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温柔的暖意
用药三日了，烧已全退，子稷体感好了很多，便不再赖在床上，拿着书本边看，边循屋内墙绕圈行走，算是锻炼。
屋外，离夕离朝正洗菜做饭，剑兰则一时翻着百子柜里的药，一时翻看案上唯一一本书，一时写着什么。
“刘医师看的是什么书？”子稷好奇那本略显孤单且陈旧的书，拿起来翻看。
《症疑录》？
“少主。”剑兰行礼，“这只是奴家家父行医多年整理的医理手记，算不得什么书。”
医理手记？
录有患者意形、症状、脉象、断症，用药初方；复诊时的意形、症状、脉象变化，断症，换方；医理总结。
“听说我父……亲从前也得过此症，是刘医师医治的，不知可曾有记录到？”
“当时奴家……”
“刘医师冒染疫之险照料我，人后就不必在意身份称谓。”
“是。当时……我父亲还未开始记录，但我记得主公得的是时疫，名天花，与少主得的疫症并非同一种。”
“天花？”
“是一种烈性时疫，染性极强，当时亦是只有我与父亲两人伺候。而少主得的虽是双疫，童疫与火蛇缠腰，但却是缓性的，比天花更易医治。只是……”
“蛊毒吗？”子稷翻着书，表情极为平静。
稚气未脱的脸庞，凝聚着与其不相匹配的极端平静，令剑兰莫名有些心酸。
或许他已经知道，他年少却非幼童，就寻常途径染童疫的机会极低。
但童疫可致体弱，方能染上火蛇缠腰……
“是。蛊毒须细查蛊源，方可引蛊去毒。但双疫，障蔽蛊毒的存在和类别，拖延与阻滞查源。”
子稷听着，脑子里滑过一个个兄弟们的容貌。
不敢直接给他一刀，竟绕那么大一个圈子，就为了等月圆之夜。
“刘医师打算怎么做？”他继续翻着书。
“现少主身上童疫已消，以食疗增强体质，待疹泡全部结痂脱落，便可开始细查蛊源。”
“为何要等？”
“火蛇缠腰，蚀骨痛是症表；而蛊虫入体，查源必定是要刺激蛊虫在体内翻涌，那将是倍增的疼痛，我……担心少主大病未愈，又痛上加痛，身子吃不消。”
轻蔑、奚落、憎恨、厌恶、不屑、冷漠、恐惧、逃避……
悬迹于宫中与朝堂，他什么眼神没见过？
可却偏偏，没见过前面这担忧与关切的目光。
子稷竟有些不知所措，不敢正眼看着剑兰。
他放下手中的书，转而拿起案上一叠药方，每张药方抬头都写着一种昆虫的名字：蜘蛛、蝎子、蜈蚣、马蜂、火蚁、蜱虱、水蛭……
“这是用于查蛊源的药方。我幼时曾随父学苗医，见识过成功治愈蛊毒，用的便是此类方。药入酒烹置凉，施针控心脑脉，入药酒浸泡全身，缓慢加热药酒以刺激蛊虫。每剂只能试出一种，若试不出，热酒仍致疹泡破裂，外肤灼伤，疼痛翻倍；若试出，叠加蛊虫内涌，疼痛再翻倍。所以……”
“无名毒？”子稷翻到了最后一张药方，“这张又是作何用处？”
“哦，这张是开给小女离夕的。”剑兰行礼，“她娘胎内就中毒入骨，需长期治疗，我家贫寒，很多药都备不齐……”
“那夜，我也听到了，她是养女。”
剑兰望了一眼正边做饭边说笑打闹的姐妹俩，回答道，“是。兴许那日她只是知道了自己的身世，郁闷在心才冒失顶撞了少主，恳请少主莫要见怪。”
这便是可怜天下父母心吗？
“且不说她非你亲生，就说这长年用药治疗，以刘医师在坊间小医馆内营赚些碎银，必定捉襟见肘。你可曾想过……”
外面，离夕已经把饭菜盛好放托盆上了。
“奴家不曾想过！人来世上一回确实不易，身份有贵贱，但生命都可贵，都值得被爱。”
这话令子稷的心被刺了一下，这便是方才他从她眼中看到了关切的缘由吗？
“小哥哥，吃饭了！”离朝托着子稷的午膳踩着小碎步噔噔噔地走了进来。
少年心冷，所以才问出那样的话，所以才有着那与年龄极不相配的平静。
“少主童疫已消，可愿意与我们一同用膳？”剑兰提议。
“小哥哥可以跟我们一同吃饭？太好了！”离朝直接就把饭菜摆放在门边的大桌子上。
“今天蒸了枸杞牛肉饼，我把牛肉剁得可细呢，绝对不会卡牙齿的。还有山药百合炒木耳，爽脆极了，连吃了几日粥和羹，小哥哥舌头都麻了吧？今日可要开开胃了！”
离朝说到吃的，咬字特别清晰，连摆放餐食的动作都麻溜得很。餐食从她手里放到桌上，硬是被摆成了一朵花儿。
“哎呀，不就是枸杞蒸牛肉饼嘛，山药百合炒木耳还被你炒糊了些，还好意思在这儿卖弄口舌，可别把小哥哥吃吐了才好。”
“怎么会？糊了有糊了的味道，可香呢。”离朝最先坐下，拿起筷子就一下夹了两片糊了的山药放嘴里。
“你这……娘和小哥哥都未坐下，你竟就吃起来了，一点儿礼貌都不懂。若是爹爹知道了，肯定要打你手心板子的。”
“姐，求求你了，吃饭是最快乐的时候，就别提那些最令人痛苦的事了，好吗？”
女儿们在贵人面前这般闹，确实是无礼的，但剑兰却只笑着向子稷行了礼，伸手示意请他坐下。
“小哥哥身高，比娘还要高些，但太消瘦，要多吃些，才能好得快些。”离夕把那碟只准备给子稷的肉饼推到他面前，“快动筷吧，不然就要被离朝吃完了。”
“娘，姐姐……又挤兑我……”离朝抬头向剑兰投诉，嘴里已塞满了饭菜。
这画面逗笑了剑兰，也逗笑了子稷。
“你看你，没有规矩也就算了，吃个饭像谁要跟你抢似的，慢点儿吃。”
剑兰帮小女儿把快要粘到饭碗的刘海理到了耳际，眼中满是暖意，给她手中已陷下去的碗里夹了一簇豆芽菜……
“谢谢娘。”
然后给大女儿夹了一簇……
“谢谢娘。”
最后又夹了一簇入小碗里，递到子稷面前，“离夕说得对，少主要多吃些，只有身子养好了，想做什么才能做得成。”
不拘于身份与规矩，此时子稷看到这眼中的暖意，婉如春日的晴空，广阔无垠，温柔而包容。
“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