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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第八章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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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拉德克里夫站在窗前,凝视着倾盆大雨。

    雨是午后下起来的,转眼间便成了白茫茫一片。乌云中滚过青色的闪电,沉重的雨点炒豆子似的砸在屋顶上,顺着玻璃哗哗往下流。海面浊浪滔天,将军府在肃穆的天色下仿佛一座汉白玉陵墓。

    屋外传来了脚步声,拉德克里夫没有回头,直到来人停在门口:“政府已经如约释放了狱中的革命军,作为回报,父亲答应三日后在瑟尼镇签署最终协议。”

    “可喜可贺。”

    “父亲这两年格外惜命,从不轻易离开将军府。你究竟说了什么,让他执意要亲自去议和?”

    “您未免太小瞧将军了。”拉德克里夫耸了耸肩,“如果将军不亲自出面,怎么能说明我方的诚意?”

    塔西娅冷哼一声:“当年你只因不服西蒙尼把指挥权交给莱特,就带着亲信脱离图兰之鹰,你这么心高气傲的人,怎么可能愿意屈居人下?”

    “我只是不愿臣服于比我愚蠢的人。加入救世军六年了,您还是信不过我吗?”

    “当然!父亲真是昏了头,你这种人野心勃勃,一心觊觎着领袖的位置,怎么能留在身边?”

    拉德克里夫叹了口气,温柔的拂开她额角的头发:“小姐,想开一点,将军不可能把军务交给女人。”

    塔西娅眉心一跳,怒气腾的窜了上来。拉德克里夫环抱双臂,悠闲的望着她,火上澆油道:“我一个外人能得到这么大的权力,还不是因为将军后继无人。将军再宠爱你,只要你一出嫁就得改姓,说不定还会向着丈夫。”

    “女人又怎么了?”塔西娅怒极反笑,“自由军的领袖不就是女人吗?”

    “温迪么?”拉德克里夫嗤笑道,“谁不知道她是个□□,不知被多少人上过,穿上衣服就做起了女帝梦。女人总是感情用事,否则你为什么要去勾引莱特?”

    “没错。”塔西娅傲然道,“莱特好歹是霍华德将军认可的人,你算什么东西?”

    拉德克里夫脸色一沉。塔西娅嫣然一笑,神色冷峭:“你知道为什么霍华德将军偏心莱特吗?因为你体内流着叛徒的血!你的父亲背叛了霍华德将军,被军部诛杀,他可怜你才把你养在身边,却过不去心里那道坎。所以他待莱特如亲生儿子,却不肯亲近你,明知你们实力旗鼓相当,还是把未来托付给了莱特,因为你不配!”

    她的话仿佛火星落在了引子上,嗤嗤燃了起来,拉德克里夫的脖颈上霎时青筋暴起,太阳穴上的血管毒蛇般跳动,肺部充满了硫磺味道的气体。塔西娅本以为他会暴跳如雷,但他攥紧拳头,深吸了好几口气,竟然露出了笑容:“你以为戳到了我的痛处,我就会愤怒的跟你拼命吗?”

    塔西娅脸色一僵,拉德克里夫说:“抱歉,激将法对我不管用。如果莱特没有打着老师的名号,根本无法取得今天的成就,而我拥有的一切都是自己真刀实枪、流血流汗得到的,所以早就不计较这些陈年旧事了。”

    “好定力。”塔西娅轻蔑的说,“记住,你只是我父亲捡回来的一条狗,你拥有的一切都是父亲给的,要是你敢忘恩负义,我就要你偿命。”

    “我会记住的。”

    塔西娅离开后,拉德克里夫的脸色才沉了下来,眼神阴郁。他伸手攥紧了茶杯,手背上青筋暴起,竟然把杯子生生捏碎!碎片扎了满手,掌心血肉模糊,他却浑然不觉,露出了瘆人的笑容。

    “快来吧,莱特。”他低声道,“千万别让我失望。”

    外面传来敲门声,吉尔伯特正拿了一卷书在读,闻声抬头道:“进来。”

    莱特走进房间里,顺手带上门:“任务完成了吗?”

    “是的。”

    “你这段时间留在总部,暂时不要露面了。”

    吉尔伯特微微挑眉,莱特问道:“吉尔伯特,你没有要问我的话吗?”

    “没有,我服从你的命令。”

    莱特叹了口气,屈膝蹲下,握住吉尔伯特的手放在掌心。吉尔伯特不易察觉的挣扎了一下,作为曾经的职业杀手,他不习惯和别人靠这么近。但莱特紧紧盯着他,目光寒冷锐利。

    “里昂给你开价多少,让你出卖我的下落?”

    吉尔伯特的指尖一颤,尽管立刻恢复了镇定,放在莱特手里的指尖却暴露了他的惊恐。他定了定神,平静的问道:“你在说什么?”

    “从北方回来后,我被军部的刺客追杀,不得不躲到乐园岛暂避风头,里昂却找上了门来。吉尔伯特,我早就想跟你算账了。”

    “知道你在乐园岛的不止我一个,你为什么不怀疑别人?”吉尔伯特争辩道。莱特站起来,眼神寒了下来:“当然因为你有前科!”

    寂静如刀落下。两人的目光对峙着,吉尔伯特的气息渐渐乱了:“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里昂来到乐园岛的当天。”

    “你居然忍到了现在。”

    “因为那时我羽翼未丰,暂时不能和你撕破脸。”莱特冷冷道,“当年你出卖了我的作战计划,导致图兰之鹰全军覆没。我想了很久,才想到一个温和的方法让你将功赎罪。吉尔伯特,我给过你机会,但你又一次糟蹋了我的信任。”

    “既然你都知道是我做的,为什么不直接杀了我?”吉尔伯特脸色煞白。莱特说:“因为我有事要问你。几个月前,我从黑市上买到一个大理石密码筒,试了很久才把它打开,里面的圣书却不翼而飞。你一向神通广大,既然能把它掉包,肯定知道了里面的秘密。里面记载了什么?”

    “不知道。”

    莱特扬手给了他一记耳光:“东西在哪里?”

    “你打死我吧。”他平静的说,“我永远不会告诉你。”

    “死?”莱特冷笑道,“让人生不如死的方法多的是,你要试试吗?”

    触及他的眼神,吉尔伯特瑟缩了一下。莱特曾用一根带钩刺的皮鞭活活抽死了叛徒,每一鞭下去都血肉横飞,骇得他很久后都会梦到皮鞭的响声和惨叫。莱特待亲友极好,然而一旦面对叛徒,他就会翻脸无情,变成最可怕的恶魔。

    “我一直很好奇,”莱特的眼神冰冷彻骨,“你杀了多少军官,军部怎么可能放过你?你怎么会相信里昂的承诺?”

    “我当然不信。”吉尔伯特艰难的吞了口唾沫,“但里昂给了我一张本票,有了它,我就能过上新生活——”

    “他出价多少?”

    “四百万。”

    莱特一愣,随即捧腹大笑。他笑得停不下来,眼泪都出来了。吉尔伯特愕然望着他,莱特打开保险箱,取出一叠文件举到面前。

    “这是什么?”

    “遗嘱。”

    吉尔伯特仿佛被电打了一下,难以置信的望着莱特。遗嘱清楚的记载了一旦莱特意外身故,将任命吉尔伯特为新的领袖,将所有权力和财富转让给他。他猛的抬起头:“你是什么时候——”

    一声锐响撕破了耳膜,莱特当着他的面,把遗嘱撕成了两半。吉尔伯特呆若木鸡,莱特的眼神仿佛淬毒的利刃,狠狠扎在他的心口。莱特面无表情的望着他,把遗嘱撕成比指甲盖还小的碎片,扔在他的脸上,摔门离去,不再看他一眼。

    屋里霎时死寂。吉尔伯特双腿一软,跪在了满屋狼藉中。他一点点捡起碎片,想把碎片拼起来,手抖得不成样子。但一阵风从打开的窗户刮进来,瞬间把碎片卷走了。他紧紧捂住嘴,泣不成声。

    莱特剥夺了他的所有权力,把他软禁起来,禁止任何人接触他。没过多久,吉尔伯特开始察觉到异常,根据多年经验,他推测莱特在集中兵力收缩防卫圈,他试图向监视自己的人套话,却没人搭理。

    傍晚妮娜来送饭时,他刚吃了一口,突然脸色痛苦的跪下来。妮娜吓了一跳,连忙跑过来:“吉尔,你怎么了?快叫医生!”

    她话音未落,吉尔伯特突然抬起头。她才意识到自己上当了,脸涨得通红,收起托盘就往外走。他连忙拉住她:“既然你都开了口,就陪我聊聊吧。”

    “都怪你,我肯定要被他骂死了!”妮娜气得直跺脚,“最近莱特跟个炮仗似的,一点就炸,你做了什么把他气成这样?”

    “他没告诉你吗?”

    “没有。”

    吉尔伯特垂下眼帘,心头五味陈杂。妮娜小心翼翼的放下托盘,坐到他身边:“莱特本来就是这种脾气,何苦去招惹他?等到他气消了,你去道个歉吧。”

    “这不是道歉能解决的问题。”

    “究竟出了什么事?我们十多年的交情了,你还信不过我吗?”

    “不要再问了。”吉尔伯特抬手遮住眼睛,眼神晦暗。“对了,莱特最近在做什么?”

    “准备议和。”妮娜说,“国王向革命军发出邀请,明天下午在瑟尼镇签署最终协议,莱特已经决定赴约。”

    “瑟尼镇?”吉尔伯特皱眉,“这不是政府军的老巢吗?”

    “是的。莱特不要我去,打算挑二十人组成代表团。”

    吉尔伯特眉心一跳,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你是说,明天所有革命军的骨干都会聚集到瑟尼镇?”

    “是的。”

    “太危险了,如果是陷阱怎么办?”他急迫的说。没等她回答,他就越过妮娜冲出了房间。莱特没有把他的背叛公之于众,因此士兵们都没有阻拦。吉尔伯特跑过一个拐角,莱特刚从指挥部出来,他连忙叫道:“等等!”

    头皮一阵剧痛,莱特拧住了他的头发摔在墙上,咔擦一声卸掉了他的关节,他瞬间面无血色。

    “吉尔伯特,你以为我真的不敢杀你吗?”

    “你不能去。”吉尔伯特狠狠咬唇,把硬塞进喉咙里的声音挤出来,“瑟尼镇是政府军的老巢,如果国王有别的企图……”

    “这话我已经听腻了。”

    “让我跟你一起去!”

    “你又在打什么坏主意?”莱特深深皱眉,“吉尔伯特,我真想不通。只要是我有的,什么没给过你?为了救你,我不止一次搭上性命!我究竟哪里得罪了你,让你一次又一次从我背后捅刀子?这世上除了你自己的命,还有你重视的东西吗?”

    “有!”他眼中泛泪,哽咽道,“就是你!”

    莱特愣住了,仔细端详着吉尔伯特,好像望着一个陌生人。半晌,莱特突然放声大笑,笑得吉尔伯特脊背发凉。莱特亲密的搂着吉尔伯特的肩膀,俯在耳畔说:“你知道吗?得知真相后,我每天都担心你会从背后捅我一刀。”

    吉尔伯特浑身发冷,心一路跌落谷底。莱特拍了拍他的脸,回头厉声道:“把他关进牢里!”

    “莱特!”情急之下,吉尔伯特不顾一切的叫道,“要是不让我去,我就把所有情报都告诉军部!”

    周围的空气突然停止了流动,仿佛深冬过境的第一场寒流,冷峭严酷,万物瞬间凋零。足足半分钟,莱特森然道:“我会把你捆在车后座上,要是敢有多余的举动,我立刻把你毙了。”

    瑟尼镇。

    这里位于图兰东北部一段崎岖的山麓中,毗邻首都托兰,是个人口不足两千人的偏僻小镇,却占据着交通要道,两条国道从其境经过。开战后首都几经易主,小镇一度由革命军占领,后来则成为政府军的重要据点。但政府军由于兵力有限,把重兵放在市内,筑垒设卡,对郊区鞭长莫及。

    为了议和之便,政府军撤出了一段距离。莱特带兵赶来时,恩维尔已经带着部队到了。以防万一,莱特把总部交给了艾尔扎克,只带了跟随多年的亲兵霍伦等人。除了和傀儡政府的冲突,革命军内部经常因各种理由发生摩擦,甚至屡屡出现流血冲突。众人都聚在这里,自然冤家路窄,恩维尔的部下差点拔枪打起来,他费了不少工夫才稳住部下的情绪,但双方的目光交汇时,空气中都迸出了火星。

    幸好瑟尼镇的指挥官格隆及时赶到,他是个干练的老将,处事谨慎,很快将众人安置下来。小镇一下子挤进许多士兵,给宁静的傍晚添上了肃杀之气。

    “卢蒙巴将军还没到吗?”恩维尔问道,“难道临时改变主意了?”

    “不知拉德克里夫能否劝得动他。”格隆说,“他这几年格外惜命,很少离开将军府,要让他亲自来瑟尼镇,恐怕没这么容易。”

    远方的红土大道上扬起烟尘,桔红的霞光照在红土路上,绿色的迷彩蓬顶在风中翻飞,为首的是一辆军用悍马,格隆明显松了口气。

    车停在路旁,克拉穆尔最先跳下车打开门,用手挡住车门上方,防止里面的人撞到头。卢蒙巴的架子摆的很足,所有人都下来了,他才伸长了腿从容的下了车。卢蒙巴足足带了三卡车的精兵,格隆连忙迎上去,陪笑道:“将军,您这是来议和,还是来砸场子的啊?”

    “抱歉,我年纪大了,必须多带点人才能放心。”

    卢蒙巴穿着崭新的图兰军装,肩上别着上将金章,黝黑的脸膛在夕阳下闪烁着红光。他环顾四周,却没有发现政府军的代表团,皱眉问道:“格隆将军,客人都到了,东道主还没来,恐怕不合礼节吧?”

    “陛下一直在格拉尼尔的行营,途中有几段路被炸毁,因而耽搁了时间,请您谅解。”

    格隆的态度十分诚恳,卢蒙巴挑不出茬子,目光越过人群落在莱特身上。想起之前的晚宴,两人脸上都略有尴尬。莱特不顾士兵的阻拦,主动伸出手:“将军,我们之前有些不太愉快的经历,但现在应当以国事为重,请您不要介意。”

    卢蒙巴叹了口气,回握住莱特的手:“当然了,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

    莱特正想开口,四周突然钟声大作。全城教堂都响起了晚祷的钟声,仿佛大浪一波推着一波。沉重的钟声回荡在赤红的天空中,莱特有些耳鸣:“今天是什么节日吗?”

    “算吧。”克拉穆尔望着天空,“今天是开战六周年纪念日。”

    天空仿佛在流血,晚霞凄艳,四野寂静,只有丧钟长鸣。夕光铺满纵横的阡陌,大群乌鸦从树冠中惊飞,发出哑哑的叫声。人们携老扶幼跪在教堂中祈祷,一位农夫停止了劳作,在胸口画了个十字,垂首哀悼。一个女孩坐在粮车上,晃荡着双腿,车轮在田埂上投下长长的阴影。

    “已经过去这么久了啊。”半晌,卢蒙巴感慨道,“六年前的今天,我还在南部镇压少数民族的叛乱,就在撤离途中,我才得知内战爆发了。”

    克拉穆尔垂着头,一声不吭。将军的神色缓和下来,拍了拍爱将的肩膀,又转头对莱特说:“这样的生活我已经受够了。希望有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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