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惊梦
警察大概见多了这种事，并不慌张，只是很温和地安慰着尹若梦。他知道这种安慰的话起不了任何实际作用，但起码能让这个女孩好过一点。
过了很久，尹若梦的哭声渐渐小了下去。他赶紧带着她走出了房间，要还是面对她的父亲，他觉得她最后会崩溃。
“你母亲怎么不能来…”
“她还在医院重症监护室…”尹若梦抽抽嗒嗒地说。
她仿佛听见了那个警察的小声叹息，心里更加酸楚。
“那不能通知你家别的亲属吗？”
“我还有个舅舅…”
尹若梦又心酸地想起了外婆。她不敢想外婆要是知道了这些事会怎么样？她一点都不敢想。
………………
舅舅来的时候还是很懵的状态，他怎么也想不到，自己的妹夫在回去的路上会发生这种事！
他穿着一身灰扑扑的衣服，背着一个脏脏的包，木讷地坐在尹若梦旁边。
“是这样的，车祸的结果已经出来了。”警察翻着手里的文件说道：“刹车失灵，所以车滑到山下面掉进江里。那辆车已经很旧了，很多零件都有磨损。车窗是开着的，但是你父亲可能是没能打开他身上的安全带，所以没能逃出去。”
刹车失灵？尹若梦想起那天爸爸和尹浮生在楼下修车，应该是车还没修好妈妈就出事了。后来爸爸再也没有精力去修车，然后就直接开着这辆车去了舅舅家。
冥冥中命运自有安排！
尹若梦悲伤地看着那个警察：“那我哥呢？”
他被她心碎的眼神盯得有点过意不去，便移开了目光看向尹若梦的舅舅：“目前还在找，但是…你们要有找不到的心里准备，时间越长找到的可能性越小。”
尹若梦的心越来越凉，她完全没有一点准备独自来承担这个家的所有的事。她转过头六神无主地看着舅舅。
一直没说话的舅舅突然干嚎起来：“造业的娃，你可怎么办也…我那个苦命的妹妹呀…”
那个警察吓了一跳，愣了一下才开口劝道：“先别伤心，处理后面的事才要紧。”
接着他又问尹若梦：“你母亲知道这件事吗？”
尹若梦垂下了头，她实在是不知道之后怎么把这件事告诉妈妈，这简直会要了她的命啊！
舅舅还在旁边一边哭一边诉说着她家如何命苦。一种巨大的无助感笼罩着尹若梦，她知道舅舅是绝对指望不上的。
舅舅遇事就哭诉的习惯，所有的亲戚众所周知。这也是妈妈不太爱去舅舅家的原因。不过舅舅的这个习惯也让他家获益不少，大家都觉得他家条件不好，从不找他借钱，逢年过节有什么好吃的也会想着给他家一点。
从警察局出来之后，尹若梦茫然地站在马路边上，不知道何去何从。她的脑袋里反反复复只有刚才那个警察跟他们说的一句话：“殡仪馆需要你家人去协商你父亲的遗体火化的事情。”
“舅舅，我怎么跟我妈说啊…”
尹若梦抽咽着看着旁边这个垂头丧气的男人，声音无比悲痛。但是舅舅的沉默让她越来越绝望，她知道他根本没有任何主意。
一阵手机铃声打破了让人窒息的沉默。
“来易来，去难去，数十载的人世游…”，是陈淑桦的《滚滚红尘》，妈妈最爱听的一首歌。现在响起这首歌显得格外凄凉。
尹若梦拿出手机，木然地接了电话。
“请问您是周香兰的家人吗？”
“是…”尹若梦的声音虚弱无力。
“你是…”
“我是她女儿。”
“你们家怎么一个人都不在医院？你们不知道病人情况必须时时刻刻都要有人在吗？”电话那边提高了声音。
“不是说过病情稳定了些吗？”尹若梦弱弱地回了句。
“这都是不确定的！你们现在快来医院，病人情况很不好！”
接着就是挂电话的嘟嘟的声音，仿佛在控诉着她们一家都是不负责的人。尹若梦心跳得厉害，慌忙拉着舅舅向医院赶去。
这一路好像很漫长，而她还不得不一直压抑着快要崩溃的情绪。
终于到了那个似乎遥不可及的抢救室门口，尹若梦死死盯着它看，都没有心思调整刚才一路狂奔而上气不接下气的呼吸。这是她最后的希望。
舅舅在旁边喘着粗气，嘴却一路上都没停：“我那个苦命的妹妹呀…”
“舅舅别说了！有人出来了。”尹若梦神经紧绷，干脆地打断舅舅的碎碎念。
果真下一秒手术室的门打开了一点，一个医生顺着门缝走出来，顺手摘下了口罩。
“我妈怎么样？”尹若梦想都没想上前就问。
医生看了她和她舅舅一眼，沉声说了句：“病人的病情突然恶化，在你们到医院之前就去世了。你们今天怎么没有人在？”
舅舅瞪大了眼睛张了张嘴，抱着头蹲到了地上。尹若梦看着医生，大脑开始费力的思索他刚才讲的话。
怎么会有这种事？上个星期妈妈还在家里给大家做饭，爸爸还说这周末休息全家一起去森林公园玩。怎么现在只剩下她一个人了？
“你没事吧？你爸爸怎么没来？”医生的话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却又在耳边清晰无比地响起。
是啊，爸爸怎么不来？我自己在这里怎么办？尹若梦忽然感觉眼前一片黑。似乎有人快走两步扶住了她。
但是她十分奇怪：自己为什么要被人扶着？自己站在这里又没有摔倒。但是接着她就陷入了一片混沌之中。
…………
眼前一片雾蒙蒙的，尹若梦身处在这其中不，知道要做什么。她抬起胳膊向前虚无地抓了一下，什么也没有抓到。
一阵冰冷的寒风吹来，把眼前的雾吹散了一点。尹若梦发现自己身处在一片峡谷之中。两边的刀削般的峭壁黑沉沉地压下来，让人不寒而栗。这是哪儿？
“你终于来了…我等你很久很久了…”一个低沉的声音仿佛从远古传来。
尹若梦十分害怕，拼命奔跑起来，想离开这个峡谷。她花尽所有的力气，终于跑到峡谷尽头的开阔地。在那里，她看到了明净的天空中玉盘似的圆月。
在那轮明月下，是一片无边无际的泛着珍珠般光芒的平静的湖水。月光皎洁明亮，似乎连远处的雪山都照亮了。
这到底是哪里？自己为什么要在这儿？
远处山林间传来一声悠长而孤独的狼嗥，一阵巨大的悲痛涌上尹若梦的心头。
自己这是怎么了？为什么心疼得想死？她捂着耳朵蹲到地上，但是那狼嗥声不绝于耳，像是穿透了她的大脑。
“我不想听！”她大喊一声，眼泪再也忍不住掉下来。
………………
当尹若梦再睁开眼睛时，发现自己躺在医院的床上，旁边是哭丧着脸的舅舅。
“幺妹你醒了？”舅舅看着她，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你别吓我，你可不能再出什么事了！”
尹若梦愣了一下，顿时想起了昏迷前医生说的话。妈妈没了？
尹若梦看着舅舅，痛苦而艰难地问道：“医生是说妈…去世了？”
舅舅低下头抹了一把皱成一团的脸，带着哭腔说：“你这个娃命苦啊…”
尹若梦躺在床上没有再说话，又缓缓闭上了眼睛。她心里默默祈求上天，就这样不要再醒来了！跟爸爸妈妈去算了，说不定还能遇见尹浮生。真的，就这样睡过去也挺好的。
过了好一会儿，周围什么都没变。她没有进入到爸爸妈妈的世界，而舅舅的长吁短叹依然还在她耳边。尹若梦睁开了眼睛，她知道自己还是要面对这苦难的生活。
…………
接下来的几天，尹若梦都是木木的，什么也想不了。手足无措的舅舅在抱着头想了很久之后，叫来了所有的远近亲戚帮忙。
大家都可怜她家只剩下她一个人，所有事情基本上都替她考虑好。大多数时候尹若梦就呆呆地坐在那里，看着眼前的大人忙来忙去。
不时会有个人过来坐在她旁边，拍着她的肩，可怜地看着她，陪她一起掉眼泪。但是哭了太多次，最后她的眼泪也掉不出来了。
别人帮忙几天，陪她哭一场，回去之后还是和家人其乐融融地继续生活着。但是她的以后…尹若梦不想再想下去。
火化，送葬，请亲戚们吃饭。当这些事情一样一样过了一遍之后，终于大家都陆陆续续散去。
尹若梦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家里。
本来大家商量好，由舅妈晚上照顾她。但是所有人走后不久，舅妈说家里外婆和两个表弟没人照顾需要回去，并保证明天一早舅舅就来。接着她就像逃避瘟神一样匆匆离开。
天渐渐黑了，忽然间一阵巨大的恐惧笼罩着尹若梦。
她不敢一个人在这里过夜，房间里爸妈和尹浮生留下的所有痕迹，都将是今晚最悲凉的孤独！
尹若梦站起来，听着窗外不时响起的雷声，抓起钥匙和雨伞飞快向门外跑去。
她刚跑出去就嘭的一声把门关上，把房间里挣扎着想吞掉她的孤寂关在里面。
一阵冷汗渗出皮肤。是的，我把它关在房间里了。尹若梦哆哆嗦嗦地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