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二章
五郎在村里待了两天,把租子的事情处理完,又一一上门拜见了族老们,最后才拉着东西回了镇上。
他除了第一天去了大伯家问候了一声外,再没登过门。
救的那个人后续怎么处理的,他一个字都没过问过。权当自己根本没做这事儿一般。
回去镇上之后,他重又入了学堂,打算今年一定要再去考一考童生试。
自村里回来之后,五郎感觉自己的身体一天比一天好转,缠缠绵绵快一年的头痛症也轻了很多。
最让他心喜的是自己的记忆力好了很多,不敢说过目不忘,但凡读过两遍,他定能一字不差的默写出来。
再有,经文释义他也理解得更深,夫子出的题,眼睛一扫就知道该如何答题。
重回学堂的第一个月月末,夫子出题考核,五郎的成绩让原本对他不太看重的夫子都惊呆了。
取出去年同时间的考卷比较了一番,字迹有所长进,但内容的吃透程度简直跟换了个人似的。
“若是以这个水准去参加童生试,过的可能性很大。”
夫子叫来五郎,点着答题指点了他一番,之后答应帮他作保。
本朝考童生试的要求是出身清白、本籍报考、无匿丧之举、无枪替之弊、廪生保结。
前四项里正那里便可查据,最后一项也是最难的,很多人拿着钱财都找不到愿意为他作保的廪生。
五郎的夫子就是廪生,且教导了他数年,对他的家世,人品也很了解。
意思意思的收了点钱,便给他出具了保书。
府试在半个月后进行,五郎便请了假,在家中复习,每三日交作业至夫子处,得了批改之后再领新题。
过了府试便可称为童生,再过了院试,方为秀才。
四月的天气还算凉爽,府试在本县进行,为期五天。考试为三场,中间休息各休息一天。
相较于后面的院试,府试的人多了不少,毕竟过不了童生试就考不成秀才。
多少读书人卡在这一步,连有些已经长了白发的读书人也拎着考篮默默的在排队等待进入考场。
五郎年纪不大,虚岁十四。
人长得瘦高瘦高的,身上没多少肉。
原本就长个子而消瘦的身体,在这一年断断续续的生病中就更加消瘦了,裹着外衣还好,检查时得脱掉外衫,那一身的骨头连负责检查的衙役都有些不忍下手重了。
折腾了一番,进入考场,找到了自己的考棚后,五郎没着急把东西取出来,而是从篮子底下摸出一张布巾,把考棚里的木板和坐凳都擦了一遍,确认没有脏污之后才坐下,将考篮中的笔墨砚台取出放在木板上。
这都是经验,有些第一次参加考试的学生就不懂这个,不管不顾的坐下去,结果试卷发下来没两下就弄脏了。
有了脏污的试卷会成为废卷,你即便答得再好都没有分数。
来之前夫子拉着他叮嘱了很多,其中这一条是再三强调了的。
童生试的考题其实不难。
多为经文的默写和释义,写策论还得到院试那关才有。
锣响之后,兵丁们抬着试卷一一发下。
五郎拱手谢过,才缓缓展开。
果然不出他所料,这次的府试虽然也是老题型,可因为换了个学政大人,下面府学的官员想要投其所好,出的都是偏僻难解的题。
也真难为他们了,出这么一份试卷,脑子都得绞干。
五郎一边腹诽着,一边浏览试卷。
还行,除了一道题有点拿不准外,其他的都没有什么难度,特别是一篇释义完全就是他背过的现题。
苏五郎执笔,蘸了墨,快速的在试卷上填写。
这第一天的是最简单的,他没必要在这里捱时间。
而且府试可以提前交卷,等到一定人数后,兵丁会打开考场大门让他们提前出去。
这里虽然不是什么臭号水号,但春寒料峭中,能回家呆着为什么要在这里挨冻?
苏五郎交了卷,还以为自己不是第一也是第二,结果去了等候的地方一看,都已经有十来位在那里闭目养神了。
考场内不许发出声音,便是已经交卷的也需得遵守规定。
再说了,这些读书人可不见得都是小孩子,说是童生试,便是三十岁出头的人也不少。
五郎跟他们实在也无话可说。
等了没多久,凑齐了人数,他们鱼贯而出,静悄悄的拎着自己的考篮出了考场大门。
五郎没让弟妹来这边等自己,横竖他家离得近,走几步就到了。
等到了家中,进屋就闻到一股香气。
“哥哥,七婶婶让人送了一只老母鸡,叫我给你炖了补补身体。”
柒柒听到门响,从厨房探头出来,就看到五郎回来了,顿时脸上扬起笑容,提起了灶上的瓦罐往堂屋走。
他们家房间少,吃饭待客都是在堂屋里面。
等到五郎放下考篮出来,洗干净手脸之后,柒柒才把屋里睡觉的小九抱出来。
“他睡了多久了?”
“没睡多会儿。”
柒柒把弟弟交给哥哥抱着,自己去给绞了帕子过来帮小九擦脸。
“早上哥哥走得早,小九也跟着醒了。我哄着他继续睡,他不肯,非得坐到门口等哥哥回来。中午那会儿是实在挨不住了,吃饭都在点头。我跟他说保证哥哥今天会回来,他才肯回去睡的。”
这会儿午后也没多久,五郎见小九实在唤不醒,便让柒柒拖来小床,将他放进去继续睡。
“哥哥喝汤,这个鸡腿你也吃。”
柒柒殷勤的给拿碗来舀了满满一碗的鸡肉,自己则捧着小脸坐在对面看着他吃。
“你去拿碗来,跟哥哥一起吃。”
“不用啦,哥哥你吃就好。你考试很费脑子的,七婶婶说一定得给你补补。我一天天在家里也没干啥,不用吃。”
五郎顿了顿,沉下脸。
“哥哥是叫不动你了?让你拿碗来就去拿,别那么多废话。”
柒柒撅了撅嘴,捧了个小一半的碗过来。
五郎把鸡翅膀连同小腿肉撕了整整一只下来放到她碗里,又给她舀了大半碗的汤。
“剩下的鸡腿给弟弟,快吃。”
他们家虽然不缺吃用,但是毕竟只靠租子过活,加之去年五郎生病用了不少钱,实在有些捉襟见肘。
这老母鸡从过年后就没吃过了。
五郎一边吃一边想着得做点什么营生挣钱才行。
他不敢保证自己能过院试,当然,如果过了院试,得了前三名,自然就是廪生待遇。
廪生是吃公家饭的,还有银钱可领,家里用得节省些,廪生一个月拿回家的东西能养活一家人。
他们家人口简单,若是真能考得廪生,那就暂时不愁开销了。
五郎对事情的轻重缓急还是很能分清的,不会在不恰当的时间去做不恰当的事情。
当务之急是过了童生试,准备院试。
若是院试落榜,再去谋求营生也来得及。
这些烦心事就不用跟弟弟妹妹说了,说了他们也帮不上忙,还得跟着着急。
但五郎没想到,柒柒自己提出来要去跟人学刺绣。
“我每天在家里也没多少事,就想着去前街跟青青姐学点手艺,以后能去绣庄接些活回来做。”
绣庄是负责给大户人家绣衣服的,能分出来的都是些绣帕,布巾子一类的小件,钱挣不到两个,还特别费工夫。
五郎下意识的想要反对,但看到柒柒眼里小小的期望时,犹豫了。
他认真想了想,觉得就算柒柒不去接活回家做,能跟人学点女红也挺好。
就是那个青青的为人,他得想办法打听一下,可别把自家的好姑娘带坏了。
不是五郎杞人忧天,实在是这世道不好,年前才出了骗人家家小姑娘上门给人欺负了去的事儿。
后来小姑娘跳河了,她家里人去找那老鸨子,结果早已人去楼空。
一家人别说过年了,日子能不能过下去都不知道。
他这么好的妹妹,可不能遇上这么些糟心事。
第二天上午,五郎拿着默出来的题去找了夫子。
夫子看了一遍,捋着长须说第一场稳了。
临走的时候,五郎求了师娘帮忙,去打听那个青青的为人。
起先师娘还以为是五郎看中了别人家的姑娘,后来知道是柒柒想去学刺绣,便拍着胸口应下,还说如果青青不合适,她也保证能给柒柒找个好老师教她。
师娘都拍胸口了,五郎肯定是放心的。回去之后也没跟柒柒说,只说这几日他要考试,让柒柒暂缓几日去学习。
柒柒自己也替哥哥操心,让她去她也学不进去,便应下来,等哥哥考完之后再说。
第二堂考试是墨义,也就是根据经书内容进行解释,阐明观点。
这一堂也不算难,五郎花了大半天时间就做完了。
但是他发现旁边的考棚里传出了低低的哽咽声,这是被难住了?
提笔写下最后一个字,又将全篇释义看了一遍确定没有需要修改的之后,他直接交卷了。
跟在兵丁后面离开考棚的时候,眼角余光扫了隔壁一眼,果见隔壁考生脸都哭红了,又不敢大声哭出来,咬着嘴唇发出呜呜的声音,看上去就特别可怜。
这一次等候的人不多,他坐了好半天,眼见天色都不早了,才凑齐了开门的人数。
等回到家,二话不说先洗了个澡,换了身干净衣服,五郎才觉得浑身爽利了些。
这次回家的时间比较晚,柒柒已经做好晚饭在等他。
柒柒个头小,炖菜什么的有点弄不动,这几日都是用了小瓦罐在灶上煨的菜,前两日的鸡汤已经吃完了,今日便弄了条鱼来炖,味道只能说一般。
五郎肚子里咕咕的叫,中午那会儿吃了点干粮喝了两口冷水,实在不顶饿,但是让他看着弟弟妹妹就这么凑合吃,心里也不忍。
正好回来的路上遇到卤鸡摊子,便要了一只卤鸡,跟人说好等会儿让上家里来拿钱。
都知道他今日去考府试了,身上定然是没有一文钱的,那老板也不怕他跑人,利落的斩了只肥鸡用油纸包好塞给他。
刚回来的时候,便将卤鸡放在饭鼎里蒸上了,这会儿取出来打开油纸包,那香味四散开来,两个小的没忍住,眼巴巴的看着。
五郎撕下两个鸡腿,放到弟弟妹妹碗里。
柒柒懂事的说她不吃鸡腿,吃个翅膀就好了。
“可是哥哥今天想吃鸡翅膀,柒柒听话,跟哥哥换一换如何?”
柒柒抬眼看了下哥哥,脸上控制不住的笑出酒窝窝来。
“好,那就跟哥哥换,不过只能换一次。”
五郎笑着伸手戳她脸蛋,柒柒端着碗躲了一下,眉眼都是快乐。
刚吃完,卤鸡摊老板的媳妇上门来收钱,还特别包了一包鸡肝子过来。
“这些都不值钱,但是吃着很香。给家里小孩儿当零嘴挺好。”
老板媳妇没有孩子,看着小九的目光充满了慈爱。
五郎没有拒绝她的好心,反正给的钱只多不少,收了她一包零嘴也没事儿。
如此转眼便过了三场考试。
夫子看了他默出来的答案,说没有意外的话,童生是稳当了。
过了童生试,便要下场参加院试,这一关就没这么好过。
夫子给他出了不少题目,让他回去好好做一做,五日后再来交答案。
过了几日,府试张榜,果然五郎名列第一。
他素来有才名,去年考试若非生病也早就过了。
所以看到他的名字在榜单上,所有人都觉得应当的。
当然也有暗恨的人,只是这科举不比其他,舞弊是重罪,岂是等闲人能操纵成绩的。
五月间就是院试,今年还有秋闱,这一天天的时间逼得极为紧张。
五郎对院试的把握还是比较大的,他虽然没有参加过,但是学堂中有不少人已经不止参加了一次两次,好友也跟他们细说过其中的关窍,这次他们几人下场考试,心里多少有些底。
三场考试一过,连隔壁街那个壮小子都脱了一层皮,更别提像五郎这样身体不太好的了。
听人说第二场考试就有人被抬出的。
到了第三场结束那日,夫子遣了自己家的长工去接五郎。
他知道五郎家中只有年幼的弟妹,肯定想不到带着车过去接人。
五郎提着考篮出来,被人群挤了一下,整个人略有些晃悠。
旁边皂衣衙役眼疾手快扶了他一把才算稳住。
五郎连说话的精气神都没有了,只拱手谢过,摇摇晃晃的继续往前走。
幸好这时候夫子家的长工看到了他,赶紧过来把人接住,往背上一背,带到车前。
五郎家离考场近,平日走几步就到的距离,今日恍如天堑。幸得有车接送,还全赖长工把他背回房放倒在床上。
“小娘子去请个郎中过来给你兄长看看,他这是精气神耗得狠了,得补补才行。”
确认没有大碍,长工赶着车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