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雨夜
她一声不吭下了楼，漫无目的地走在大街上。
天黑透了，隐约的雷声从万里上空传来。街上所有的人步履匆匆赶着回家，也许家里面有人做好了热腾腾的饭菜正等着他们。
今天参加父母亲葬礼的亲戚们，此刻可能也正和家人围在饭桌旁，对她的遭遇唏嘘几句，然后继续他们的生活。只有她自己一个人，在这昏暗的天地间无助地行走。
这时她突然深刻体会到，原来人类的悲喜真的不相通！
尹若梦不知走了多久，直到她看见了长江。
她走到堤坝上，看着眼前缓缓流动的江水。一个奇怪的想法冒了出来。自己是不是可以顺着长江一直漂下去？漂到出海口，就可以去大海的怀抱里？
无尽的大海，是她永恒的梦想。
一丝丝雨水落下来。尹若梦擦擦脸，她的眼泪和雨水混在一起。但是她怎么也擦不干净，每次擦完总是有新的眼泪和新的雨水出现在她的脸上。
她叹了口气停止动作。
为什么人生总会有这么多痛苦的事情？
雨越来越大，但她却丝毫没有要打伞的意思。
她想起来这是家里唯一一把好伞，剩下的伞都有着各种各样的问题。爸爸总说有空去买几把伞回来，却总是忘记这件事。
所以每次下雨天上学，尹若梦都要和尹浮生都会抢这把伞。但有的时候他们也抢不到，因为它会被更早出门的妈妈带走。
现在再也没有人跟她抢这把伞了，永远也没有了。
“你好，我没带伞，能和你共用这把伞吗？”一个温和的声音在尹若梦耳旁响起。
这让她一度以为是不是自己幻听了，明明刚才江堤上一个人也没有。
她转过头，在眼泪和雨水的迷朦中，她看不清那个人的脸。但是他很高，黑色长衣衬出他笔挺的身材。尹若梦下意识把伞递给他。
那个人接过伞：“你不用吗？”
尹若梦摇摇头又看回江面。
那个人撑起伞，遮在尹若梦的头上：“你一个小女孩在这么偏僻的地方干什么？”
“我没想干什么。”尹若梦无意识地说。
她现在完全不想去想这个人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是不是坏人之类的。坏人就坏人吧，现在的情况已经很糟糕了，还能有什么更糟的呢？
“回家吧，你家人会担心的。”
家人？自己哪里还有家人？
尹若梦听了他的话狠狠咬着嘴唇，最后放声痛哭。今天葬礼上积攒的悲痛终于爆发出来！
她的肩膀上沉了一下，那个人把他身上的外套脱下来，披在了她的肩上，然后他蹲下来抬头看着她。
尹若梦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她这么大的哭声竟然没引起一个路人的注意。不过这个时候这里似乎也没什么人。
那个人耐心的等待着她，直到她最后连哭泣的精力都消耗尽了。接着他递给她一方手帕，让她擦干眼泪。然后他牵起她的手，向一个方向走去。
她木木地跟在他旁边，连一丝想挣扎逃走的欲望都没有。那个人的手很温暖，有点像小时候父亲牵着她。
绑架我也行，反正没有人为我出赎金。她想着，此刻悲痛的心竟然有点想笑。
“你想绑架我吗？”尹若梦问道。
那个人笑了一下：“没有人能买你。”
“是哦。”尹若梦笑起来，同时一颗眼泪流进了嘴里。
家人都没了，谁还想买自己？
“没有人买得起你。”那人又补充道。
这说得什么乱七八糟的？
不过不久之后，她发现那个人确实没打算绑架她，她看到了自己家熟悉的胡同。
当那个人牵着她想走进胡同时，她下意识地说了句：“爸，你走错了。”
因为他们一家都知道，他们家的那个单元楼，走旁边的一条小岔路更近。
那个人顿了一下，似乎有些震惊：“你说什么？”
“嗯？我说什么了？”连尹若梦自己都不知道刚才说了什么。
那个人没再说话，而是牵着她继续走着。
“我不要回去！”到了楼下，尹若梦忽然惊慌失措起来。
家里那个名字叫孤独的怪兽还在等着她呢！
“你的人生还很长，很多事情都在等着你。不要害怕痛苦，当它过去后，你就是凤凰涅磐重生。”那个人在她耳边说完，转身离开。
他带走了她的伞，却留下了他的外套。
“我是做了个梦吗？”当尹若梦晚上躺在床上时，开始怀疑起自己有没有去过江边。
………………
第二天舅舅又哭丧着脸过来，先是跟尹若梦大谈自己家有多穷，生活有多艰辛。接着期期艾艾地看着尹若梦，说出了他的想法。
他想把尹若梦送到儿童福利院。
尽管尹若梦万般不愿意，但也没再说什么。她知道舅舅不可能收养自己，以舅妈那蛮横不讲理的性格，舅舅即使想也不敢。说不定在舅舅家还不如儿童福利院好。
她默默收拾好家里的一切，在舅舅的陪同下住进了儿童福利院。房子在社区和舅舅的安排下很快就卖了，加上家里的存款还了医院的钱，自己还有一些富余。
福利院倒是热闹，从小婴儿开始大大小小各种年龄的孩子都有，尹若梦在这里算年纪大的。因为她上初三，所以福利院不打算让她转学，明年中考完再说。
当她再回到学校时，关于她家的事学校里早有了传闻。大概是社区或福利院的人跟学校联系过，老师都知道了她家的事，所以每次老师上课时总会同情地看她几眼。
同学之间传得更快，她身边窃窃私语的声音比以前更多了。相对于羡慕，人们自然更喜欢怜悯。
尹若梦以前在男生心中是高高在上的女神，在女生心中也是羡慕中夹杂着些许嫉妒的人物。
但是现在大家莫名觉得，可以不用再仰望她，而是带着一点“红颜薄命”的感觉去看她。虽然现在大家还不能完全理解红颜薄命的含义。
………………
尹若梦回到学校时没有看见金明熙，上了两天课才看见她来。当她进班级的时候，已经好多天都茶饭不思两眼无神的尹若梦发现了自己的同类。
“你怎么了？怎么这么憔悴？”尹若梦问道。
金明熙放下书包，转过身呆呆地看着她，然后扑到她怀里放声大哭。
这时正值下课，教室里所有的人包括尹若梦都被她吓了一跳。谁都没见过平时说话轻声细语，连被老师点名回答问题都会脸红的金明熙，就这么毫不掩饰地哭了起来。
尹若梦当然知道她为谁哭。想到这里一股浓浓的苦涩从她心底冒出来，昨天警察局打电话跟她说，他们已经放弃寻找尹浮生了。
………………
学校旁边道路上的高高的梧桐树依旧不紧不慢地落着自己的叶子，它们似乎很享受岁月缓缓流过身上的感觉。
但是这条放学的路上再也没有尹浮生的陪伴。
尹若梦孤独地走在这条路上，看着梧桐树叶一片片从自己眼前飘过。她在拼命思索，到底自己前世做了多少坏事，才让今生如此悲惨？
她思索的同时，觉得好像有人在后面跟着自己。
她回过头四处看了看，街上并没有太多行人，只有风吹树叶的沙沙的声音。尹若梦走了两步，忽然觉察到什么似的又回头看了下，身后依旧没有人。
不过这时她看到他们班上的一个男生从远处跑来。这个男生平时就对尹若梦很热情，只不过她很少跟他讲话。
“尹若梦，等我一下！”他上气不接下气地停在她面前，“以后每天我送你回家。”
“谢谢，不用了。我…搬地方了，以后我们不顺路。”尹若梦低声回答，并不停止脚步。
“没事，我不怕麻烦。”他跟着她并排走着，“我听说你家的事了，你最近心情肯定很不好。”
尹若梦心里都快涩透了，她最不喜欢别人的同情。
但是他把尹若梦的不语当成默认，继续说道：“你有什么事就找我，我肯定随叫随到。以后我就替尹浮生照顾你。”
他话音刚落忽然旁边传来一声冷笑，他们两个都吓了一跳。尹若梦四处看了一圈，周围除了他俩，没有任何人！
那声莫名其妙的冷笑就好像从地狱里传来一样，让人骨头都凉透了。
到底是什么声音听起来如此恐怖？那笑声中带着无尽的嘲讽与蔑视，仿佛刚才这个男生的话，是蝼蚁许下惊天承诺，听起来可笑又荒诞。
此时天已经麻麻黑，但是路灯还没亮，远处路人们的身影模糊如鬼魅匆匆飘过。
一阵冷风吹来，一片树叶啪地砸到男生的脸上。他惊出了一身冷汗，赶紧慌里慌张地把它扒拉下去。
“你快回家吧！”尹若梦说道，“你要送我再回家就太晚了。我要去赶车，拜拜。”
前面一辆公交车快到了，尹若梦抓紧跑了几步。
那个男生并没有跟上去，他还沉浸在刚才的惊恐中。眼看尹若梦跑远了，他走了几步想跟上去，最终还是犹豫着停了下来。接着他左右看了一下，沮丧地向另一个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