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第十九章5
“求你了,冷静一点!”他拼命抱住莱特,防止他自残。“想想你是谁,不要感情用事!”
莱特突然停止了挣扎,他直勾勾的盯着凯文,就像看着从未见过的生物。“我是谁?”他问道。
“你是……”凯文卡了壳,只得说,“你救了我,给了我活下去的希望,不能在这里倒下!”
“希望?”莱特咀嚼着这个词,脸上没有一点血色,“你们都把我当成希望,我的希望在哪里?”
凯文愣住了。莱特喘着气,双目充血,仿佛被逼到绝境的野兽:“你坐过我的位置吗?
你知道我有多少次想给自己一枪,有多少次想从天空城的窗口跳下去吗?可我不能死,我不敢死!所有人都站在这里,看着我,所有人的性命都压在我身上!我不能辜负他们,否则就算我死了,都无颜去见他们!我只有永不停歇的战鬥,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
凯文呆若木鸡,眼神仿佛从未认识过他。趁莱特不备,凯文一掌劈在了他的后颈上。莱特就像被抽去了脊柱,身体瞬间软倒下来,凯文紧紧抱住他,脱力的靠在书架上,慢慢滑倒下来。
凯文只坚持到把莱特搬回屋里就昏迷过去,他醒来时已经躺在床上,身上盖着莱特的外套。他急忙坐起来,眼前却一片黑暗,他稍微缓过一口气,才披衣起身。他在后院找到了莱特,莱特坐在台阶上,背影像负伤的野兽。
凯文松了口气,走到他身边坐下。莱特低声问道:“你没事吧?”
凯文摇了摇头,才意识到莱特根本没在看他。他的眼神空洞,面容苍老疲惫,仿佛一夜之间老了二十岁。
“你知道吗?”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他才哑声说,“我杀了自己的生父。”
凯文的瞳孔骤然紧缩,莱特低声说:“我没有告诉过任何人,但吉尔伯特看到了。他那么聪明,肯定猜到了前因后果。我一直不能理解,吉尔伯特为什么要和黄昏之门合作。现在我终于明白了。他说是为了保护我,我不相信。我爸也这么告诉过我,但我拒绝听他解释,就一刀捅死了他。天啊,我都做了些什么?”
“莱特……”
“这一生,我爱过的人都死了。我害死了母亲,杀害了父亲和待我如子的西蒙尼,我令无数人背井离乡,我把一心信赖我的士兵送上战场,却没有把他们带回来,我有什么资格再领导图兰之鹰,有什么资格自称霍华德的继承人?”他佝偻着肩,低垂头颅,浑身颤抖,“老师才是真正的英雄,我算什么东西?”
他把脸深深埋在双手间,凯文从未见过一个人因痛苦和悲伤变得面目全非,不由倒抽了一口冷气,心如刀绞。
“别这样,莱特。”他低声说,“不是你告诉我的吗?我们都会做错事,但还是要背负沉重的罪孽继续前进。”
“我骗你的。”莱特疲惫的嘟哝道,“我救你只是想利用你对付里昂,为了达到目的,我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你不是这种人。”
“你不了解我。”
凯文没有立刻回答,好像在酝酿措辞。他想了想,才开口道:“我不了解从前的你,无法妄下定论。但我认识的莱特·罗斯是一个有担当的领袖,就算过去做过错事,他也能勇敢面对,尽力弥补,不畏不退,永不放弃追求光明。”
他跪下来,双手捧着莱特的脸,眼里的情意温柔如水:“在我心里,你一直是英雄。”
莱特愣住了,眼中突然有了泪光。凯文用手遮住他的眼睛,把他的头按在了自己的肩膀上。
“哭出来吧。”他柔声说,“我不会看你的。”
莱特缓慢的跪下来,伸出双手,抱住了他的肩膀。长久以来的压力和挫折,终于汇聚成海啸爆发。他爆发出骇人的哭声,仿佛从喉咙深处拉响一根锯条,响起暗淡粗哑的摩擦声。与生俱来的意志力荡然无存,只剩下一具筋疲力尽的躯壳。他的喉结上下滚动着,眼泪像血一样涌个不停,凯文把手指插入他的发根,轻柔的梳理着他的头发,吻去他脸上的泪水。
温热的嘴唇落在皮肤上,莱特浑身颤栗起来。他情不自禁的搂住凯文的头,攫住了他的嘴唇,把他揽到怀中热吻起来。凯文捧着他的脸,双手插进他的发间,如同畅饮甘酿般吸吮着他的嘴唇。两人分开时,嘴唇都因亲吻而红肿。
莱特一把将他打横抱起,走向卧室,凯文搂着他的脖子,将下颌靠在他的肩膀上。莱特把他小心的放在床上,灼热的指腹轻轻摩挲着凯文的嘴唇,眼神暗了暗。他轻吻着凯文的耳廓,犹如初尝□□滋味的少年,生怕做错了事惹来对方的不快。
凯文的呼吸陡然急促起来,他情不自禁的环住莱特的脖子,与他缠绵拥吻,这里是莱特的家,是他父母睡过的床,窗外就是两人幼年时玩耍的院子,凯文闭上眼睛,把自己完全交了出去。他能感到莱特的心脏正在剧烈跳动,人虽紧紧相拥,胸膛中却因空落而隐隐作痛。
就在这时,莱特却停了下来。一滴滚烫的泪水落在了凯文的面颊上,他诧异的睁大了眼睛。莱特赤着上身跪在他身上,拼命压抑着浑身的颤抖,喉结上下滚动,五官扭曲得不成人形。剧烈的悲伤像岩浆一样,顺着神经流到皮肤上,莱特只觉得心如刀绞,肝胆成灰,拼命张大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泪水汹涌的滚落。
“别哭,莱特,别哭。”凯文伸手拭去他脸上的泪水,握住莱特的手贴在他的胸膛上。莱特深深皱眉,不解的望着他。
“你永远不会失去我。”凯文柔声说,“我就在你的血管里流动,倾听你的每一次心跳,为你的生命输送动力。只要你闭上眼睛,就能听到我的声音。即使这具身体归于尘土,我仍然会一直陪伴你保护你,为你流泪为你欢喜。我发过誓,绝不会让你孤身一人。”
他吻去莱特脸上源源不断的泪水,轻柔的舔了舔他的眼角,双手摩挲着莱特的脸,把一缕头发从额上拨开。
“来吧。”他凝视着莱特,眼眸湿润清亮,“过了今晚,就没有下次了。”
啾啾的鸟鸣钻进耳朵里,阳光穿透了眼睑,刺激着眼皮下流动的血液。莱特慢慢睁开眼睛,刺眼的阳光令他眯起眼睛。他的神智依然迟钝,仿佛从漫长的噩梦中醒来,嗅到了风里的花香。
凯文就睡在他的身边,呼吸轻柔均匀。莱特静静的凝视着他,低头吻了吻他的嘴唇,轻手轻脚的披衣起身,推开了门。一道长虹贯穿天幕,金色的阳光从墙头爬下来,把杂乱的庭院拥入怀中。朝颜盛开,草叶和树梢上到处都是闪闪发光的露珠,庭院里生机盎然。长着甲壳的小虫在阳光下嗡嗡飞舞,透明的翅膀闪烁着金光,连苔藓都舒展毛孔,尽情呼吸着饱含阳光的空气。
莱特在院里慢慢走着,停在了院中的大树下,惊讶的抬起头。他记得当年离开图兰时,这棵树已经被炮弹摧毁了,树下还有空袭造成的弹坑,连树根都裸露出来。但盘根错节的根须紧紧包住岩石,伸向岩石下的薄土层,牢牢扎下了根,朝蓝天自由的舒展枝叶。枝头生满翠绿的新叶,树冠亭亭如盖。
莱特怔怔的凝视着满树绿荫,仿佛被震住了。一只鸟儿苏醒了,摆动着脑袋,唱响了第一声,紧接着,满树鸟儿齐声欢歌,仿佛在迎接突然降临的光明。
就在这时,身后的门突然开了。莱特回过头,展颜一笑。这个笑容单纯明朗,在阳光下甚至有些炫目,凯文微微眯起眼睛,温和的问道:“在看什么呢?这么高兴。”
“我一直以为这棵树已经死了。”莱特伸手放在树干上,仰头望着绿荫。凯文愣住了,顺着他的目光望去,眼神柔软下来:“是啊,等到明年,一定还会长出更多新叶。”
莱特在树干上摸索着,终于找到了两道模糊的刻痕,一高一矮,高的刻痕刚够到他的肩膀,矮的只到他的腰间。莱特一遍遍摩挲着那两道刻痕,仿佛连脸上刚硬的轮廓都晕开变柔了。他拔出匕首,比照着自己的头顶,在树干上刻下一道新的刻痕,后退了两步,回过头望着凯文。
“你还要去吗?”凯文问道。莱特笑了笑,凯文轻轻叹了口气,走到树下,解下外衣为莱特穿上。他一丝不苟的整理好衣襟,抚平衣领上的褶皱,神色温柔虔诚,眸中闪烁着清泉般的光,仿佛十年来的每一天都这么做过。莱特屏息凝神,任由他翻动衣领。他情不自禁的抚过莱特的臂膀,用指腹描摹着他的眉目,不知想到了什么,眼角落寞的垂下。
莱特突然伸出手臂,紧紧把他箍在怀里。凯文眨了眨眼睛,莱特搂住了他的头,缓缓收紧手臂,仿佛想把他揉进自己的血肉里。
“跟我一起走吧。”他低声说。
凯文弯起眉眼,伸手回抱住他,柔声道:“好。”
两人纵马疾驰,一路奔向圣山。直到凯文猛的勒住马,马儿高高扬起前蹄,发出一声长嘶,差点把他从马上扔下来。
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凯文冷静的说:“有人来了。”
“是军部的刺客?”
“可能性很大。”
凯文利索的翻身下马,解开了缰绳和马鞍。他轻轻抚摸着马背,马儿蹭了蹭他的手,打了个响鼻,转身奔向了浩瀚的群山。
“你先走吧。”凯文把手按在了刀柄上,“我会帮你争取时间。”
莱特翻身下了马,牵着缰绳朝前走了两步。见他罕见的磨蹭起来,凯文诧异的问道:“怎么了?”
他回过头,却被莱特的眼神钉在了原地。莱特深深的凝视着他,眼中似有千言万语,仿佛想把他的面容刻在心头,带到来世。
时光的洪流从两人身旁轰然涌过,仿佛不存在中间沾满鲜血和泪水的二十年。凯文转过身,背对着他,举起了右手。莱特静静的望着他,半晌,他笑了,眼里的阴霾一扫而空,仿佛晴空大海,一碧万顷。
两人响亮的击了一下掌,莱特翻身上马,扬鞭清喝一声,骏马绝尘而去,奔向远方的群山。凯文背对着他,一动不动的站在原处,直到再也听不到马蹄声。
两人都不曾回过一次头。
兰斯奔跑在空无一人的山道上,进入山里已经过了三十分钟,但他还没有遇上一个人。脚步的回声把走廊拉得格外的长。兰斯觉得自己仿佛在经过一个漆黑的隧道,只有两侧昏黄的灯光渐次闪过。他就像那辆停不下来的火车,不管前方等待着什么,都只能一路沿着轨道奔驰而去。
远方飘来浓郁的血气。兰斯深吸了一口气,把手按在腰间的枪上,一步步往前走去。峡谷前方是一个幽暗的钟乳石洞,大概过去曾被当作矿洞用过,墙上安着昏暗的探照灯。不知是谁把灯点亮了,幽幽的黄色灯光摇曳着,在石壁上投下诡谲的阴影。血漫到了脚下,兰斯低下头,洞里全是断肢残骸,仿佛一个大型屠宰场。血还很新鲜,沿着墙壁缓缓流着,兰斯从他们的衣服认出了这些人是驻守图兰的士兵。每个人都带着枪,但是地上没有一个弹壳,证明这些人没有一个来得及把枪□□。
洞里除了他,只有一个活人。
那人坐在一具尸体背上,单手握着刀,好像在休息,又像在等人,淋漓的鲜血沿着刀身缓缓流着,脸上却戴着一个诡异的兔子面具。在眼前的情景之下,看到那张熟悉的圆脸只令人感到毛骨悚然。他站起来,从尸体上拔出刀。
兰斯慢慢举起枪,叩动扳机。
男人不闪不避,子弹擦过他的脸,兔子面具裂开一道缝,在兰斯寒潭般的目光中划过一道弧线,坠落在血泊中。
哐啷一声,面具发出清脆的声响。一缕刘海滑落到凯文眼前,他从角落收回目光,俊朗的面庞浮现出微笑。
“好久不见,兰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