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刻骨铭心的记忆
就说那日拿刀刮掉胡子,冯玉耳小姐摸起来扎手,确实痒痒的,像砂纸,像锉刀,像劳动人民粗糙的双手,非常刺激。
玉耳小姐要求碰触身体,比较隐秘,我有些为难。
她就说,“只有我们两个人在这屋里,你怕什么呢?墨掉,你就满足一个将死女子的请求吧?”
既然把话说到这份上了,我还顾忌什么呢?于是就答应了。
“墨掉,你为什么要乞讨?”
我沉默了,不知道要不要说。
她见我非常痛苦,于是又问,“你比我还要痛苦吗?”
“差不多吧。”
“可以说出来吗?”她停顿一下,说,“说出来会好受些。”
我抬起头望着她问,“玉耳小姐,你有过刻骨铭心的记忆吗?”
“我现在的遭遇算吗?”
“我说的是化成灰都无法忘记的那种回忆。”
“我的遭遇还不够刻骨铭心?”
我点了点头。
“那就说说你吧,”玉耳小姐说,“说出来我们就是同病相怜的人了。”
“我原名叫钱数。”
“我记住了,数。”
“我出生那天,父亲就跟一个漂亮的女人私奔了,母亲就给我更名钱墨掉。”
“在你小的时候,始终想不明白男人为什么要跟女人私奔对吗?”她看着我问,“是不是?”
“我现在也没有想明白。”
“不管在什么年代,谁跟谁私奔都是为了幸福!”
“可是我那个不争气的爹,不该在女人生孩子的时候,跟另外一个女人私奔。”
“冯华山一样不靠谱。”
“他不靠谱可以,不该给母亲捎封绝笔信。”
“他写些什么了?”
“说什么不前往医院见麻烦了……。”
“他说你们是麻烦?”
“是的。”
“然后呢?”
“母亲看完信,就此落下月子病,十几年不曾好。”
“你就开始仇恨父亲?”
“他们快乐,为什么要生下我来受罪?”
“我不一样吗?”玉耳小姐摇摇头说,“我们没有选择不是吗?”
“你说的一点没错,可是……。”
“别纠结我们出自哪两个人身上,也别纠结我们出自哪个家庭,就像我不纠结怪病随身而来一样。我想知道你是谁养大的?”
“母亲。”
“你母亲还好吗?”
我沉默不语。
“那就说说你的经历吧?”
母亲得病之后,精神恍惚,面容憔悴,茶饭不思,时常自言自语说道天明,不久就不成人样了。
玉耳小姐感慨地说:
“一个家庭母亲没有快乐,屋子里就是冬天。”
“你为什么不理睬你妈妈呢?”
“不提他们好吗?”
“我们家没有劳动力,就没有收入,我入学念书一事就一拖再拖。”
“你几岁入学的?”
“十一岁。”
“你十一岁才上小学?”
“我记得那年母亲领着我找到学校,当着领导面把好话说尽,眼泪流干,乞求学校先收下我念书,她再回家砸锅卖铁补上学费。”
“校领导没有同意?”
“你是怎么知道的?”
“俗话说得好,弱国无外交,穷人没亲戚……。”
“母亲只好领着我走出办公室,来到操场上。”
当时学校四周没有围墙,看似欢迎每一个孩子前来接受教育。
其实七七八八的杂费加起来,宛如一道坚实的城墙。
城墙上还有碉堡,把穷苦的孩子死死地挡在门外。
校门口年年植树栽树,却没有一棵树可以遮日避暑。
因为没有钱念书的孩子来到教室外面,抱着树听老师上课,就把栽种的树摇松冻死了。
“你和妈妈在操场上怎么了?”
“我要是再不上学,恐怕就没有机会进学堂念书了。母亲急火攻心,没走几步路,就一个趔趄栽在地上不省人事。”
“后来呢?”
“吓得我面色惨白,眼泪像瀑布。母亲要是死了,我就成了孤儿。”
“你怎么做的?”
“我从小参加劳动,练就一身力气,赶紧将母亲抱在怀里,掐住人中,她才苏醒过来。”
“那时候你就抱得动妈妈了?”
“就是抱不动。可是太阳实在毒辣,如果不采取措施,非要把她烤干不可。”
“你呼叫人啊。”
“我叫谁呢?我只有脱下鞋子,垫在母亲身上,怕滚烫的地面灼伤她的身体。”
冯玉耳看着我说,“我想亲你一下墨掉?”
我的脸红了。
“母亲虽醒过来了,但是依然没有力气站起来,好像随时要离开我一样。”
“你怎么做的?”
“我朝四周望了望,想为她找口水喝。可是我不敢离开,生怕她再次倒在滚烫的火坑里。就试图把她挪到阴凉处。”
“你挪动妈妈了?”
“可是四周光秃秃的,没有遮日避暑的地方。没有办法,我只有脱下衣服,把衣领含在嘴里,两手牵起衣襟,宛如一朵乌云,为母亲挡日避暑。”
“母亲坐在你鞋子上,你又用衣服为她挡住太阳。墨掉,你赤脚光膀子,我要是没有病,就把按在床上吻……。”
“玉耳小姐,你别开玩笑。”
“我没有开玩笑。”
我就结合自己的情况接着说道,“我就对母亲抱怨:史家坡龙二娃子大学毕业之后,还不是回家承包土地种土豆嘛,钱家光娃子没有读书,还当老板了。老子又何必绕道学校下田种庄稼呢?这不是脱了裤子放屁——多此一举嘛!还有,你以后不要找那个狗屁领导求情了,老子不念书照样把种土豆种回来,老子不念书照样挣钱娶老婆,将来还要盖别墅,让那些龟儿子王八蛋看看什么叫自学成才,无师自通------。”
“你真这么跟母亲说的?”
“骗你小狗。”
“妈妈怎么说?”
“她听我这翻话后上火了。说我张嘴就是狗屁,闭嘴就是老子,还一个接一个,这要是走在社会上,肯定要吃耳光。于是说:儿子啊,你还必须进学堂受教育才行!”
“你怎么说的?”
“我说受教育,受教育,受教育又怎么样?那些读过书的人看起来光鲜体面,其实活得很苦很累,有的还活成狗一样。”
“我活得跟鬼一样,还不如狗。”冯玉耳小姐说,“不过我想知道母亲是怎么说的?”
“她说我还小,像念书这种事还不懂。我当时就说,我不懂你懂,你懂你就站起来啊!”
“你刺激我,原来你也刺激妈妈?”
“她见我赤膊光脚,赶紧站起来,一面流眼泪,一面给我穿上鞋子,衣服,然后把我的头抱怀里,一个劲儿自责自己没有本事。”
“然后呢?”
母亲流泪,做儿女的岂不更加伤心?
就在我们抱着哭成一团的时候,一个美丽的女子走到我们跟前。
“她看上去只有十七八岁的样子,生得跟春天一样漂亮,够得上花神的名字,活像一个天使。”
“你很会说嘛。”
“她一手抓住我的手,一手牵住妈妈的手,了解我们的情况之后,她一面叫我母亲阿姨,一面走在前面,叫我们跟她走……。”
“她帮你缴费了?”
“是的。”
“她是学校老师?”
“支教老师。”
“她叫什么?”
“冯玉耳。”
“我跟她的名字一样?”
“是的。”
“我明白了,”冯玉耳小姐沉默了好久才说道:
“难不得你不离开一九五八号别墅,原来你把我当成冯玉耳老师了。”
“我确实这么想的。”
“可是墨掉,此冯玉耳非彼冯玉耳,我沾冯玉耳老师的光了。我给不了冯玉耳老师给你的东西,你赶紧走吧!”
“可是我忘不掉她,也放不下你。”
“只可惜那段刻骨铭心的记忆里没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