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伤逝
医院里，尹若梦，尹浮生和爸爸并排坐在走廊的长椅上。
这是一个漫长的夜晚，他们三个像雕塑一样坐着，整夜连姿势都没换过。
尹若梦发了很久的呆，蓦然低下头，一滴水滴到了膝盖上，是她的眼泪。
“你说妈会没事吗？”她看着尹浮生。
尹浮生紧咬着牙没说话，似乎只要一张嘴它就会颤抖。
当手术室的开门声响起时，他们父女三个像弹簧一样立刻从椅子上蹦了起来。
“她怎么样？”爸爸焦急地问道。
所有人都期待地看着医生的嘴，希望能从里面蹦出一些让人放心的话。
医生大概是对眼前这种场面习以为常，摘下口罩后表情没什么变化，只是淡淡的问了句：“你们是患者什么人？”
“我是她爱人，这是我们的孩子。”爸爸快速地说。
“患者情况不太好，伤到了脑部，能不能撑过去就看这关键的24小时了。”
尹若梦眼前一黑，又坐回了椅子上。
她觉得自己心脏似乎承受不了过去这一天发生的事情。为什么妈妈总是逃脱不了生活中危险？为什么她的家人要被这样对待？！
医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走的，满眼疲惫的爸爸开口说：“天快亮了，你们回去休息一下还要去上学呢。”
“我现在还有心思上学么？”尹若梦喃喃地说。
爸爸叹口气：“要不你们去学校跟老师请几天假吧，没事，你妈会好的。”
听着爸爸后半句有气无力的话，尹若梦的心情都快碎了。
…………
这依旧是一个平常的早晨，尹若梦和尹浮生茫然走在上学的路上。旁边传来欢快的说笑声，但这些都与他们无关。
“妈会好起来吗？”尹若梦小声问。
“会的，妈一定会好的。”尹浮生坚定地说。
“但…”她的心又开始尖锐地跳动，她觉得自己快崩溃了。
“不要怕，你还有我。”尹浮生定定地看着她，眼神悲怆却能让她的心镇定下来。
这一瞬间，尹若梦突然觉得他长大了。
但就在这时，一个人挡住了他们的去路。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面容却不怎么友善。
“爸！你要干什么？”一个女孩从后面追上来，是金明熙。
尹若梦立刻明白，尹浮生和金明熙的恋情被她爸发现了。
“你就是尹浮生？”金明熙的父亲冷眼看着他：“听说你和我女儿谈恋爱了？你自己家条件一般，自己学习成绩也不怎么样，勾搭女孩子倒是挺有一套的啊。”
“爸你别说了！”金明熙大叫一声，站在尹浮生前面瞪着眼看着她父亲。
尹浮生听到这些先是一愣。接着他竟然笑了，没有丝毫怒气而且声音温和：“我没勾搭你女儿，是你女儿喜欢我，是吧？明熙，”
他说着看向金明熙：“你给我的情书我还一直留着呢。我知道你很喜欢我，我会一直记得你的初吻，还有那次拥抱，还有…”
他说话的同时带着冰冷的笑意，同时不屑地看着金明熙的父亲。
什么？接吻？尹若梦还来不及惊讶，就被金明熙爸爸的一声咆哮打断了：“你闭嘴！”
忽然上空几只鸟儿飞过，接着一大滩鸟屎掉到了他爸爸的头上和他昂贵的西装上。
尹浮生嘴角咧得更大了，眼里充满了嘲笑。
她爸爸擦了擦，发现根本擦不掉，只能拉着金明熙往车那边走：“跟我回家！今天不许去上学，在家反省你自己干的好事！”
“我不要！”金明熙被她爸拖着，哭着回头看了眼尹浮生，大概是怪他刚才为什么说那些话让她难堪。
“你贱不贱？喜欢这种没教养的人？以后不许跟他们在一起！要不我就给你转学！”他气急败坏地吼。
忽然又是一阵小鸟的尖叫，她爸爸神经质地抬起头。这次迎接他的不是鸟屎，而是尖尖的嘴和锋利的爪子。那只鸟在他头上扑腾了好几下，不停地用翅膀拍打着他的头。
“滚蛋！”他恼怒地喊着想抓住这只鸟，却总被它灵活闪开。
最后在他舞蹈般的疯狂拍打中，结束了这个尴尬的局面。那只鸟儿飞走了。旁边路过的学生发出吃吃的笑声，见他瞪眼过来赶紧捂着嘴走开。
而现在这个狼狈的男人，顶着一头乱发站在路边，上面还有几根鸟的羽毛。金明熙早就甩开他的手，上了车把门关上。他狠狠地看了尹浮生和尹若梦一眼，转身上车走了。
“走吧。”安静了半晌，尹浮生开口说道，“我猜你今天很生气。”
“为什么这么说？”尹若梦问。
“因为刚才那只鸟啄得他真狠。”
“但是他身上的鸟屎可不是我干的。”
“所以我们合作愉快。”尹浮生牵起她的手。
一种奇怪而久违的感觉在尹若梦心里升起。自从上小学后他俩就是彼此敌对的存在，但是现在她产生了一种哥哥的依恋感觉。这种感觉让她痛苦的心有了些许安定。
…………
他们刚请完假回到医院，就看见爸爸在走廊上焦虑地来回踱步。
“爸怎么了？”尹若梦小心翼翼地问。
“刚你舅来电话，说你外婆的身体很不好，在住院。”
“啊？”她的头由于难过而有些麻木，祸不单行这个词立刻从她脑袋里冒出来。
“我要过去看看。”爸爸说着犹豫地看着他们两个：“开车去，今晚之前就回，你们谁跟我去看看，舅舅说外婆很想你们。”
“那妈这里…”
“所以我才让你们只去一个。今早医生又跟我说过你妈还算稳定，你留下吧，你心细一点。”爸爸对尹若梦说，“我把你妈的手机给你，有什么事打电话，我们晚饭前就回来。”
“好…”尹若梦惴惴不安地接过手机。
“你外婆还不知道你妈的事，先别跟她说。”爸爸一边走一边叮嘱尹浮生。
…………
一直到下午，尹若梦都是昏昏沉沉的。她睡不着，却又觉得很疲倦。都快吃晚饭了，爸爸他们应该快回来了吧。
舅舅家在农村，在他们这个南方山城旁边的一座山上，开车需要两个多小时。都是盘山公路，有些地方路旁边就是悬崖。
高耸的山夹着江水，有时候下面云雾缭绕，让人看了心惊胆颤。
每次往返舅舅家时，尹若梦总能看到有的路边立着的警示牌，上面写着此路段已经发生多少起车祸死了多少人等等。
以前那些开车的人只是在某一天很平常地经过那里，也许他们经过了很多次，却不知道自己将来有一天会被记录在这个牌子上。想想都觉得这是一种奇怪说不清的感觉。
忽然她被一阵急促的铃声打断思绪，是她手里的手机响了。一个陌生号。
“你好。”尹若梦接起了电话。
“请问您是尹东的爱人吗？”对方是一个陌生的男子口音。
“他是我爸，你有什么事吗？”
“你妈妈呢？能让她接电话吗？”
“她…现在不方便，什么事？”
“嗯…”对方沉思了一下，“我们是公安局的，下午接到一起报案，有辆车从山上翻了下来。我们赶到时抢救工作已经完成。车上一名男性司机死亡，身份证上名字是尹东。”
尹若梦感到以前一阵发黑，他在说什么？她发现自己没有能力接受这件事。她想动动大脑分析一下，但是她发现她的大脑调动不起来。
怎么可能是我爸？妈妈还在重症监护室，外婆也住院了，怎么还会让我们家这么惨？
“喂！你在听吗？你没事吧？”
“不会！”她忽然大声喊了一句，把对方吓了一跳。
“车上还有别人吗？”她急切地问。
“没有了，就司机一个人。”
那肯定不是我爸！他带着尹浮生呢！对，不是他，一定是一个同名同姓的人！一丝微弱的希望从尹若梦的心里冒出来。
这丝希望实在是太弱小了，就像即将燃尽的蜡烛。以至于尹若梦坐着警车去殡仪馆的路上还不断地给自己加油打气，生怕稍微停下来自己就会完全崩溃。
但是相比较虚无缥缈的希望来说，绝望总是实实在在的，它才不会搞那些花里胡哨东西。希望总是像在人们心中忽上忽下荡着秋千，时刻勾引挑逗着你。而绝望只会稳如泰山地把你压在下面，直到最后一丝光亮消失在眼前。
就像尹若梦此时站在已经冰冷的爸爸面前，什么也说不出来。仿佛极地最冷的严寒汹涌而至，结结实实地把她冻在原地。早上爸爸跟她说的话仿佛发生在上个世纪。
太冷了，怎么会这么冷？
“别太难过。”后面那个警察安慰道，“我们先出去吧，我们还要问你些事情。关于你说还有个男孩在车上，因为车掉到江里，可能他被水冲走了。我们已经派人去下游去找。”
尹若梦想动动腿，却发现她迈不开步。她用力地想试着往旁边走一步，突然腿一软向后面坐下去。
那个警察赶紧扶住了她。尹若梦抬起头绝望地看着面前的人，终于说出了一句话：“我什么都没有了。”
接着她悲痛地大哭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