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第七章1
国家安全委员会就在大理石宫殿隔壁,卡西姆推开门,顾问已经等在会议室里了。
“晚上好,总统先生。”顾问鞠了一躬,“我们的安全警察在搜查图兰之声电台时,听到了一条录音,我觉得必须向您汇报一声。”
他拿出一卷旧磁带,放进了录音机,按下开关。录音机发出咔哒一声,发出嘶嘶的电子杂音,播放着当日的最新战况。
“政府军于二十日宣布占领位于图兰中部的重镇哈森,此前政府军占领首都北郊要塞雅布鲁德。政府军在两个主要战场上接连取得关键进展,使得叛军武装力量进一步败退,预计在本周内可以攻下佩特拉城堡……”
“我们为了节省经费,都是把旧磁带上的录音抹掉重复使用。”顾问解释道,“请您听到最后。”
卡西姆耐心的等待着,电台在战报后插播了一则国际新闻,随后便陷入了沉寂。漫长的寂静后,磁带里突然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致全体图兰人民,我已经回到了深爱的祖国,请你们拿起武器,为推翻暴君而战鬥到底!”
卡西姆猛的往后退去,神色惊怖。磁带里分明是早已病逝国外的前总统伊萨克的声音,他的声音洪亮,中气十足,一如三十年前政变时的演讲。
“这个电台昨晚对全国播放。”顾问说,“还有民众冲出门,高喊‘伊萨克才是图兰人的朋友’!”
“当年他们毫不留情的把伊萨克扫地出门,如今他死了,却成了英雄!”卡西姆怒极反笑,“这卷磁带是哪来的?”
“从国家电台搜出来的。”
“马上逮捕电台的所有人,从主编到记者,一个都别放过!”卡西姆狂怒着推开门,“还有——”
一个娃娃兵朝他迎面走来,俯下身走到总统身边:“总统先生,我有要事禀报。”
卡西姆还没回过神,他迅速拔出枪,连开三枪,当场打穿了卡西姆的胸口。卡西姆胸口浮现一个鲜红的血窟窿,仰面倒下,头磕在了台阶上,鲜血汩汩涌出。
迪亚刚走出办公室,突然听到了隔壁传来炒豆子般的枪声。他霎时头皮发炸,立刻掉转头跑了回去,现场一片混乱,开枪的娃娃兵已经被打成了筛子。
“总统先生!”迪亚扑了过去,将卡西姆的头抱在怀里,颤抖着伸手堵住伤口。
“快叫医生!”迪亚狂怒的叫道,“拿担架过来!”
卡西姆颤颤巍巍的伸出一只手,瘦骨嶙峋的手指紧紧攥住迪亚的手腕。他的嘴唇微微翕动,鲜血从口角溢出。
“您想说什么?”迪亚俯下身,想听清他的话,卡西姆的头却偏到了一边,双臂颓然垂下,瞳孔散大。迪亚霎时如坠冰窖。
门轰的一声被撞开了,一群荷枪实弹的守卫冲进了屋里。不知是谁高叫了一声逮捕凶手,迪亚眼前天旋地转,被人拽着头发按在了地上。
将军府。
“刚才传来了确切消息,总统在与安全顾问开会时,被一名十六岁的亲卫队成员暗杀,
当场身亡,与刺客有关的士兵已经全部被逮捕入狱。”
“你们觉得是谁干的?”
“传言卡西姆已与阿鲁卡叛军联合,而叛军正好控制了图兰西部矿藏最丰富的区域。卡西姆死后,不是紧接着又有几名钻石贸易商遇害吗?”
“刺客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幕后的势力。”卢蒙巴说,“关键在于坎特伯雷军部是否参与其中?”
“刺客被总统的护卫乱枪打死,没有任何证言,但军部不可能脱得了干系。卡西姆政权的高级官员都知道真相,但只想找一头替罪羊,堵住悠悠众口。”
“政权的继承人定下来了吗?”
“是的,卡西姆的儿子约瑟夫在父亲遇刺后立刻向叛军发来了电报,希望尽快议和。”
“卡西姆一死,约瑟夫失去了挡箭牌,为了保命只能这么做。”卢蒙巴轻蔑的说,“我见过他一次,性格软弱内向,和其父大相径庭。”
“你打算怎么办?”恩维尔问道。拉德克里夫阚了一眼卢蒙巴,直截了当的说:“约瑟夫不仅是外国人,而且毫无执政经验,根本无法服众。救世军不会承认新总统的睇位。”
“为什么不试着议和呢?”莱特问道,“约瑟夫失去了靠山,为了拉拢叛军,一定会把权力分配给在座的各位,我倒觉得这是个与政府和解的好机会。”
“莱特,你能接受一个阿鲁卡人统治图兰?”
“只要能尽快结束内战,避免无谓的牺牲,我愿意放下对阿鲁卡人的成见。”
一直没出声的温迪突然抬起头,飞快的扫了莱特一眼。拉德克里夫不耐烦的说:“图兰的总统必须是战功赫赫的英雄,我们不会承认一个懦夫统治国家。”
“这是你的一己之见。正因为革命军各自为政,一心只图眼前利益,内乱才会持续整整六年。”莱特平静的说,“将军胸怀家国,一心为了图兰的和平,自然不会像你这么自私,对吗?”
卢蒙巴猛然接了个烫手山芋,又不好拂了自己的面子,只得点了点头:“没错,只要有一缐和平的曙光,我都不会放过。这六年来,血还流的不够多吗?”
“我赞同,打了六年,大家都知道再打下去不会有任何成果,为什么不试着谈一谈呢?谈不拢再打也不迟。”
“那就这么定了,希望这次会议能带来和平的新时代。”
“今天已经很晚了,请各位先在将军府歇息,明天早上再离开,我会通知沿路的岗哨给各位放行。”
“不必了。”莱特最先站了起来,“既然决定议和,还有许多准备工作要做。图兰之鹰的总部离得远,我得离开了。”
“让我送你一程吧。”
“我认得回去的路,就不劳烦师兄了。”
莱特刚走到将军府门口,一个嘶哑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罗斯先生,请留步。”
莱特回过头,温迪走到了面前。她的五官端正秀丽,脸上却遍布狰狞的焼伤,莱特直视着她的眼睛,没有关注她的伤疤:“您有什么事吗?”
“如果这次和议顺利,我希望和图兰之鹰结盟,共同对付圣月革命军。”温迪直截了当的说。
莱特怔了怔。温迪冷冷道:“我们是图兰境内唯一和圣月革命军正面交手的部队。圣月革命军奉行极端教义,到处买卖人口,动辄屠城,战力又相当强劲,我们实在独木难支。但图兰境内的势力全部忙着争权夺利,卢蒙巴亦不例外。”
莱特静了片刻:“图兰之鹰的总部离得太远,苏梅尔岛到敌占区有两千多英里,我没有足够的空中力量运送部队。”
“这么说来,你是不愿意出力了?”
“现在暂时不是时候。如果顺利达成和平协议,我才有空抽身对付圣月革命军。”
温迪迟疑了一下,阚了一眼会议室,点头道:“好,一言为定。如果谈判破裂,也随时欢迎你来图兰自由军的营睇,共同商讨今后的战事。”
她主动伸出手,莱特回握住她的手。这是一双老兵的手,骨节粗大,伤疤遍布,长满坚硬的厚茧。温迪朝艾尔扎克微微颔首,转身离开,背影很快消失在走廊尽头。
艾尔扎克驱车离开,莱特靠在副座上,突然问道:“你和温迪熟吗?”
“几年前我在塞巴尔附近遇到伏击,碰巧被她救了一命。”
“她的人品怎么样?是否值得信赖?”
“赤诚善良,有情有义。”
莱特诧异的看了他一眼:“难得听到你对别人评价这么高。”
“这是事实。”艾尔扎克说,“温迪从圣月革命军手中救了许多人,尤其是被糟蹋过的女孩子,她出钱把孩子们送到安全的地方接受教育,无处可去的则留在自己军中,所以她的部队里有许多女兵。”
“听上去是个好女人,和卢蒙巴的女儿完全不同。”
“你拒绝了塔西娅,不怕因此得罪卢蒙巴吗?”
“难道全世界都得顺着这对父女的心意?”
“你误会了。”艾尔扎克尴尬的说,“我只想说,塔西娅的样貌和家世都相当出色,如果你成了卢蒙巴的女婿,对将来的政途将是一大助力。”
“我不打算为了政途牺牲个人幸福。”莱特不耐烦的说,“每天要和这群人周旋,已经令人足够心烦了,我不想回家还得面对一个随时都想算计我的女人。”
艾尔扎克叹了口气:“也对,世上除了你母亲,也只有妮娜才受得了你的脾气。”
莱特没有回答,出神的望着车窗。窗外的车灯一闪而过,他的眼神瞬间变得非常温柔,连脸上刚硬的轮廓都晕开变柔了。他对着车窗呵了口气,悄悄写下了一个“k”,但字迹很快消失了。莱特不知疲倦的写着这一个字母,把额头抵在窗户上,静静闭上了眼睛。
同一时刻,总统府。
迪亚跪在囚室里,两根粗长的铁链穿过琵琶骨,把他钉在了墙上。他紧紧握住捆绑的铁链,唇上咬的血肉模糊。
“说,你和刺客是什么关系?是你指使他来行刺的吗?你还有哪些同伙?”
“我……对总统先生忠心耿耿。”迪亚咬牙道,“行刺一事跟我毫无关系,不管你们问多少次,我都是这个答案。”
“胡扯,你身为总统亲卫队的队长,怎么可能对此毫不知情?”
“我的确不知情,这是刺客的个人行动,跟别人无关。你们有空对我刑讯逼供,不如好好排查一下幕后黑手。”
啪的一记鞭响,背部焼灼般卷起一阵热流。迪亚本能的缩起身子,胸口立刻浮现深深的血痕。
“十八、十九、二十……”
帐篷里一片寂静,只有挥鞭时凛厉的风声和炸雷般的鞭响,每一鞭下去都血肉横飞。第二十鞭的时候,承重的铁链竟然断开了,迪亚的身体摔倒在地上,发出沉重的声响。
一盆冰凉的水淋在身上,迪亚的体温被完全带走了,只有从头蔓延至脚的寒意,血水在水潭里蔓延开来。迪亚听到了脚步声,微微睁开眼睛,模糊的视野里出现了一双皮鞋,他往上望去,看到了约瑟夫的脸。
“迪亚,很遗憾在这种场合下见到你。”约瑟夫说。他原本皮肤白皙,见人便语带三分笑,但嘴角明显耷拉下去,双眼肿的像桃子。
“我也感到很遗憾。”
“我父亲待你不薄,你为什么要这么对待他?因为怨恨他把你从父母身边带走?”
“那天……”迪亚咳嗽了一声,唇畔溢出血沫,“我来到托兰的那天,他对我说,‘我就是你的父亲,但是别忘了你的亲生父母’,请相信我,我从未想过谋害他。”
“如果你真的尊敬父亲,就供出刺客的名字。”约瑟夫说,“这绝对不是冲动行刺,而经过了精心预谋,只要有你的证词,我们就能把刺客送上军事法庭。”
“我什么都不知道。”
“都到了这个地步,你为什么还要袒护他们?”约瑟夫突然失控的叫道,“因为他们是你的朋友吗?这六年来,你几乎成了我们家的一员,我难道不算你的兄弟吗?”
“我才是总统遇刺的第一责任人。我察觉到了他们的不满,却没有采取有效的制止措施,就让我来承担所有刑罚吧。”
“你以为这样就保得住他们了吗?”约瑟夫后退了两步,冷冷道,“我已经下令把所有亲卫队的成员逮捕,父亲下葬当日,我会把他们全部处决。既然你如此不识时务,就不要怪我不念旧情了。”
“不,约瑟夫,等等!”迪亚疯狂的挣动着铁链,“你不能这么鲁莽!”
约瑟夫没有理会他,径直搭乘电梯来到会议室,内阁成员已经在等着了。
“总统先生,刚才救世军和图兰之鹰、图兰自由军、图兰人民军都发来了电报,同意议和,但地点要由他们定。”
“没问题。”
“您真的要让叛军头子入主内阁吗?”一名官员小心的问道,“恕我直言,如果您在执政初期对他们过于忍让,只会让他们觉得您软弱可欺,从而得寸进尺。”
“图兰已经打了六年了,流了六年无谓的血,连我父亲也倒在了血泊中。”约瑟夫哽咽道,“只要我能忍受一时的耻辱,就能换来长久的和平。我希望能为这个国家带来新时代。”
当天夜里,约瑟夫发表了一番情真意切的演讲,号召图兰国内的叛乱势力放下成见,与政府合作,同时号召国际社会对坎特伯雷及阿鲁卡王国施加压力,因为联盟的多份报告说明侵略军出现在图兰,纯粹是为了掠夺原材料,军部和阿鲁卡政府再也无法宣称本国军队在国内停留是出于国家安全因素,一系列和谈随之展开。
会议上,双方起草了一份协议,和平过渡期为两年,将权力分配给约瑟夫和另外四名副总统,四个人中有三人都来自叛军,在两年的过渡时间里,图兰要将现存的所有民兵组织整合成新的国民军,同时为民主选举做准备。过渡期会延长两次,每次为期半年,在备受期待的普选来临前,由临时议会和内阁主持国内外事务。
尽管卢蒙巴对于臣服于约瑟夫仍然感到不满,但约瑟夫的总统职位实际上已经沦为虚衔,卢蒙巴不仅获得了副总统席位,还破例兼任国防部长,掌握着大部分的军权,终于不再有异议。令人费解的是,在整个协议期间,坎特伯雷王国都保持了沉默,没有提出任何抗议。由于仍然是阿鲁卡人担任总统,阿鲁卡部队不好再多管闲事。
协议的最终签署地定在离首都两百英里外的瑟尼镇,经过多年的绝望,图兰终于迎来了和平与重建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