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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第一章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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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国王死了?!”

    亚伦猛的推开椅子站起来,满脸难以置信:“怎么回事?是病逝吗?”

    “是的。”报信人喘着粗气,“清早仆人发现了他的遗体,没有任何外伤,可能病情突然恶化。”

    “马上封锁皇宫,不许任何人出去!对外称国王病重,他缠绵病榻已久,短时间不会有人怀疑。我要给军部发一封电报。”亚伦疾风骤雨般命令下去,“他怎么会在这个节骨眼上出事?”

    “你不是早就想解决他了吗?”

    门外传来一个柔和的女声,亚伦一惊,霍然回头。深见恭子正端着茶壶站在门口,眉眼弯弯的望着他。

    “国王暗中和起义军勾结,前日还私下会见了埃里温的领袖霍华德。这种人留着只是祸害,迟早会威胁到军部的统治。”恭子沏着茶,语气平静,“他死了,不是替你解决了许多麻烦吗?”

    “恭子……”亚伦叹了口气,“别开口闭口打打杀杀的,当心吓着了孩子。”

    眼下正是图兰最热的季节,恭子穿着水蓝色的窄袖和服,衣摆绣着海浪花纹,微凸的小腹被和服遮得严严实实。她已有三个月身孕。亚伦打开窗户,扶妻子坐到靠椅上:“这种小事让仆人来就行了,何必亲自跑一趟。”

    “不行,你现在是众矢之的,交给旁人我不放心。”

    自从来到图兰,恭子不顾孕期辛苦事必躬亲,每日和丈夫形影不离,饮食必须经她验过毒才能交给亚伦。外人只当她初来乍到依恋丈夫,却不知如果恭子不在,亚伦这些日子已经死了十多次了。想起中午时的情形,亚伦无言以对,只得深恨自己无能。

    “你出身太高,又参军得早,大家族里的黑暗见得少了,不必责怪自己。”恭子把手放在他的手背上,柔声道,“你只管前进就好了,背后有我呢。”

    一股暖流淌过亚伦心间,他紧紧握住妻子的手。恭子柔白的手心满是大大小小的伤口,他想起当日在北方分别的时候,恭子向他郑重的行了大礼,请求他等她回来。

    为什么不让我帮助你?他曾恳切的询问。恭子却笑着说,只是去讨回属于自己的东西,并请他不要插手。只有取回了那样东西,她才能成为一个完整的人。

    怀着不解和担忧,亚伦回到了故乡。他做好等上多年的准备,没想到三个月后,恭子就带着一身的伤回来了。她的笑容里多了别的东西,但陷入狂喜的亚伦没有注意到。从这个来自和泉国的女人踏下舷梯的一刻,亚伦就被她深深吸引着。如今她即将成为孩子的母亲,但回想起来,亚伦竟对她的过去一无所知。

    说不介怀当然是假的,但恭子不提,亚伦便不去追问。他既然已经娶了她,就自然该爱她,信她,护她一生一世。

    夫妻两各有所思,都陷入了沉默。片刻后,恭子问道:“你觉得国王真的是病逝?”

    “不知道。他的确久病不愈,但偏偏在会见霍华德的次日去世,实在太可疑了。”亚伦沉吟道,“我打算先封锁消息,再选有一个王族血统的贵族继位。只要听话,谁当国王都一样,问题在别的方面。”

    他展开一张地图,红色标注着起义军的据点,黄色标注着难民营。一到图兰,亚伦立刻开始改善营里的生存条件,不仅治安和饮食水平得到大幅提高,他还建立了医院和学校,每周都有医生进行体检。为了解决人口压力,亚伦正在对所有难民营进行考核,新的营地竣工后,将每天三百人用卡车运过去。

    “第一区公布了新的移民政策,如果严格按政策执行,每年最多有五百个名额。这些难民要么回北方,要么只有一辈子留在图兰了。”

    “军部是什么态度?”

    “军部不打算让他们离开难民营。把难民集中起来由士兵统一管理,可以避免节外生枝。”亚伦说,“新政策公布后,埃里温又开始蠢蠢欲动。必须尽快逮捕霍华德,否则他们一定会制造大麻烦。”

    恭子思索了片刻,轻声说:“你该换个合作对象了。”

    “合作对象?”

    “要对付埃里温,不一定要靠镇压。霍华德英雄情结太严重,觉得自己有义务解救苦难中的同胞。可是他的同胞真的希望被解放吗?”

    亚伦的目光慢慢凝滞:“说下去。”

    “深见一族是和泉国的六本家之一,精于驭虫和暗杀。在我的故乡,许多男人生下来就被关进笼中。深见一族是否强大,完全由血统的纯度决定,因此老人们会选出一些男婴,从小精心饲养,他们唯一的用处就是提供精子,帮助继承人生出血统纯正的孩子,一生都在笼中度过,一旦年老体弱立刻会被处死。”恭子漠然讲着这些秘辛,好像在说一件与己无关的事,“但是几百年来,极少有人反抗这种制度。因为只要离开笼子,一定会死得非常凄惨,但待在笼中什么都不做就可以衣食无忧,甚至在他们长大后,还会有专门的侍妾来排遣欲望。”

    亚伦沉默半晌:“你从没和我说过这些。”

    “因为我就是这么出生的。”恭子望着窗外的街道,声音清冷,“自由和尊严,对身处乱世的人一文不值。至于霍华德·卡夫曼,甚至不需要杀了他,只要挑起埃里温的内讧,他们自然成不了事。”

    “我在北方遇到过不死鸟。”亚伦说,“当时联军包围了凯特尼亚,他为了保护尚未撤离的平民,以身作饵引开联军,仅靠两个装甲师和少许步兵顶住了十二万联军,逼得联军三次更换指挥官。作为一名将领,我虽然觉得他的行为很愚蠢,却不得不钦佩。恭子,他是真正的英雄,我渴望在战场上打败他,而不是使出如此下作的手段。”

    “慈不掌兵。”恭子平静的回答,“你不制住图兰的骚乱,埃因奥尔的惨剧就会重演。只因不肯舍弃良心,就要纵容无数的伤亡吗?”

    见亚伦仍然面露犹豫,她半跪下来,凝视着他的眼睛说:“东方有句谚语,君子不立危墙之下。既然你选择站在墙下,不管结局如何,都要坚持到最后。”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亚伦喃喃道。他长叹一声,拂袖而起:“请客人进来吧。”

    图兰古都,亚希兰。

    吉恩·斯图亚特举起望远镜,眺望山下燃焼的城市。亚希兰是图兰南部首府,扼制着通往山区的要道,他原本打算和平取下此城,但守军负隅顽抗。起义军兵力不足,吉恩下令炸断桥梁和哨所,截断唯一的通路。一个月后,城头升起了白旗。

    吉恩并不打算严惩这些士兵,但手下的因蒂人已经策马冲入城中,一路焼杀掠抢。他们点燃了木梁柱和茅草屋顶,烈火横扫拥挤的街道,蔓延到城市东北角的山坡上,四处是木头燃焼的爆裂声和不祥的烟柱。直到傍晚大火才熄灭,留下一大片漆黑的废墟,宛如城市心脏的丑陋伤痕,妇孺的哀哭声遥遥从城中传来。

    空气里弥漫着□□焦糊的恶臭,令他有些不堪重负,亚希兰的驻军军官临阵脱逃,据说他就是策划观星山上屠杀的祸首,因蒂人坚持认为市民协助了守军,要按部落的规矩屠光男丁,把妇孺卖为奴隶。吉恩开始后悔让这群野蛮人加入起义军。年轻时他在大学任教,后来参军,骨子里仍然是个文化人,喜欢兵不血刃的达到目的。他鄙弃因蒂人的作风,却需要他们的悍勇无畏,最近这群人常常令他头疼。

    “吉恩先生,首都传来了新消息。”

    副官疾步赶来,解下头盔,露出一张黝黑的脸膛,光溜溜的头顶布满伤疤。不用再目睹这副惨象,吉恩感到如释重负。“行,我马上过来。”

    军队驻扎在西麓,他回到自己的帐篷,痛痛快快的洗了个澡,换上干净衣服,才叫信使过来。尽管海上军区在重要城市配有无线电报机,山区依然靠驿站和信使传信。信有两封,一封来自他自己的探子,另一封来自费尔南多。费尔南多的信异常简洁,国王已死,他以王军统帅的名义正式提出合军的要求。

    “我同意他的请求。”吉恩坐在桌前,指节敲着信件,“费尔南多平叛时杀了不少人,我知道你们对他恨之入骨。但希望各位以大局为重,暂时放下仇恨。”

    “您的意思是要我们服从王军?”突击队长克拉特鲁斯问道。

    “我只是觉得现在需要团结起来,费尔南多的势力主要在首都周围,可以采取更大自由度的行动。”

    “怪不得呢。”一个刀疤脸男人高声叫道,“他想让我们做过河的卒子!”

    “听他说,菲尼托。”

    “打从一开始我就不赞成和国王谈判。国王是个懦夫,为了保命背叛了图兰,他的将军也一样。”

    “菲尼托,注意你的口气!”吉恩的语气严厉起来,“国王一死,军部一定会选择新的傀儡继位,撺掇我们打内战,你打算让他们得逞吗?”

    菲尼托的脸涨得通红,吉恩暗自叹气。国王最初托人来接触他时,吉恩认为他一定会过河拆桥,但现在不同了。

    “我们的目的是收复图兰,不是和政府打内战。看看埃里温和霍华德,无家可归,不得不流落到异国,这是前车之鉴。”

    “您是说,我们会打不过费尔南多?”

    “打得过。”吉恩冷静的说,“但不管我们和费尔南多之间有多少分歧,他是图兰人,这一点不会改变。我已经下定决心,如果各位对这个决定不满,可以自行离开。”

    帐篷里鸦雀无声。半晌,菲尼托最先起身离开,一共八个人离开了帐篷。吉恩长长的叹了口气,伸出食指按揉着眉心,这个结果已经令他十分欣慰了。

    “过去的三年中,我们都有亲友被王军杀害或死在监狱中。”吉恩沉声道,“我曾和你们一样痛恨傀儡政府,但为了图兰的新生,我们的枪口应当对准真正的敌人。”

    “图兰独立之后,如果费尔南多有意夺取政权,您打算怎么办?”克洛伊问道。

    “我不会退让。不要忘了,我们并非历史洪流上的浮萍,而是在塑造历史的河道。”

    会议持续了三个小时,吉恩出来时天已经晚了。暮霭沉沉,炊烟从军营上方升起,夹杂着牛肉和甜椒的香气。士兵们围着火堆高声交谈,痛饮掺了水的葡萄酒。这些士兵都是从山脚下征召的农夫,脸上饱经风吹日晒,呈现皮革的色泽。他们没有统一的制服,穿着褪色的衬衣和裤子,脚蹬草鞋,身旁堆着染血的战利品,许多人已经喝得酩酊大醉。

    一个士兵醉醺醺的爬起来,举起冲锋枪,模仿着开枪的哒哒声,高喝一声:“□□妈的外国佬!自由万岁!”

    许多人跟着大吼“自由万岁”,把酒瓶扔到空中。醉鬼十分满意,扯着嗓子唱起一首难听的歌。另一人猛的抱住他的脚踝,把他掀翻在地,两人随即野兽般滚作一团,朝对方拳打脚踢。士兵们情绪高涨,呐喊着为他们喝彩。城中不时爆发出妇女凄厉的号哭,又慢慢弱了下来。吉恩只当作没听到,从军十年,他已经不是当初满怀理想的年轻人。士兵需要实实在在的犒劳,为了跟国王和解,他已经得罪了许多人,不想再节外生枝,但这声音和城中的气味一样令他作呕。

    “您不去管管吗?”

    卢恩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吉恩回过头,他正仰首望着西面的天空,若有所思。吉恩从包里摸出一撮烟丝,卷起来填入烟鬥中,把它压实。“年轻人,陪我走走吧。”

    卢恩一愣,随即跟上他的脚步,在心里盘算着。霍华德希望炸毁难民营的高墙后,能把难民安置到起义军掌握的城市,以防军区报复。如果图兰独立后吉恩掌权,他希望吉恩兑现国王的承诺。

    吉恩对前者答应得很痛快,但对后者一直含糊其辞。他是个精明的男人,愿意帮一把难民来交换霍华德的友谊,但让一大群外国人留下来抢夺图兰人的生存空间,这又是另一回事了。两人各怀心事,一路都没有出声,直到卢恩停下了脚步。几个因蒂人正牵了马,在灰堆里翻耙半融化的金银,钢刀上沾满血和油脂,大喇喇的捆在腰间。

    “因蒂人认为,在自己的部族以外大开杀戒不算犯罪。”注意到他的眼神,吉恩解释道,“他们不理解我们为何而战。”

    “许多士兵也一样。”

    “没错。他们只知道现在又有战争了,可以随意杀人而不受任何惩罚了。”吉恩问道,“你信教吗?”

    “来到图兰之前,我是无神论者。”卢恩说,“现在我的信仰被颠覆了,科学无法解释一切。”

    吉恩正想开口,头顶突然传来嘈杂的嗡嗡声。三架巡逻机高速掠过天空,马达的轰鸣声不绝于耳,紧接着又飞来了一群轻型轰炸机,每三架一组,呈箭头编队隆隆压来,剧烈的轰鸣声仿佛将天空撕碎。

    吉恩变了脸色,连忙举起望远镜。卢恩明知故问:“是我们的飞机吗?”

    “不,是敌人的。”

    吉恩数了数,一共有十五架飞机,如同结队飞翔的野鹅掠过天空,一转眼就消失了,只在辽阔的晚空中留下白色辙痕。

    “它们的目标是哪里?”

    “萨特波卡,不排除大规模空袭的可能性。”吉恩放下望远镜,神色凝重,“明天我们必须撤营。叫克洛伊过来,我有封急件,必须马上送到指挥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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