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片场风云(1)
“肖哥,”
“……”
“肖哥!”小曼又叫了一声,
“……”
只见肖遇懒洋洋地摘下墨镜,躺在二楼中央的沙滩椅上,如同看不见一楼的一片狼藉,按了个椅子上的自动旋转按钮,转过来正对着楼下的人,
“说。”
周小曼望着楼上云淡风轻的肖遇,头顶落下鹅蛋那么大的两颗汗。
……
一大早天还没亮,她带着化妆师和司机来肖遇家叫早,准备顺带在路上帮他把妆画了,
可输完密码,大门咯噔往外打开的一瞬间,她一眼看见里面东倒西歪的花瓶,和一地碎玻璃和酒水,心里连连咯噔两下。
她下意识以为对方被暗杀了,因为肖遇平时嘴毒,得罪的圈内人太多,资源却总是不少,她早觉得该有人眼红屁股坐不住了,
每天在剧组看着肖遇吃500块钱一份的刺身外卖,还嫌难吃作林黛玉苦恼状的时候,她就在心里想,
老天爷早晚有一天得派雷神索尔下来,一锤劈死这个丝毫不体察人间疾苦的矫情怪。
但是真到了这一天,她惊慌失措,扔下手里的戏服,鞋也没脱地闯进屋里,
正准备拨打110的前一秒,
——嘎吱,嘎吱,
——突然听见肖遇在二楼啃苹果的声音。
“妈呀!”
才走进屋的化妆师凯文猛地跳了起来,四肢悬空,挂在司机师傅的身上,指着地上,
“这,这是怎么回事?有人抢劫?!”
司机:“……”
肖遇面不改色:
“哦,昨晚杨哲风来了,我俩打了一架。”
周小曼:“……”
司机:“……”
凯文:“杨哲风?”他松开手,从司机身上下来,
“是那个房地产大亨的儿子杨哲风?戴个眼镜哈佛毕业的那个?你俩还有联系呢?”
“是啊,”肖遇点点头,翻了个白眼,嘴动脸不动地说道,“来送玫瑰花的,那不是在门口堆着吗,莫名其妙的,不过我往他脑袋上砸了一瓶子——”他指指一楼中央的白色地毯,“我的意大利空运定制毛毯,全给我弄脏了,晦气!”
“砸了一瓶子?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
“他人没事?”
“好像没事吧,趴地上晕了会,自己走了。”
“……”
小曼低头一看,地上除了碎玻璃,红酒,还有灭火用的白色粉末喷洒得到处都是,连厨房的吧台上也蒙上了一层白雾,
“这些干粉怎么回事?家里着火了?”
“着火?呵呵,”肖遇冷笑一声,“要真着火,还没这么大阵仗。”
他说着,从楼上走下来,已经穿好了一身墨绿色的衬衫套装,胸口别了个金色的小扣。
周小曼扇了扇鼻子前的扬粉,觉得喉咙里吸入了些,干渴得很,从冰箱里拿了瓶水咕咚咕咚喝了,着急忙慌地说:
“回头再叫阿姨来收拾吧,咱们现在得出发了,八点半要到片场。”
今天这戏是个古装片,修仙奇幻剧本。
肖遇本来拿了个男一号,高危角色首席大弟子,不成想开机前两天通知他换角了,说是对方身高比他高,年龄比他小,形象比他更合适。
肖遇:“谁?”
导演神秘一笑,“哎呀,就你家那口子。”
肖遇:“……”
后来拿到新剧本的时候,他被改成了男二,男一号的名字旁边果然赫然写着三个大字:严彬青。
到今天尽管全组已经拍了一个月,但二人的单独对戏还是头一次,
——一年以来的头一次。
满屋的吃瓜群众和工作人员看着已经上妆的男一男二,久旱盼甘霖似的热泪盈眶道:“三十天了,盼星星盼月亮,总算盼到了今天。”
女主:“是啊!总算盼到我下线了!”
……
严彬青看着从进门就在无视他的肖遇,倒也不急,画完了妆就托着下巴坐肖遇旁边看着,就当昨天那场闹剧和无效沟通根本不存在,
——但肖遇无视不了,他脸皮薄,自己脸上没多久就被看出了一个洞。
他转过身,“台词背熟了?”——公共场合,大庭广众,不好吵架。
“熟了,”
“背来我听听,”
“师尊,弟子今天就拆了你这光明殿,砸了你的光明匾,山下那些怨鬼都是弟子招来的,皆年过百岁,这就放师尊下去与万鬼同住。听说万鬼噬心,若是被鬼砍了头,饮了血,食了肉,师尊可莫要怪弟子无情,因为弟子恨,恨了这么多年,日日夜…”
“咳咳,行了,别背了。”
“怎么了?我背的不流畅吗?”
“……”
流畅得很,
感情不对。
这段对白本该带着无尽的恨意,因为男主从小被其师尊全家殴打虐待,没想到严彬青凑到他耳边,吹气似的念得甚至如同一封爱人信:
——语气平稳,声音低沉,略带笑意,音尾还藏着点撒娇的意味,
——肖遇直直打了个寒战。
身后给他吹头发的凯文放下吹风机,又在他脸上画了两道红色,眉心点了一抹蓝,正要给他的脖子上画条纹装饰的时候,突然一惊:“哎呀!肖哥,你这怎么这么大一道伤口!”
话出口的瞬间,只听严彬青“哐”地一下从座位上站起来,屁股底下的凳子弹出去三米远,弯下腰猛地凑在旁边,把两只眼珠都瞪进那道红里去,
肖遇侧着脖子,对镜看了一眼,
“没事,昨天不小心碰的,”
“在哪碰的?”
“我家。”
“你家?你在自己家能划成这样?”
“啧,你让开点,”肖遇抿了抿嘴,发出不耐烦地一声,把严彬青放在自己脖子上的手推开,但见周围人多又不好意思发作,“麻烦你先出去,我要换裤子。”
严彬青站直身子,因为身高太高,又加了头顶二十多厘米的发冠,此刻头顶几乎要碰到顶灯,连连躲闪了两次才被周小曼从房间推了出去。
肖遇看着脖子上那道伤口,
——昨天被杨哲风的指甲划到的时候,他还没觉得疼,此刻看清长度和宽度才皱了皱眉头,觉得内心有股无名火冒了出来。
他伸出手,抓了块桌子上的粉饼,按两下上去把疤盖得无影无踪。
正式拍摄的时候,严彬青的情绪进入得很快,眼里的冷漠与怨恨与刚刚判若两人,连肖遇这种出道十几年的老手都暗暗称赞:
——有天赋,来日可期。
肖遇站在细柳下面,被严彬青用一把银制的道具长剑抵在喉咙,双手被死死捆在树干上,
严彬青低着头,眯起眼睛,鼻息之间狠毒的气息扑在他的脸上,
“师尊,莫要怪弟子无情,因为弟子恨,恨死了,这七百多个日日夜夜,弟子每天只想用绳索捆住你的脖子,用这把剑击穿你的心脏,”
“师尊以为弟子真的顺从你,太可笑了,那都是为了把你推入地狱啊,”
“师尊,你看看她啊,她要是死了,我要你偿命。”
……
肖遇竟一时无言。
那双眼睛让他近乎窒息,
但对方的力道分明很轻,只有语气狠毒,被绳索捆住的手腕也缠满了保护的绷带。
肖遇张开口,失语良久,哑着嗓子道,
“我从来不想要你的顺从,”
“那师尊想要什么?弟子既然已将师尊带来决心处死,一定满足一个师尊的愿望,”
“我想知道,过去的那些,是真还是假。”——沉默许久,他突然回应道。
……
“好,好!副导,卡卡卡——”
“换场,一条过,二位的感情太到位了!接下来我们还有几场类似的剧情,我相信你们一定没问题。”
“还有肖遇,你临场发挥加的那句台词不错。”
女导演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
……
严彬青听到“卡”的时候,连忙把横在对方脖子上的剑放下来,低头去解肖遇手腕上的绳子,倒腾了许久才弄开,
肖遇扭着手腕,低头拍掉屁股后面蹭到的土,漫不经心道:
“你台词功底和感情都挺到位的,继续保持。”
“……”
严彬青愣了一下,见对方没回头,向下一个场地去了。
拍摄持续了一整个上午,接近十二点的时候,楼下聚集了大批领午餐盒饭的群演,
白色的餐车也开了进来,车上的工作人员正手脚不停地搬着大小箱子,顺便摆了些桌椅碗筷,
周小曼和凯文自己领了俩盒饭,一左一右坐在肖遇的保姆车前,有一口没一口地吃着,
还没吃两口,只见不远处严彬青也去拿了份盒饭,提着木头凳子过来坐在他俩旁边,——把二人吓了一跳,屁股带着马甲连连后退几步,
“青哥…你也跟我们一起吃剧组盒饭?”
“怎么了?”
“嗯…我还以为演员都是自己订饭的,”
“我没那么多讲究,”严彬青喝了口水,把古装头冠上落下来的长发抓到后面去,“七八年前在武术学校的时候,那饭根本比不上这个,而且一人就一份,站着吃,还吃不饱,我就抢别人的饭吃。”
“……”
周小曼和凯文听了,把手护在肉丸上,又把屁股往后挪了挪。
“…哈哈,是吗,”
“肖遇呢?在车里?”
“嗯,早上来的时候有点晕车,说趁中午休息会儿,”
“我去看看他,”
严彬青三两口扒完肉,青菜没吃,盖上盖子喝了口水,起身把盒子丢进垃圾桶里,速度之快掀起的风让周小曼筷子上的丸子都掉回了盘子里,
他迈着长腿,三步并两步地推门上了肖遇的房车,门还没关上严彬青就看到肖遇正趴在垃圾桶边上干呕,但什么也没吐出来,眼泪倒是咳出来了不少。
“你怎么回事?”严彬青皱眉,连忙回头锁上门,过去拍他的背,见他喘得脖子都红了,两穴的血管都有些凸起,
“晕车晕成这样?这都过去几小时了?停车不就该好了吗?”
“昨天没睡好,喝了点酒,早上坐车过来又没来得及吃饭,”
肖遇拿了张纸,擦了擦嘴巴。
“喝了点酒?为什么?心情不好?”
“……”
肖遇翻了个白眼——明知故问。
“不是,肖遇,就因为我亲了你一口?别啊,我没想让你心情不好,”
见肖遇很有可能是因为自己才没睡好,严彬青有点急了,一只手抓在他的小臂,一只手顺着他的背,
“你慢点,慢点,哎呀,我当你昨天说要告我是开玩笑呢,合着真把你惹生气了,”
“……”
“但是我说喜欢你是真的,而且全世界人民都知道了,全世界人民都发来贺电,还能怎么办,要么你凑合凑合?就跟我在一起得了,”
说着,他头上居然落下一滴汗,着急的样子像个大型动物,若是有尾巴,此刻一定在屁股后面左右摇摆。
肖遇看着他,觉得眩晕感稍微好了点,抓着对方结实的胳膊站起来,坐在椅子上,
严彬青凑上去喂他喝水,把扭开的瓶口放在他嘴边,被肖遇翻了个白眼夺走了瓶子,抓在手里,
“拿过来,我又不是残废!”
“意思让你省点体力,”
肖遇喝了几口水,低头抓了一会瓶子才幽幽说道,
“其实昨天晚上,杨哲风来我家了。”
“你说什么?!”
严彬青猛地从座位上站起来,头撞在车顶的吊柜上,发出一声巨响,霎时吃痛地弓下身,
“我靠——嘶——疼,”
“你小心点行不行?”
“没事,你继续说,去干嘛了?你开门了?你怎么就给他开门啊,我每次去你家都要在门口蹲俩小时呢,”
“没干嘛,拿了束花来,买了点东西,”
“拿了束花?他还敢给你送花?然后呢?”
“然后问我,他哪里比不上你,”——中间那段对方压制在他身上的过程,被肖遇刻意省去了。
“你脖子上这个是不是他弄的?”
“……”
“操了,我就知道不是磕的,他怎么弄的?”严彬青把手从头上放下来,也不顾自己头顶碰的大包,凑去盯着肖遇脖子上被粉底盖住,只剩一点微弱红色的伤口,“指甲是吧?我一看就知道,他等着,我他妈……”然后从兜里掏出手机在通讯录里翻找着,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操,我没他电话!”
“你冷静点行不行,又没发生什么!”肖遇抓过他的手机,放在大腿底下压着,
“这还叫没什么?你昨天干嘛不告诉我?”
“……”
“早上听周小曼说你家一团乱,跟被抢劫了似的,我还以为你昨天生气,自己回去砸的呢!是我天真了,杨哲风这个傻逼,我早晚得去挖了他的眼睛,割了他的耳朵,等我今天拍完…”
“严彬青!”肖遇听不下去,打断了他说话,
“你别成天打打杀杀的,现在你是演员,不是严家庄的蛇头,而且你就是去,以什么名义去?你去了不是更激化我们之间的矛盾吗?”
……
趴在车门缝偷听的周小曼在听到肖遇说“别成天打打杀杀”的时候,眼前突然闪过那个碎掉的红酒瓶,又闪过肖遇早上漫不经心的那句话:
“我砸了他一瓶子。”
她的眉毛抽动了几下。
……
严彬青的衣服领子开了,扣子也崩掉两颗,他回头看了看,冷静下来了,像是在思考肖遇说的话,
许久才转过身,认认真真地抓住肖遇的手,
“演员不演员这些东西,在我心里和你比起来都是狗屁,你知道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