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第七章2
黑石城,圣月革命军总部。
一把沉重的屠刀剁在石案上,将生猪腿斩作两段,鲜血飞涧。屠刀上沾满厚厚的油污,斑斑血迹已经氧化发黑。架子上用铁钩挂着一头生猪,苍蝇围着屠刀飞舞。男人沉稳的挥舞屠刀,手起刀落,将生猪利索的大卸八块。
“先生,有客人来访。”
外面传来士兵的声音,男人置若罔闻,神情专注的像祭司解剖祭品,案上的肉块垒成小山,他的双手红至肘部。士兵不得不拔高音量:“伊兹米先生,有客人来了。”
伊兹米终于放下刀,回头端详着这名士兵。士兵个子瘦小,眼睛又黑又亮,皮肤是类似皮革的深褐色。“以前没见过你,新来的?叫什么名字?”
“塔尼特,先生。”
“做什么的?”
“我来自布夏尔,在老家务农。”
“你过来,”他拔出屠刀,指着钩子上的生猪,“杀了它,把它的心脏取出来。”
“我以前只会种田,没当过屠夫。”
“你杀过人吗?”
“杀过,但都是为了自保。”塔尼特涨红了脸,伊兹米意味深长的说:“猪和人体构造最像,通过解剖它,你能了解如何杀死一个人。”
“猪和人?”
“对,两者同是血肉之躯,只要刺穿要害必死无疑。”他拍拍架子上的生猪,又拍拍塔尼特的腹部,“这是肝脏,这里则是肺叶。一旦肺部被刺穿,在战场上基本不可能生还。”
他把屠刀递给塔尼特,塔尼特迟疑了一下。但伊兹米目光灼灼的盯着他,他只得接过屠刀,深吸了一口气,一刀捅进猪肺,霎时鲜血喷涌,温热的猪血淋了一身。
“注意出刀的角度!”伊兹米厉声道,“不要把刀嵌进肋骨里!”
塔尼特用力拔出屠刀,扎了个马步,重心微沉,眼中燃焼着烈火般的恨意,一刀一刀捅进生猪腹部。伊兹米双臂环胸,专注的审视着他,直到他把生猪开膛破肚,将还在跳动的心脏挖了出来。
“很好。”伊兹米满意的点了点头,“你有杀人的勇气,我喜欢。”
塔尼特收回刀:“政府杀了我的双亲,我只是把它当成政府军的官兵。”
“希望你在面对敌人时能拿出这份勇气。”伊兹米摘下沾满鲜血的手套,“我去冲个澡,让客人到大厅等着。”
沿着萨瓦河一路东行,河流变得平坦开阔,正午的阳光明晃晃的倒映在河面上,浑浊的河水中饱含上游冲下来的泥沙,泥沙中蕴藏着难以计量的黄金。这一带自古以来就是黄金产区,附近居民多以淘金为生,黄金是这里的硬通货,图兰没有稳定的银行流通系统,开采出来的金子被偷渡到坎特伯雷王国,通过长长的链条一层层加码,直到运往世界各处。
这些日子连晴了十来天,红土路被晒得精干,车轮碾过土路,扬起细粉般的沙粒。司机开车穿过田间,两边都是矿山,许多衣衫褴褛的男女挽着裤腿,在漫过脚踝的泥浆中淘金。荷枪实弹的士兵守在身旁,监视着矿工的一举一动。
矿山上传来突兀的枪声,客人蓦然回头,一名矿工胸口炸开血花,仰面倒下,鲜血漫过了泥沙中的黄金。矿工们早已习以为常,麻木的在田里劳作,连头都懒得抬一下。
“这是怎么回事?”客人问道。司机见怪不怪的说:“您是第一次过来吧?圣月革命军的士兵每天早上挨家挨户查门,遇到年轻人就带走,送到河边去淘金。所有金子必须上缴,一旦私藏金子会被当场处决。”
“你们挖一天能挣多少?”
“如果走运的话,一个矿工一天能挖到十克黄金。我们把黄金卖给第一层经销商,经销商再卖给出价更高的人,要转手五六次才会到达最终的市场。我们卖出的一克黄金只值十索比,到托兰价值就翻了三倍,等到黄金经过精炼,每一盎司能卖出四百索比的天价。”
司机顿了顿,声音里带着隐仞的苦意:“每发现一处金矿,叛军就会争得血流成河。但是不挖黄金,我们靠什么生活?”
车里一时寂静。汽车穿过崎岖不平的红土路,路旁的棕榈树渐渐增加,犹如一张白描的画上填补了颜色,眼前的景物活泛起来。疾风吹动劲草,漫天红土沙尘消散得干干净净,道路尽头竟然是一片田园牧歌似的庄园。
司机把车停在楼下,客人抬头望着宏伟的别墅,它突兀的耸立在漫山遍野的荒丘中,仿佛海市蜃楼。石墙掩映着藤蔓丛生的果园,鸟儿歌吟,流水涓涓,金鱼在睡莲中游动。客厅十分宽敞,弥漫着楠木的沉香,墙上悬挂着武器作为装饰,壁龛中摆放着一只绿色花瓶,里面插着孔雀翎羽。
里屋的门突然开了,一个瘦高的男人走了出来。他已换下屠夫的衣服,穿着一尘不染的黑色礼服,戴着圆礼帽。他的双目狭长,眼窝很深,长着凛厉的鹰钩鼻,腮肉松弛,法令纹深深压在脸上,两撇修剪精巧的小胡子遮住了唇上的伤疤,脸色犹如冬天阴霾的天空。
“伊兹米先生,这位就是盎格鲁公司的客人。”
伊兹米摘下帽子,礼数周全的问候:“给客人上茶。”
“谢谢。”
两人在沙发上落座,仆人很快送上了茶点。红茶盛在昂贵的骨瓷茶杯中,伊兹米用银刀切开蛋糕,鲜红的樱桃酱在白瓷盘中流淌。
“我这次是代表商会和您商量收购黄金的事。”寒暄一阵后,哈米尔小心翼翼的说,“圣月革命军一直是我们的大客户,但最近军火市场紧俏,恐怕这批货的价格……”
“您想涨价?”伊兹米慢条斯理的揭开茶盖,捋了捋杯面上的浮沫,“恕我直言,政府无力管辖圣山,我就是这里的国王,随时可以赶你们走。”
“我当然明白——”
“我完全可以不花分文就拿到这批货。我坐在这里和你谈交易,纯粹因为相信贵公司,懂我的意思吗?”伊兹米说,“我们把黄金卖给第一层经销商,你们再卖给出价更高的人,要转手五六次才会到达最终的市场。我卖出的一克黄金只值十索比,到了托兰价值就翻了三倍,等到黄金经过精炼,每一盎司就要卖出四百索比的天价。我们位于产业链的最底端,如果您还跟我们讨价还价,生意就没法做了。”
“我明白您的意思,不过我也要验下货嘛。”
“把样品拿来。”
伊兹米回头吩咐,立刻有士兵提着箱子打开,里面全是黄澄澄的金条,照的哈米尔眼睛都花了。他拿起一块金子咬了咬,又拿出一块成色上好的金牌对比颜色。
“怎么样,成色够吗?”
“够了,够了。”哈米尔心花怒放,打开汽车的后备箱,把一箱一箱武器搬上来。这些武器通过偷渡入境,上面压着洋葱作为掩饰。洋葱腐烂的恶臭溢满客厅,连伊兹米身后的士兵都捂住了鼻子。
就在这时,一个士兵快步跑进来,俯在伊兹米耳畔说了一句。伊兹米眼神微动,却没有言语。
“怎么了?”哈米尔随口问道。伊兹米说:“政府与叛军已经达成了协议,预备明天下午在瑟尼镇签署最终协议。”
哈米尔脸色骤变:“叛军和政府都把您视作眼中钉,一旦双方联手,您的处境岂不是很危险?”
“未必。”伊兹米喝了口茶,慢吞吞的说,“参与谈判的人当中,有几个人真心希望图兰实现和平?政府和叛军各怀鬼胎,都想挤掉对方登上王座,怎么可能齐心协力对付我?”
“但他们已经进展到签署最终协议了。”
“协议尚未尘埃落定,等着瞧吧。”伊兹米冷笑道,“只要还有太阳照耀,只要人的血管里还流淌着热血,人类就会一直争权夺利,谈判必然会破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