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四章
到了村里，五郎先就带着弟弟妹妹去拜见老祖宗。
他考上秀才，这是光宗耀祖的事情，再说人家老祖宗给他的支持不小，于情于理他都该第一时间去拜见。
苏家村这边人不少，他家是大族，聚居了上千族人，还有一部分分支迁往他处。
每年祭祖，光是轮着上香就要花大半天时间。
苏家在朝中有人，但目前地位最高的不是他们青阳苏氏，而是一百年前分支出去的瀍河苏氏。
瀍河苏氏的老祖宗跟青阳苏氏这边是亲兄弟，而且是嫡支分家，一向关系十分的融洽。
五郎去拜见老祖宗的时候，正好瀍河苏氏那边来人给老祖宗送节礼。
送礼的是位年轻后生，浓眉大眼，身板魁梧壮实，跟瘦弱纤长的五郎站一块儿，几乎有两个五郎的宽度。
“老祖宗，小子就不耽搁您时间了，还得赶回去跟十三爷爷回信呢。”
老祖宗还是对方十三爷爷的长辈，也不跟他们客气，遣了人送那后生出去。
“五郎的气色好多了。”
看着自家有出息的族孙，老祖宗脸上微微笑开。
“五郎之后有何打算，是继续入场，还是先学几年再说？”
五郎不过年十四，就算再晚三年也不迟。
“孙儿想去试试，倒没有冲着中举的可能去的，只是想要见识一下乡试的难度，以后在学习中才好制定计划。”
老祖宗原本有些不赞同，想了想，又点头道：“也可，你素来是个有成算的，老祖宗相信你能自己把握分寸。”
他偏偏头，候在一旁的亲孙子就赶紧从偏门出去，未几又急匆匆的回来，手上多了个大木匣子。
“里面是我为你求来的往年的题，你可自己多看多学。对了，你应该是打算去县学继续求学了？”
五郎点头，县学是他最好的选择。
“县学的几位讲郎的确有几分学识，只是，为人上略吝啬了些。你去之后切勿与人发生争执，若是受了欺负也不必忍气吞声，我青阳苏氏在本地还是有几分脸面。”
老祖宗拉着他又细细问了些生活方面的话，最后有些乏了，才让他离开。
“你去你七奶奶家里走一走，她有话要跟你说。”
出了老祖宗这里，五郎提脚就往七奶奶家去。
刚走没几步，就听身后传来阴阳怪气的声音，转头一看，果不然是他那位心肝都黑的大伯娘。
五郎也不生气，朝大伯娘行了一礼，说七奶奶遣人叫他，等回头再去拜见大伯。
“可不得了了，都是秀才公了，哪还能看得上我们家啊。这血缘亲情对有些白眼狼来说，那就是个屁。”
“可不，唉，当年五郎的娘在河里救了某人的闺女，到头来人家还欺负她留下的儿女，这不是白眼狼是什么。”
旁边路过的族人笑着附和，然而说出来的话却宛如一根针，狠狠刺进了大伯娘的心里。
“你知道什么，谁说她救了我姑娘，我还觉得是她故意害人……”
“你可小心着说话吧，颠倒黑白，恩将仇报，当心老天爷都看不过去！”
“跟你这个泼皮没法说，我要是有半句假话，就叫天打雷劈！”
话音未落，晴天朗日中传来一声闷雷，顿时大伯娘的脸刷就白了。
旁人怔了一下，立时哄笑起来。
他大伯娘一张脸红里透黑，再不敢乱说话，掩面而逃。
后面的事五郎不知，打雷那会儿他正跟弟弟妹妹在七奶奶家里说话。
七奶奶叫五郎去，是想问他关于自己婚配的事情可有想法。
他大伯家是靠不住的，只怕卖了他们家三个的心都有。
幸好庚帖捏在七奶奶手里，上头又有老祖宗镇着，这才没让那家子人得逞。
五郎中了秀才，已经可以开门立户，这庚帖他要回去自己保管也行，留在她那里也行，总归得有个说法。
“这事儿不着急，我在爹娘坟前立誓，没有功成名就之前不谈婚论嫁。七奶奶不必操心我，还请多帮柒柒相看相看。”
柒柒虽然年十岁，但是相看可以开始进行了，打听对方家世人品就需要好长时间，定下来之后问亲纳吉又是一年半以上，事情搞定柒柒差不多也该有十五。
五郎本不想让妹妹早早出嫁，但是本朝有律法，年十五未婚配者，将由官媒接手。
权衡利弊，还是自家人经手好些。
“放心，七奶奶记着这事儿呢。”
又谈了几句，七奶奶犹豫的开口。
“五郎，这事儿本不该我与你讲，但是，我思前想后，觉得还是跟你透个底的好。”
“族里五爷爷的曾孙子你是知道的，那孩子幼时落水伤了根本，如今不能做繁重的体力活，他爷娘求到我跟前，想要我帮忙给他寻个出路。我寻思着你那边缺少人手，行子做重活不成，当你书童应该还成。”
“你回去想想，若是愿意，我便跟他爷娘说一声。不愿也不碍事，我想法子让他去镇上酒楼做个伙计。”
五郎拧眉想了想，印象中是有这么一个人，常年生病中，跟他年岁相仿，但是个头比他还要瘦小。
后来，后来好像是出了意外？
他的记忆有点模糊，只隐约记得那时候自己还在奔波妹妹的事情，实在没有心力去管其他，就只托人送了些丧仪过去。
“七奶奶，他可会做饭菜？”
五郎突然这么一问，七奶奶怔了一下，抬头看向孙儿媳妇。
“会的，他不能下地，便在家里操持家务，做饭不算顶好，应付一家吃食不差多少。”
“那成。”五郎当下就决定了。
“也不怕七奶奶和嫂子笑话，我们家都不会做饭。平时随意煮点汤食米饭就顶过去了。”
“我此次回来，原本就想请七奶奶帮忙找个能照顾家里的可靠人。七奶奶既然愿意帮他寻摸出路，那人品想来是没说的。如此，他来我家，我可以教他识字认数，他帮我照顾弟弟妹妹，做些饭食。工钱这方面我不太懂行，就请七奶奶决断即可。”
听到他的话，七奶奶眉眼一弯就笑开了。
“这样最好，最妥当。本就是一家之姓，能互相拉拔一把再好不过。你放心，我不会让你吃亏。”
说完，七奶奶就让孙媳妇去请了那家人过来，当着她的面，把事情安排好，工钱报酬，要做的事情都讲了清楚。
那家人本就揪心自家长子这身体轻不得重不得，又识不得多少字，便是想去做个账房都难。
虽然去五郎家里做活不太好听，可五郎人善，又是新出炉的秀才公，说不定以后还能继续考，中举做官，那时候他家老大就是官老爷家的亲随，地位可不就跟着涨了？
小老百姓也有他们自己的衡量，说清楚之后，两家就在七奶奶和请来的村长跟前立了字据。
五郎此次回来会住两三天，等回去时，便将行子一起带走。
晚些时候，五郎带着弟弟，拿了些礼物去见大伯。
见面的时候，苏大伯在老婆的示意下，想要插手五郎的婚事，被毫不留情的拒绝。
“五郎，你是我亲侄，难道我会害你？我跟你说，你大伯娘家的那个侄女，长得虽然差了点，但人贤惠持家，还有丰厚嫁妆，也不会辱没你。”
“侄儿还小，暂不考虑婚事。再说了，我的亲事之前已经委托给老祖宗，若是老祖宗同意，再议不迟。”
“凭什么啊？你是我们家的人，婚事自然是我和你大伯做主，他们凭什么插手？”
“大伯娘此言差矣。”
五郎不疾不徐的开口。
“侄儿父母双亡，与大伯只是伯侄关系，且侄儿已经有了秀才功名，即便年纪不到，也可开门立户了。我的亲事自然是我自己做主。”
“托付给老祖宗，是因为知道老祖宗见多识广爱护后辈。大伯娘要是非要插手，不如去衙门里走一遭，看看县老爷如何判？”
这话一出，大伯两口子脸黑得极为难看。
五郎也不多留，面子活做到了就行，他不可能一直留在这边，等过一两年离开青阳去其他地方了，见都见不到，也就不用跟他们家撕破脸。
等他离开后，大伯娘还在家里骂骂咧咧，说白养活他们家三个了。
“行了娘。”一旁偷听了许久的五郎的堂兄都听不下去了。
“你那个侄女别说五郎了，就是我都看不上。还什么温柔贤惠持家，你也不怕昧了心肝。再有，人家五郎现在十四岁就是秀才公了，万一过两年中了举人，那就是官老爷出身，你们不想着跟人打好关系，还想去欺负人家年幼，亏不亏啊。”
“你小子，知道个屁！”
“是是是，我不知道，你高兴就好。”她儿子眼白一翻，“爹，我去秀山镇一趟，过两天回来。”
“你又去干什么？你跟何小娘子定亲，是她嫁过来，不是你倒插门！”
“知道了，知道了，我走了啊。”
看着自家儿子没心没肺的样子，想想表面温和内里跟刺猬似的五郎，他大伯娘捂着胸口坐下，嘴里还不停的骂骂咧咧。
大伯家里如何五郎可管不着，也不想去管。
他家以前的小院儿还在，但是久未住人，偏厢有些漏水，屋里物事也坏了不少。
幸好隔壁是近亲族兄三哥家，五郎早早送了钱物回来，请三族兄帮忙将正屋收拾了一下，住个三四天不成问题。
“三嫂，辛苦你了。”
回到家，看到三嫂带着妹妹还在收拾做饭，五郎立马行了礼，还从带回来的礼物中取出给三族兄的那一份，亲自送了过去。
“五郎你就是太客气，都是兄弟这么客套做啥呢。你回来的时间不多，我跟你三哥说了，等到农闲，找我娘家兄弟来帮你把屋顶收拾一下。虽然不常住，但是不弄好，这房子会塌。”
五郎点点头：“那就请三嫂多费点心了。修缮要多少钱，我先给三嫂。”
“不用不用，要是不弄其他重东西，就翻翻草什么的，我那几个兄弟随手就能做了，也不耽误时间。到时候他们弄了再看，若是有其他需要换的，我让你三哥同你讲。”
三嫂子是有想要给自己娘家兄弟找活的心思，但人家说在明面上，话又好听，五郎也不介意她这点小心思。
弄完都差不多要晚上了，吃了饭，他将前后屋都看了一遍，又确定弟弟妹妹都睡下了，这才坐下来默书。
白纸上的任务栏还在，五郎也不着急，他心里已经有了大概的想法，只等回去后着手就行。
照例将文章在心里默了一遍，他熄灯睡觉。
隔壁三哥三嫂躺在床上半天睡不着。
“他爹，你说，我要是跟五郎说，把大小子送去他那里读书，他能同意吗？”
三哥翻了个身：“暂时别，五郎的性子好，但我们也要知道分寸。他才中秀才呢，我听族叔说他应该会继续去考，时间这么紧，他也没工夫教孩子。再说了，大小子年不过五岁，启蒙在村学就好，等过两年看看情况再说。你放心，你对他家好，五郎都会记着的。”
三嫂叹了口气：“五郎真是有出息，可惜叔叔婶子命薄，没等到这好时候。”
“对了，他爹，我听隔壁伯娘说，五郎那黑心肝的大伯娘要把她娘家侄女说给五郎。你可得跟五郎提个醒，那姑娘是个滚刀肉，十里八乡的名声都不好，而且比五郎大了两岁，可不能娶进门祸害下面的弟弟妹妹。”
“你可放心，五郎机灵，跟他大伯家的关系大伙儿都知道，再说了，上面还有老祖宗和七奶奶看着，不可能让他大伯娘的盘算得逞。”
得了丈夫这句话，三嫂放心了，嘟囔了两句，睡意上来，埋头秒睡。
第二三天，五郎领着弟弟把该拜访的都拜访完，又去宗祠那边给祖先们上了香，告知自己已经是秀才了，这才打包东西准备回镇上。
“五郎，你回去镇上打算住多久？县学虽然离镇上不远，但是日日往返也不是长久的事。”
他们那个镇就在县城边上，若是坐车过去不过一刻钟，走路要小半个时辰。平日里偶尔往返还不觉得如何，但要每日到县学上课，除非住在县学中，否则只能日日往返。
“老祖宗，我已经在县学里登记了寝室，另外行子这边可以在镇上帮我照顾弟弟妹妹。哦对了，昨日去他家，我又请了他妹子与行子同去，跟柒柒打个伴儿。”
他家房间足够住，也不缺这两个人的饭钱，家中弟妹年纪都小，行子和他妹妹过去还能互相搭个手。
老祖宗想了想，记起行子家里那个没有啥存在感的二姑娘，是个老实本分的孩子。
“行，你自己心里有数就好。那就早点出发吧，有事儿就找你族兄带信回来。”
告别之后，五郎领着弟弟妹妹，载上行子家兄妹二人和大半辆车的贺仪往镇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