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怪异的父亲
冯华山能跟小人物坐在一起说话,已经很不容易了。
他跟我说话感到非常吃力,因为他问一句,我才回答一句,他不说话,我绝不自说自话。
这虽是出门在外制胜法宝,但不讨冯华山喜欢。
冯华山希望他提到的问题,我就滔滔不绝地把相关信息回答完整。
可是我不按照他的思路走,让他有些为难。
我不但不多言语之外,而且还答非所问,非常沉得住气,让他非常恼火。
可是有些事情他不好意思说出来,也不好意思问出口,就想我主动说,而我偏不按照他的意图跟进,致使他非常难受。
冯华山难受的事情,正是他特别想知道的事情,关乎女儿的病情。
所以,沉不住气,就直接问道:
“小伙子,你这段时间听到什么声音没有?”
问完这句话,他鼓起一双二筒紧紧地盯着我的眼睛看,恨不得钻进我心里,看我有没有说实话。
可是我不知道他上一句和下句到底在说什么,又想从我身上得到什么消息,为了不给自己添麻烦。
我决定尽量少说话,尽可能不说话,即使说话也要绕道捡些无关紧要的话说。
有主意之后,我才慢慢抬起头,望了望他回道,“这些天,我一直在花园里做事。”
“你没有听到什么声音吗?”
“一到晚上就困得不行,早早上床睡了。”
“没有什么声音把你吵醒?”
“第二天醒来,还是二位奶奶把我叫醒的。不是我偷懒赖床,而是地下室太安静了,确实适合休息。”
“你就没有听到过什么响动?”
“我没有钟表,就不知道天亮----。吃完早饭,奶奶她们要么派我上街买东西,要么叫我打理花园,反正我没有闲着,总有这样那样的事情在做。”
“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呢?”
“干活干累了,什么也没听到,什么也没看到。天黑下来,我又回到地下室,那里隔音效果你是知道的,什么也听不到看不见----。”
“那是不可能的。”
从冯华山的眼窝里可以看到他这样的信息:就楼上发出的声音,配合有节奏的震动,就是在地下十八层,也是听得见的,也是感受得到的。
尤其那震动,在这栋楼房的每一个角落都感受得到。
“小伙子,你没有跟我说实话。”他把两只手放在膝盖上,撑直身体看着我问,“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没有,”我一边摇头一边说,“我真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不!”
他站起来了,“你肯定听到了,你是不是不敢说出来?”
我跟着站起来说,“没有听见就是没有听见嘛,我为什么要说谎呢?”
说完转身就走。
“我没有不信你。”
冯华山抢前一步抓住我的手,把我拉回来按在椅子上坐稳,然后好言说道:
“小伙子,你坐,我没有别的意思。”
我见他满眼诚意,也就不跟他计较了。
我正要使出嗅觉大法闻闻这个世界是否变质,然后用阴阳眼看看这个世界是不是充满谎言的时候,可是冯华山打断了我的这个想法。
他说,“小伙子,这栋房子不干净,我没有办法留你住在这里了。”
说完,他叹了口长气,就沮丧地望着窗外。
“这房子不干净?没法留我住在这里?”
带着这个问题我再次从椅子上站起来,望了望冯董事长。
他红润的圆脸上架着金边眼镜,不管从那个角度看,都是笑眯眯的,哪怕伤心流眼泪,都非常和蔼。
我把整个大厅细细看了一遍。
墙上的画是那么精致,家具是那么明亮,地板也是一尘不染。
我又想起那两位女人,她们穿衣打扮更是得体。如果叫奶奶是尊称,还不如叫妈妈合适。
尤其是那个美少妇,看一眼几宿睡不着觉。
“龟儿子,”我在心里指着冯华山的脸说,“这屋子里既没有异味,也没有霉变,没有哪儿不干净啊!你这个王八蛋,想赶我走就明说,没必要转弯抹角骂我是一个臭乞丐。”
冯华山站起来看着我,我也望着他。他高大,硬朗,是一个有担当的父亲。
可是他为什么要说这房子不干净呢?
所以,我在心里指着他的胸膛骂道,“我看你龟儿子才不干净呢。你大爷的!是女人睡多了吧?才说这房子脏。”
我才懒得跟他说话,为他怄气不值得。他想怎么说就怎么说吧,反正房子是他的,屋子里的人是他亲爱的人,他说他们脏也好,臭也罢,随他龟儿子便,跟我没有任何关系。
突然,我想见带我到一九五八号别墅的美少妇了。
想到这个人,我就抬头顺着楼梯往楼上看。
心里咯噔一下。
在地下室,二位婆子不是问过我同样的问题吗?
她们为什么这么神神秘秘地问我听到什么声音没有?究竟是什么声音?
我自始至终没有听到外面传说的声音啊。楼上不就是有一个生病的女子嘛。
冯华山沉默了一会儿,如噩梦中醒过来一样,站在那里身体发抖。
“小伙子,我是说---。”
他要进一步解释时,我却打断他的话抢过来说道:
“你是要告诉我这屋子表面上看起来干干净净的,其实看不见的地方很脏对吗?”
冯华山愣住了。
要是放在平时,我会吃耳光的。
他双目发出精光,一屁股坐在沙发上,盯着我看,硬是半天没有说出话。
我见他脸色惨白,整个人松松垮垮的,随时要塌陷下去一样,吓得我往后退了几步,背心开始冒冷汗,生怕闹出人命。
过了一会儿,他才缓过气,低声说道:
“小伙子,我不跟你一般见识。”
他吞下一口唾沫,说,“我是想告诉你这楼房里有病人,非常危险。”
“屋里有病人不可怕,可怕的是你不带她上医院医治。”我一口气说道:
“你这么有钱,为什么把病人关在屋子里呢?赶紧上医院治啊!”
我不知怎么了,说话不但冲,还不给老板面子,这或许是我对父亲的偏见所致吧。
后来,我有可能想到冯玉耳老师了,或者高年级女生同学冯玉耳了,态度立马软和许多。
“我不是故意气你的,我也想你们好,你们好了,大家才好……。”
“墨掉,这八层楼的房子里,区区你们四个人,”他指着门外说,“院子里是不是长满野草?蛛网遍布?这里肯定是出问题了。”
我就认准一个理,说,“水牛市经济发达,医学先进,你家又有钱,有了病人赶紧送医院医治啊。你不会舍不得钱吧?”
冯华山见我一双眼睛像两把手电筒照着他的脸一样,怪不得劲,尤其听到不知天高地厚的话,真是哭笑不得。
但是他的脸还是那么红润,笑眯眯的。
他摇了摇头,叹口气,坐下来,身体靠在椅子上,宛如一堆去骨的猪肉。
水牛市巨富软了,因为他的女儿快不行了。
过了一会儿,他将双手放在膝盖上,算是坐直身体。他说,“我女儿的病不是钱能治得好的。要是钱能治好她的病,那就不是问题了,关键……。”
说到此,他的泪水就顺着脸颊流下来了。
我还是第一次看到父亲流眼泪,见到他泣不成声的样子,我觉得有锤子在敲头一样,痛苦极了。
就不忍心看他的脸,就背过身一声不响地站着。
我见不得别人流眼泪,因为我看见母亲流过太多的眼泪了。所以别人流眼泪,我的眼泪就会情不自禁地流出来。
我赶紧擦干泪水,转过身,对自己刚才那些想法统统作了检讨,然后低声问道:
“冯老板,我冒昧地问一句,你女儿得的是什么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