炽热的枪管在掌心弹跳,吞吐出火舌。
碎石从天而降,乌金的□□可以直接撕裂人体,高速旋转形成碗大的伤口,但它们仿佛静止在空中,子弹被从中剖开,切口异常平滑,仿佛被激光焊接机割开,兰斯双枪脱手,从衬衣下抽出一柄军刀。两人短短数秒钟交换了几十次斩击,兰斯手腕震得酸麻,连军刀上都浮现了蛛网般的裂痕。
凯文手腕微沉,从左至右横扫一百八十度,兰斯被一股暴力震退,他踉踉跄跄的恢复平衡,长刀在手中不断震动,几乎掌握不住。
从凯文拔刀开始,只过了不到一分钟,开始和停止都异常突兀,如果有旁观者在场,会有种两人根本没有动过的错觉。兰斯眉心微痛,一道血痕无声的裂开,沿着鼻翼融入汗水当中,一道红痕在衬衫上蔓延开来。
凯文的袖口缓缓开裂,兰斯的最后一击几乎挑破他的动脉。兰斯不敢乱动,神经绷得像钢弦。汗水顺着衬里往下流淌,一滴滴汇入血泊中。
“看来得拿出点真本事了。”凯文的手指缓缓抚过刀身,“我不想杀你,离开这里,不要再管和门有关的事了。”
“我凭什么要听你的?”兰斯冷冷的发问。凯文笑了一下,眼中布满寒霜:“那就没办法了。”
他猛的一抽刀,顷刻血如泉涌!
血沿着刀刃滴下来,砸在凯文脚下。逼人的戾气从刀刃上散发出来,刀身表面凸显出红色的血管,狂躁的血液在血管中涌动着,仿佛一颗暴戾的心脏。刀身吸饱了血,慢慢渗出妖冶的殷红色。凯文提起长刀,刀尖点地,在周围画了一个圆,一个深红的领域忽然暴涨,巨大的风压让风衣表面流水般波动。
刀刃发出尖啸,画出巨大的圆弧竖斩而下!刀身暴涨成三倍的长度,弯曲如镰刀,兰斯的身形突然坍塌下去,避开这凶险一击。凯文一把将刀插入地板,血红的荆棘贯穿了地面,犬牙交错刺向头顶。兰斯翻身跃下,把冲锋枪荡到身前,子弹暴雨般倾泻而下,荆棘立刻缩了回来,结成一张半圆形结界护在凯文身前,子弹被结界吸收进去,片刻后又被吐出来,黄铜弹壳滚了一地。
能力“深血”,凯文随身携带的长刀只是媒介,在领域内他能将血液转化成各种形态的武器。兰斯扔出了□□,浓稠的烟雾在半秒钟内把可见度降到了最低。凯文曾在军队里服役多年,走的都是战场刀术的路子,大开大阖,威力极猛。兰斯清楚现在失去了能力,在他面前处于绝对劣势,只有靠弹雨压制,所以他带上了一个武器库。烟雾慢慢散去,兰斯换上一只满仓弹匣,静静屏住呼吸,手指扣在冰冷的扳机上。
他只有一次机会。
就在这时,一条血线从头顶探了下来,生物般探出了触角,兰斯的全部注意都在外面,等他注意到时,周围悬浮着无数细小的血珠。他心下大骇,本能的护住头部贴地一滚,血珠骤然爆开,尽管兰斯的反应足够快,依然被爆风裹挟着摔在了洞壁上,额上撞得鲜血淋漓,王水般的剧毒淋在皮肤上冒着白烟。
“不要恨我。”凯文漠然道,“我已经足够手下留情了。你大概有点脑震荡,在医院躺一周就好了。”
兰斯定定的看着他,啐掉嘴里的血沫:“凯文,你还记得我养的那只拉布拉多吗?就是跟你同名的那个。”
“当然记得。”凯文皱眉,“随便拿别人的名字给狗取名,真是出色的教养。”
“那条狗是警犬的后代,打起架来可勇猛了,但完全不长脑子,让它干什么就干什么,一见我就汪汪的摇着尾巴。这也没什么,反正狗的智商也就那样。”他停顿了一下,看了一眼不解的凯文,接着说:“但有段时间我出差去了,邻居喂了它两天,它就撒着欢跑去别家了,看到我还咬了两口。”
凯文终于明白了他的意思,兰斯每说一个字,他的脸色就越发恐怖,暴怒的青筋在眼角跳动。兰斯无视了他的神情,滔滔不绝的说着,语气极尽尖酸刻薄:“你这么厉害,又有什么用呢?不过是从我养的狗变成了莱特养的狗。不,狗都有自己的忠诚,你甚至——”
轰的一声巨响,血红的荆棘贯穿了洞顶,犬牙交错,密密麻麻侵占了每一寸空间,放眼望去犹如一片森严的丛林。凯文急促的喘着气,浑身剧烈颤抖,面上没有一点血色。
就在这时,荆棘深处突然传来巨大的爆炸声,血水雨点般泼洒在墙上。兰斯从烟雾中猛的撞出,瞬间就到了他的面前!凯文心下大惊,本能的拔刀还击,刀却被巨大的动能撞得飞了出去,胸口一阵剧痛,仿佛被攻城用的巨木击中。眨眼之间,兰斯已经跪在他的身上,拿出手铐铐住了他。
长刀重重的钉在了地上,刀身剧颤不已。兰斯大口大口喘着气,凯文挣扎了两下,力气却比先前弱了很多,兰斯轻而易举的压住了他。
“总算捉住你了。”兰斯低声说。他在近距离引爆了一枚小型榴弹,借着爆炸的飓风加速。尽管兰斯刻意控制了爆炸的范围,后背依然被炸得血肉模糊。凯文睁着眼睛,好像才弄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你不要命了?”
“没办法,我现在完全不是你的对手。”兰斯低头望着他,“‘深血’需要你消耗自身的血,就算是你,也无法在大量失血后立刻恢复。”
凯文看着他,好一会儿,才哑着嗓子说:“所以你故意说那种话来激怒我?”
“是的。虽然胜之不武,但是我赢了。”兰斯说,“凯文,跟我回去吧。你……”
他话音未落,便被一阵突兀的笑声打断了。凯文拿手按着眼睛,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为了激怒我?还是你总算把真心话说出来了?”
兰斯愣住了,凯文抚摸着他脸上的伤口,笑着问道:“原来我在你身边十年,还不如一条狗?”
“不,我没这么想过!”兰斯急忙解释,凯文一动不动的看着他,他的眼神令兰斯害怕。不知过了多久,凯文慢慢伸出手,移到他的眼角。
“我的眼睛,还用的习惯吗?”他温柔的问道。
兰斯打了个激灵,只觉一股寒意从脊椎窜了上来。冰冷的手指摩挲着他的眼角,凯文喃喃道:“十年啊,我欠你们母子的早就还清了。现在——”
他的五指弯曲成爪,刺向兰斯的眼睛,声音骤然凄厉:“把我的眼睛还回来!”
兰斯急忙避开,但凯文的手指还是插进了他的皮肉,在脸上撕开一道皮肉翻卷的伤口。他直接从手铐里抽出了手腕,全然不顾血肉模糊的手腕拔出了清姬。刀尖割破兰斯的胸口,血如荻花飞散。兰斯急忙腾身后退,血红的荆棘却从地板穿刺而出,全无章法的在洞中肆意生长,顷刻洞中再度生满了荆刺的丛林!
怎么会?兰斯心下惊诧,一个成年人体内只有五升鲜血,方才凯文盛怒之下一击,已经耗尽了他的全部血液!以兰斯对他的了解,他状态最好的时候,都需要十五分钟才能恢复原来的血量!他掷出一枚榴弹,但榴弹在掷出的瞬间就哑了火,裂成两半,凯文一刀劈开了榴弹,刀势去势不减,狠狠的把他钉在了地板上!
肩膀上有温热的液体流下来,兰斯咬紧了嘴唇,那一刀正好插在神经最密集的地方。周围全是血红的荆刺,他无路可退,刀身在伤口内搅动着,他终于忍不住发出痛叫。
“很疼吗?”凯文旋转着刀柄,眼神毫无焦距,血肉和金属摩擦的声音咯吱咯吱响着,冷汗沿着兰斯的额角渗入鬓间。“你说的话可比这个疼多了。”
就在这时,地面传来隐约的震动,凯文一怔,兰斯一咬牙,双腿猛的使力踹向凯文的膝盖,用嘴咬开了□□的引线。刺目的光束令凯文本能的闭上眼睛,兰斯趁机拉开两人的距离,翻身向山洞尽头逃去。异变是开门的前兆,他没有时间和凯文纠缠了,但凯文在身后穷追不舍,石壁上、地板上全是纵深的刀痕,仿佛被激光焊接机切割过。“深血”是攻防一体的招数,凯文通常会留下一些血用来防御,但他竟直接迎着弹雨冲了过来,美杜莎之血高速修补着伤口,皮肤像过热的引擎一样冒着白烟。兰斯叩动一把□□,弹匣打空了,他往外套内伸出手,突然就势一个急翻滚,却还是慢了半步。
眼前的场景仿佛慢镜头,清姬的刀锋划开腹部,鲜血如红绸喷薄而出,兰斯突然觉得疼痛。
他曾以为这把刀会指向世上所有人,都绝不会指向自己。
墙上多了一个深深的凹痕,兰斯倒下去,特制的防弹背心救了他一命,这种材料是特殊的合金做成的,柔软细密,它消解了大部分刀势,否则方才那一击足以把他劈成两半。凯文走过来:“明明失去了能力,为什么还要来送死?”
“当然是……”兰斯咬牙道,“为了正义!”
凯文停下了脚步,面无表情道:“正义?滥杀无辜的你有这个资格?”
“我……我不知道。”兰斯痛苦的闭上眼睛,指甲深深嵌入地板中,那个永生难忘的雨夜仿佛又回到了眼前。他嗅到了尸体的焦臭,听见了人们凄惨的呼救,海面翻滚着烈焰,如同人间地狱。
“我已经不知道正义是什么了。”兰斯喃喃道,“我有想过辞职,躲得远远的。但尽管手上沾满无辜者的鲜血,我也曾救下许多人。他们会在阳光下度过一生,对我而言,这就是慰藉。”
即使我怎样努力都不能永远正确,即使我竭力避免总要沾上无辜者的血,即使我奋斗终生最后只能得到八十分的正义,即使我的灵魂会被抽打,死去时仍然心怀愧疚。
凯文微微皱眉。兰斯抬起头,直视他的眼睛,眼里仿佛有火焰燃烧:“我是警察,现在是,今后也会是!只要还有一口气,我就要履行职责,走我认为正确的路!至于这笔债怎么算,到地狱里再说吧!”
一簇火苗突然跳了起来。兰斯愣住了,金色的火苗在他的掌心跳跃着,火光温暖明亮,但他还没回过神,刀锋突刺而来,险些贯胸而入!兰斯狼狈的避开,刀锋削开了他的脸庞,几缕发丝无声的滑落。
“满嘴漂亮话。”凯文冷冷道。他翻转手腕,刀刃利光不断变化,兰斯躲得狼狈不堪。但是火苗在昙花一现后就消失了,不管他多么努力的呼唤,那股力量一直不肯回应他。
为什么?它不是已经对他失望了,认为他没有资格守护正义吗?獬豸在凌家就是正义的化身,从兰斯幼时开始,它一直存在于他的意识深处,像是一把标尺,时刻提醒着他不得偏离方向。
兰斯突然停下了脚步。
为什么?
为什么在图兰大屠杀后,它都没有抛弃过他,却在深见一叶短短数语,在兰斯开始怀疑自己后,头也不回的离开了他?
獬豸是正义的化身,它界定“正义”的标准是什么?
“只要还有一口气,我就要履行职责,走我认为正确的路!”
如同醍醐灌顶,兰斯慢慢闭上眼睛。
我明白了。
“我要阻止黄昏之门的阴谋。”他一字一句的说,“我要用更少的血……让更多的人活下去。这就是我的正义,如果你认可的话,就助我一臂之力吧!”
金色的火焰窜了起来,组成巨大的环形图腾,日出般汹涌的光流照亮了山洞。兰斯闭上眼睛,再度睁开,熊熊燃烧的金色火焰充斥着双瞳,他的后背浮现出赤金的图腾。蓬勃的力量从他的体内汹涌而出,把逼到面前的荆棘生生吹散,碎屑被激得逆射,雨点般的血水泼洒在墙上。
“我终于明白了。”他望着自己打开的双手,喃喃道,“獬豸所守护的,只是宿主所相信的正义!因为我对自己产生了怀疑,它才会离开我。”
“真是头麻烦的神兽。”凯文淡淡的说。他没有流露出过多的惊诧,只是注视着那轮突然出现的太阳和火焰,眼神复杂难辨。兰斯扔掉空枪,环形的烈焰缠上了他的手臂,山洞里的温度骤然升高。“不要再打了,为什么我们非要拼个你死我活?”
“因为我也有我的正义。”凯文慢慢吐出一口气,再次挥刀。以刀弧为界,领域自然而生,深红的雷光轰鸣。“用更少的血,让更多人活下去么?听起来不错。”
他缓缓提刀,咆哮着进击:“但我的正义,是为了朋友而战!”
金色和红色的领域正面对冲,如同流星碰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