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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章 第十一章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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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chapter11白夜

    六年前,格尔达王国。

    一列车队在风雪中艰难的跋涉,轮胎在积雪中拖出长长的辙痕。卡车上挤满了麻木呆滞的难民,安置所是一个叫作加迪斯的小镇。小镇位于贫瘠多风的高坡上,海拔约四千英尺,盛产铜矿,居民是矿工和被流放的罪犯。

    今年冬天来得早,气温早就降到了零下二十摄氏度。凛厉的北风横扫整片大陆,难民们刚从阳光炽烈的图兰来到北国,身上只有一件御寒的衣物,不得不紧紧挤在车里,靠着同伴的身体取暖。

    “今年突然来了这么多人,粮食和煤炭怎么办?”一个开车的士兵问道。他戴着厚厚的毛皮帽子,把冻得僵硬的手伸进怀里,想汲取一点温度。

    “谁让图兰打了败仗,难民全都跑到北方来了。上面决定把难民送到矿上,有劳工证才能得到食物和煤炭,否则怎么供得起这么多人?”

    “这些人都是去矿上的?”

    “不,下车后还要筛选,只有身体强健的难民才有资格去矿上工作。”

    士兵往后望去,发现车里还有不少老人和孩子。他咂了咂嘴,惋惜的说:“等这个冬天过去,一定会死不少人。”

    “没办法,你必须心如铁石才能在这里生存。”

    车队终于驶进了镇上,放眼望去,城镇像幻影一样矗立于冰封的伊特鲁里亚山脚,饱经风吹日晒的木屋沿着街巷一字排开。郊区临时搭起了一片难民营,难民们被赶下卡车,顶着风雪往镇上走去。一个男孩不小心摔倒了,胳膊立刻跟冰面粘在一起,被押送的士兵一扯,瞬间扯下一大块血淋淋的皮。他痛得当场昏厥过去,脸上挂满了冰泪。

    吉尔伯特刚抱着木柴回来,就撞见这一幕。他连忙低下头,对士兵的呵斥声充耳不闻,匆匆赶回帐篷里。帐中的火已经熄了,妮娜冻得直打哆嗦。他拢了拢灰堆,往里面添了些干柴,火光温温吞吞,像一个没煮熟的鸡蛋。两人凑到火前蜷缩起来,想温暖冻僵的躯体。

    “莱特还没回来吗?”他低声问道。妮娜摇了摇头,两人一直等到天黑,莱特才从矿上回来,疲惫的揭开了帐帘。他浑身是伤,脸上有几处发紫的冻疮,脖子上结了一层厚厚的汗霜,只有眼中依然闪烁着桀骜的光。

    “出什么事了?”吉尔伯特站了起来,让出火堆旁的位置。莱特并拢两脚摩擦了两下,俯下身拍打着大腿:“今天矿上出了事故,矿井坍塌了,砸死不少人。”

    “你没事吧?”妮娜的心悬到了嗓子眼。莱特摇了摇头,脸笼罩在阴影中。“我回来时看到又有人来了,这里还住得下吗?”

    “当然住不下,听说最近国境上冲突不断,他们打算送一些人过去。”吉尔伯特迟疑片刻,“我必须去工作,只有你一个人拿着劳工证,我们的供应不够。我下午去偷了些煤,但肯定挨不过这个冬天。”

    “你留在营里。”莱特说,“她一个人,我不放心。”

    “别把我当小孩!”妮娜立刻叫道。莱特冷冷剜了她一眼,她缩了缩头,不敢再出声。

    罐头已经煮开了,他直接从火堆上拿起罐头,吉尔伯特刚想制止他,他已经端着罐头狼吞虎咽的吃了起来。

    “你的手怎么了?”吉尔伯特的脸色变了。莱特愣住了,他强行摘下莱特的手套,露出冻得紫红的手。他捏着莱特的手指揉搓,焦急的问道:“疼不疼?”

    “不疼。”

    “不疼就危险了,快把鞋脱了。”

    莱特一头雾水,只得脱了鞋。吉尔伯特焼热了水,拧干毛巾敷在他的手上。莱特愣了一秒,万箭攒心的剧痛突然从指尖传来,他差点惨叫出声。

    吉尔伯特拈了针在火上消毒,割破莱特手脚上的水泡,带血的黄色脓液瞬间喷出。他涂上碘酒,用纱布把伤口包扎好。莱特痛得脸色煞白,却把嘴咬破了都没发出痛哼。吉尔伯特忙完后,发现他的脸上已全是冷汗:“痛就叫出来,这里又没有外人。”

    莱特转过头,漠然望着帐外。吉尔伯特翻箱倒柜,终于找到一个铁罐子。他走到莱特面前,将粘稠的油脂倒在掌心。

    “这是什么?”

    “獭子油。”吉尔伯特皱眉,“别躲,这里的冬天太冷了,不擦上獭油,你的鼻子都会被冻掉。”

    他用掌心焐热油脂,擦在莱特脸上,莱特一脸嫌恶,妮娜却担心被冻得毁容,立刻要了一点油擦在脸上。风雪丝毫没有减弱的迹象,莱特只穿了半旧的薄外套,袖口都磨破了。他眯起眼睛,望向远方的群山。

    “你听到狼嚎声了吗?”半晌,他突然问道。

    吉尔伯特凝神倾听,呼啸的雪风中隐约夹杂着凄寒的狼嚎,仿佛从冰缝里渗出来,从头顶贯穿脊椎,一直钻进脑髓深处。他打了个寒颤,瞬间面无血色。

    当他还住在北方的山里时,最怕的就是狼。有年雪从立秋开始连下了六个月,积雪把房子埋了一半。每次一发生白灾,跟着就是□□,草全部枯死了,树皮草根都被人畜啃得精光。狼群开始刨开雪吃冻死的鹿和野兔,很快就出现在村落袭击人畜。

    老人总说一旦遇到饥荒,开始是人吃畜生,然后是狼吃人,最后是人吃人。一群饿狼能把村里的男女老少全部吃光,根本不怕□□和子弹。

    “听说山里没有猎物时,狼群就会下山袭击人畜。”莱特意味深长的说,“这么大的雪,狼群该下山了吧。”

    吉尔伯特一愣,他却回过头,透过漫天风雪眺望着对面的矿区,微弱的灯光在黑暗中一闪一灭。

    当晚,矿区的士兵遭到了袭击。两名士兵被咬断咽喉,颈部有四个手指粗的血洞,脏腑都被掏空了,身下凝结了一大团血冰,尸体周围全是密密麻麻的狼爪血印。狼群下山的消息立刻传遍了全镇,人们奔走相告,深夜不敢闭灯,拉紧了枪栓,担心狼群趁夜袭击。

    然而狼群没有再出现。隔天吉尔伯特发现莱特走路一瘸一拐,脚上的血泡溃烂了,吉尔伯特每天都要准备一大盆热水替他清洗溃疡,剔去腐肉。幸好有两人的细心照顾,他才没被截肢。

    吉尔伯特替他上了一周矿,矿区条件极其恶劣,矿井经常坍塌,压死一大片人。他没几天就扛不住了,还挨了士兵一脚,正中心口,踹得他差点心跳骤停。

    尽管他竭力掩饰伤痕,还是被莱特发现了。这天晚上,又有两名士兵被分尸了。内脏不翼而飞,只剩被掏空的尸体。野狼继续在夜晚出没,每当风雪降临,就会有士兵死于非命。吉尔伯特坐不住了,他担心莱特迟早会被发现,建议他赶紧逃离难民营。

    “逃?”莱特坐在椅子上,用热水泡着肿胀的脚,“我还能往哪里逃?到山里与狼群为伍吗?”

    “你疯了吗?驻军迟早会发现是你干的!”

    “你是真担心我,还是怕我连累了你?”莱特揉捏着小腿,把另一只手拢在大衣的袖筒里,漫不经心的说,“不妨告诉你,我巴不得他们早点来报复,我就有理由杀更多人了。”

    “你想带着难民营的所有人去送死吗?”

    “你以为忍气吞声就能熬过这个冬天吗?”莱特冷冷道,“这里的驻军只有一百多人,难民营里却有两千人,只要运用得当,这将是一支强大的军队。”

    “你疯了。”吉尔伯特愕然道,“这里全是平民,连武器都没拿过,怎么可能跟着你去战鬥?”

    “绵羊逼急了都会咬人。”莱特漠然拔出匕首,“你自己选择,要么跟着我去战鬥,要么在这里等死。但只要你敢告密,那些士兵就是你的下场。”

    吉尔伯特不寒而栗:“你在威胁我?”

    “我只是在陈述事实。”

    他咬了咬牙,凝视着莱特:“我包庇了你,我们已经是共犯了,还有选择的权利吗?”

    莱特笑了。他用毛巾擦干脚,涂上碳兑凡士林,一圈一圈缠上纱布:“今晚你跟我出去一趟,别让人发现了。”

    吉尔伯特很快见到了他行凶的工具:一条体型可怖的黑色狼狗,全身伤疤累累,只有一只眼睛,另一只眼睛在和狼群搏鬥时被弄瞎了。莱特制服了这条狼狗,先把它饿上好几天,再趁着风雪之夜将它放进矿区,它一见人就会疯狂撕咬,吼声如狼嚎,骇得人心胆俱裂。但这条狗野性难驯,一次差点把莱特的胳膊咬下来,莱特不得不开枪打死了它。

    枪声惊醒了哨兵,莱特射杀了两名士兵,匆忙逃回了难民营。第二天清早,难民营就被包围了,负责矿区的中尉勃然大怒,下令把难民从帐篷里赶出来,翻箱倒柜的搜查他们的随身物品。这些日子矿工们早就积了满腹怨气,当他们目睹自己仅剩的家当被倒出来,甚至连结婚戒指都被士兵抢走时,愤怒更是达到顶点。

    “不是说只搜查凶手吗?”一名工程师站出来争辩道,“你没有资格抢走我们的财产!”

    中尉咬着雪茄走到他面前,一记耳光狠狠把他抡到了地上。“闭嘴,蛀虫!”他高声辱骂道,“是谁给你们食物?是谁在保护你们?忘恩负义的东西!”

    两个矿工跑过来扶起同伴,气得脸膛发紫。吉尔伯特极力把莱特挡在身后,他却一脸无所谓的站着,歪戴着一只三角皮帽,还不时用拇指转着帽子,对着自己的指头吹气。

    一个士兵突然从帐篷里跑出来,抱着沾血的衣服和枪。吉尔伯特心脏骤然抽紧,这正是昨晚莱特回来时穿的衣服。

    “这是谁的帐篷?”中尉的脸色变了。没有人出声,他狠狠剜了众人一眼,翻出难民名册,很快查出了帐篷的主人。菲利克斯和尤妮被拽了出来,惊恐的抱作一团。

    “脱衣服。”中尉厉声命令道。

    “长官,请您明查!”菲利克斯吓得脸色惨白,“这件事真的跟我们无关!”

    他话音未落,一个士兵走过来,尤妮立刻挡在他前面,被一脚踹中了胃部。她痛苦的蜷缩起来,吐出一大口血。

    “姐姐!”

    “菲利!”她拼命挣扎着,却被粗暴的推倒在雪中。一个士兵揪住她的辫子猛的一拉,痛得她惨叫出声。

    尤妮浑身僵硬,疯狂的挣扎起来,眼眶里浸满泪水。士兵骑在她身上,把她的脸按进雪里:“骚□□,这就是你包庇凶手的下场!”

    他用辫子左右开弓,狠狠抽打着她的脸,另外两名士兵乐不可支。菲利克斯暴怒的咆哮了一声,突然扑过去夺走枪,对准了骑在她头上的士兵。

    这一幕仿佛电影的慢镜头,士兵胸前炸开一蓬血花,仰面倒下,双目愕然圆睁着。片刻后,众人才听到沉闷的枪声。

    ——砰!

    两发子弹破空而至,莱特扑过去撞开他。两人一齐滚到雪堆里,子弹打进莱特的肩膀和肋骨,他闷哼一声,鲜血汩汩从胸肋间涌出,迅速在冰雪中漫开。

    “开枪!”莱特厉声道。

    菲利克斯还没回过神,莱特对空放了一枪。枪声仿佛一颗火星落在人群中,瞬间点燃了压抑已久的怒气。难民们大吼着扑过去,挥舞着棍棒驱赶士兵。中尉一见势头不对,立刻钻进车里,以最快速度逃离了暴动现场,把士兵扔给了愤怒的难民们。院中人头攒动,棍棒四起,零星的子弹从头顶掠过,瞬间便被疯狂的咆哮吞没得一干二净。士兵尖叫着逃窜,如同火堆中乱窜的马群。一个矿工抡起铁棍,对着他的头砸了下去,把他砸得脑浆迸裂。

    “大哥,你没事吧?”菲利克斯在混乱中扶起莱特,吓得双腿发软。“天啊,你流了好多血!”

    肩上突然一阵锐痛,他诧异的抬起头,莱特正紧紧掐住他的肩膀,目不转睛的看着难民们叫喊着,挥舞着棍棒和镰刀,庭院中血肉横飞。一个士兵往门口逃去,被两个矿工拽住衣摆,把镰刀砍进了他的脊背,喷薄的鲜血染红了雪堆。他浑身颤栗,下意识的回过头,发现莱特竟然在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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