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无聊的谈话
她们说话的时候,我就坐在后面竹林里,一切听得清清楚楚,还看见玉耳小姐那张脸了。
那天之后,才明白两位女人为什么安排我住在一九五八号别墅地下室里,不让上楼。
原来是玉耳小姐犯病发出的叫声,赶走所有的佣人了。
但是她们说过,只要我身体顶住,吃得消,能度过第一个晚上,第二个晚上,不出什么问题,就安排我住在楼上。
如今过去一个月了,她们为什么还不让我搬到楼上住呢?
不但不给我挪窝,连电梯也不给我使用,就更别说进出大厅了。
奇怪的是,这个怪病女子也叫冯玉耳,跟冯玉耳老师和高年级女同学冯玉耳一个名字。
她是不是大城市到山区支教的冯玉耳老师?
这一天,我在花园里修剪树枝,身后传来一个男人的叫声,“嘿,小伙子,你快进来一下,我有话给你说。”
我循声望去,一个男人站在二楼阳台上,居高临下向我招手示意。
“嘿,小伙子,我叫你呢,快进来,我有话给你说。”
到一九五八号别墅工作的佣人,冯华山夫妇还没有来得及记住他们的名字,他们已经离开了。
后来,他们就索性不记名了,进来的人就叫你呀她的。
我站在花园尽头,就那么支起脖子望着二楼阳台上衣冠楚楚的男人。
“你到底是谁?我在这儿工作一月了,怎么没有见过你呢?难道你就是冯华山?”
想到冯华山,我的心情特别复杂,这或许是对父亲的偏见,所以在心里骂道:
“这个乌龟王八,抛下老人和女儿住到别的地方去了,太不是东西了,这样的东西不要加以理睬。”
思到此,弯腰继续工作。
可是我心里好奇,“这家伙回来干什么呢?不如进屋会会他?”
冯华山见我低头干活,又向我招手喊道,“嗨,我叫你呢小伙子,你快进来一下,我有话给你说。”
我放下手里的家伙,一边朝客厅走去,一边在心里想,“这个冯大董事长有什么话要跟我说呢?”
于是小跑步来到神秘的一九五八号别墅一楼大厅,眼前让我大吃一惊。
冯华山已经站在门口迎接我了。
我快速走进去,冯华山指着红木椅子说,“请坐小伙子。”
我哪里敢坐。
第一次来水牛市,第一次见这么豪华的大厅,第一次见这么大的董事长,我哪里敢跟拥有两家上市公司董事长平齐平坐在红木椅子上呢?
此时此刻,我连手脚都没有地方放了。
但是,我静下心一想,“我既不是他的员工,又不是他的佣人,我是一个叫花子,我为什么要畏惧他呢?怕他个铲铲----。”
于是从他的身边走过去,来到桌子前,拉过一把皮椅坐下。既没感到头晕,也没感到屁股酸麻,反而觉得绵软安逸。
我坐在椅子上,直直地盯着冯华山看,看他说什么话。
冯华山见我坐下之后,就走过来,拉过一把皮椅,与我面对面坐下。
他说,“我叫冯华山,你叫什么名字?”
我进入一九五八号避暑一月了,两位婆子都没有问我叫什么名字。
可以想象这座别墅已经堕落到什么程度了。所以我想了想,决定不说自己叫钱墨掉,因而说,“我叫墨掉。”
“噢”,冯华山点点头重复一遍,“墨掉”。
他紧接着又问,“你跟那个得了什么奖的----,噢,莫言。你跟莫言是不是一个地方的?”
我当时想吐他一脸口水,“这是什么狗屁董事长?居然说出这么不靠谱的问题。”
但是我转而一想,“不对头啊,做董事长的套路深,从来不按常理出牌,要不然就当不了董事长。”
“既然他这么问,肯定有他的道理。既然不告诉我叫钱墨掉,那就不告诉他清水镇,千万莫要掉以轻心。”
思至此,我才回道,“他是高密的,我是水清镇的,一个在北,一个在西,北西相距很远。”
“哦,”冯华山说,“远是远了点哈。不过墨掉,我记住你的名字了。”
我赶紧解释道,怕分分钟出卖自己的祖宗。因而说,“他是莫得话说的莫,我是墨水的墨,我们不是一个姓。”
“莫水莫盐莫钱花,”冯华山唱道,“告密水清镇。”
“莫水莫盐莫钱花告密水清镇,”我看了一眼冯华山,在心里问道,“你说的什么鬼话?”
当冯华山念到水清镇,我又想起在清水镇的母亲,冯玉耳老师,高年级女同学冯玉耳,还有我的大哥哥陈鱼雁。
清水镇有我太多的回忆了。
那日喝酒不告而别,不知道母亲现在怎么样了,所以我有一种想哭的感觉。
为了掩饰内心的痛苦,我又画蛇添足地补充道,“水清镇也叫泥巴场。”
“水清镇也叫泥巴场?”冯华山问,“你是泥巴场的?”
“是。”
“你多大了?”
“十八。”
冯华山就一直看着我。因为我行乞半年,长得又黑又瘦,还有一嘴黑胡子,像个小老头儿。
我就问,“你去过水清镇?”
冯华山低头不回答,坐在那儿走神。
他不说话,我也不好随便乱讲话。就这里看看,那里望望。
金碧辉煌的大厅宛如金銮殿,既严肃又奢华,突然想起大雄宝殿,就在心里想说,“这里奢华,但并非干净。”
冯华山忽然抬头朝我苦苦地笑了笑说,“说到泥巴场,我倒想起一个人,不过,这个人已经不在世了。”
我张嘴正要问那人姓啥名谁时,冯华山没有给我说话的机会。他说,“听说你在地下室住一个月了?”
“还差一天。”
“你打算继续住在那里吗?”
我见他紧紧地盯着回话,也就只有回答,“地下室挺好的!”
“挺好的?”他紧接着问,“你难道不想离开吗?”
我当时在心里想,“你是什么意思呢?我又没赖着不走啊。再说,我也没有白吃白住,每天起早贪黑收拾院子,上街买东西,整理书房,没有闲停。虽然弄得不够好,但是把院里杂草藤蔓,蛛网,蜂窝除了-----。”
“冯华山我跟你说,老子是种庄稼的,不会种花草的,不会剪枝修叶,但是我在努力学习。”
“我知道同样是体力劳动,其实还是有区别的。一个属于园林艺术,一个属于季节性劳动,你总得给我一个适应的过程吧?”
“如果你要撵我走,就直接说,千万别跟农村小伙子耍心眼儿,绕弯子赶人走你就是小人…。”
我见冯华山总是笑眯眯的,有一种和蔼可亲的样子,不像那种阴险狡诈的老板,就觉得自己大有误会他的意思。
所以说,“地下室真的挺好的!我也乐意留在这里做事。”
但是,说完这话我后悔了。
刚才他说我和那个诺贝尔文学奖的人同姓同地方,难道是在暗示我要做一个拿诺贝尔文学奖的佣人吗?
还是让我做一个高尚的人?
不会是在警告我不要偷他们家里的东西吧----?
不琢磨不知道,瞎想才知道大有文章。
“这龟儿子原来拐着弯儿在提醒我要做一个手脚干净的文明人啊。”
想到此,我火冒三丈,暗自骂道,“龟儿子冯华山,你真的很差劲啊。”
冯华山见我稳起不说话,于是问道,“你不怕吗?”
他这么问让我更摸不着头脑了。
我怕什么呢?怕自投罗网?还是怕你们把我吃了?还是怕那两个女人非礼我?感到莫名其妙。
因而说,“我不怕黑!“
反正,冯华山东一句,西一句,左一句,右一句,上一句,下一句,把我问烦了,就索性不理他。
可是,他却盯着我回答。
我又没有地方可回避,又不知道他接下来还会问出什么新问题。就决定把嘴紧紧闭上,把头深深埋下,莫名其妙的抠手指甲。
只想尽快结束毫无意义的谈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