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离思难忘
转眼就到了周日,这是陈晓莲唯一的休息天,她会在家陪季予寒,好好尽一个母亲的职责。
平时陈晓莲忙着打工赚钱,心里对季予寒还是充满愧疚的,她自认为不是一个好母亲,所以对他百依百顺。好在季予寒也听话懂事,也不会提什么过分的要求。
尤其最近一个多星期,季予寒一回到家会帮她把饭煮好,把菜也洗了放在一旁,饭后还会替她收拾,偶尔还帮忙打扫卫生。
这一系列行为,让陈晓莲感慨万分,心说孩子更懂事了。
最近厂里活接的多,陈晓莲手头宽裕了些,早上特地做了海鲜粥,放了白贝和虾仁,闻着特别鲜美。
两人都是不常吃海鲜的,馋得猛吃两大碗,恨不得把锅也拿起来舔一舔。从前过着衣食无忧的日子,顿顿都是山珍海味,而现在连吃碗海鲜粥都这么难得。
饭后季予寒帮陈晓莲收拾着碗筷,旁敲侧击地说:“好像有点吃撑了,你想不想和我出来散散步?”
喝粥也能喝撑?分明是想和她出去走走。陈晓莲往洗手池里放了点水,宠溺地笑道,“那就走走吧。”
“好的,那妈你记得带上钱包。”
“散步带钱包做什么?”
“万一……想买点什么呢?”季予寒正蹲着系鞋带,心虚没敢抬头。
他这么说,真让陈晓莲误以为他有什么心仪的东西要买,正好她手里还有一些闲钱,就回房间去拿了钱包,“行,你要什么只管说,妈都给你买。”
“好,谢谢妈。”季予寒摸了摸裤袋,里面放着一张朝圣银行的卡。
季予寒好不容易等来了周日,就为了去把卡里的钱取出来给陈晓莲拿去还债,虽然不多但是总归能减轻一点她的负担。
他们一般散步都是往林荫小道上走,然后进公园转一圈回家。但季予寒今天偏往马路上走,陈晓莲更加笃定他有什么想买的东西了。
其实陈晓莲挺开心的,自从季磊走了以后,除了书籍,季予寒不再求她买过什么。明明小时候,见到什么新奇玩意就想要,她都差点忘了他也曾是个会坐在商店里大哭的孩子。
不过她不希望东西太贵,害怕拿不出那么多钱来会让他失望。
一路上经过礼品店、文具店、影音店、服装店……最后季予寒竟然带着她进了自助银行服务区。陈晓莲还没反应过来,季予寒就已经拉开其中一扇玻璃门了。
季予寒站在atm机前面,一手推着门等陈晓莲进来。
陈晓莲一脸茫然地走进去,看着他掏出一张卡插了进去,不一会儿机子就哗啦哗啦地响着,然后吐出厚厚一沓纸币。
“儿子,这……”陈晓莲惊讶地捂着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不知道他哪来的这么多钱。
“奖学金。”季予寒看出陈晓莲的疑惑,也看出她的惊恐,知道她怕这钱来路不当。
他将整整九千元塞到陈晓莲手中,解释说:“有四千是我年级第一得的奖学金,另外的是暑假竞赛,我得了二等奖,拿了五千块钱。”
陈晓莲还有些惊魂未定,呆滞地接过钱点头道,“哦哦,是这样啊,读书好还真是有好处,居然有这么多钱发。”
季予寒取回卡,笑了笑说:“上了大学会更多呢,这点不算什么。”
他在两所大学也是拿过各种奖金的,这点还真不算什么。只是要他那大额奖金,起码还需要两年。
“妈你快收好,别给人看见了。”
“对对对,这么多钱呢。”陈晓莲急急忙忙拿出钱包,把钱塞进去,鼓鼓囊囊的压根合不上,更别说塞兜里了。
陈晓莲只能双手紧紧抓着钱包往外走,季予寒却突然按住她的肩膀,伸手拿过她的钱包塞进自己兜里,手被撑得有点疼,“走吧。”
这么做的原因是因为一个季予寒脑海中一闪而过的画面,他庆幸自己想起来陈晓莲走在人行道上被飞车贼抢了包还摔伤了的事。
但由于还是不放心,季予寒还是带陈晓莲去隔壁银行把钱存了,毕竟卡丢了补张卡就行,钱丢了那就只能当是做了场发财梦。
从银行出来以后,陈晓莲注视着季予寒背影渐渐停住了脚步。她很欣慰他长大懂事了,但她不愿这样早早让他背负这一切,他也只是个未成年的孩子。
注意到陈晓莲没跟上来后,季予寒回过头来,“怎么了?”
“没事。”陈晓莲上前挽过季予寒的手,“妈只是在想,时间过得真快。每天忙东忙西没那个精力去数日子,回过头时竟已过去这么多年月。”
季予寒附和道,“是啊,转瞬即逝。”
陈晓莲叹了口气,略显疲惫,“好像做了场梦一样,但要真是梦就好了,还能醒来。”
究竟是一家人在一起的时光是梦境,还是他们娘俩孤苦伶仃的时光是梦境?陈晓莲甚至在想这场梦的开端是不是在她熄灭了生命中的那一盏灯后。
“别胡思乱想。”季予寒不知道她想到了什么,说了这么一通,但这句话亦是对他自己说的。
十年光阴弹指过,如梦似幻好不真切。他也希望是做了一场梦,可这个梦太长太清晰了。
为了避免和白澍又有过多的接触,回家后,季予寒立刻制定了一套详细周密的计划表,明天起就严格执行。
对于白澍,他太了解不过了。
白澍这个人不喜欢在学校花费多余的时间,所以再无聊也宁愿在家发呆发到“现在出门刚好不会迟到”的点上,而季予寒只需要早早地去学校就行了。
在学校的时候,只要季予寒老实待在四楼,白澍没事也不会上来,除了吃饭、副课可能会在主教学楼以外的地方遇到,剩下的时间两人根本不会有交集。
季予寒也想过了,反正要早点去学校,干脆再早一点,正好去操场锻炼锻炼,他这个身体看起来跟小鸡仔似的弱不禁风,他不喜欢。
定好自身的计划以后,季予寒还有一件事需要去做,他要让陈晓莲这辈子远离那个姓白的。
他从房间里出来的时候,陈晓莲在看电视,声音开得极小,根本就听不清里面在说什么。
见他出来,陈晓莲立马关了电视,“打扰到你了吗?”
季予寒摇摇头,“妈你别顾忌我,我又没在学习。就算我在学习,你做什么都不会打扰到我。”
陈晓莲听他这么说,这又打开电视看了起来,“妈会尽量小声一点的,吵了你就告诉我。”
“知道了。”
陈晓莲看的这是一档旅游类节目,她看得很享受,仿佛身临其境。
即便是季磊还在的时候,他们也很少出去游玩,因为季磊真的太爱工作了,是个不折不扣的工作狂,他的眼里似乎只有干活两个字。
好不容易出去一趟,也是周边游,季磊不会带他们出去超过两天。而且一路上,季磊工作上的电话不停,到了宾馆也是打开电脑处理文件,一点也不尽兴,毫无旅游体验。
小时候季予寒不喜欢和季磊出去玩,无聊就算了,气氛还严肃,一直战战兢兢的。可现在就算想跟他出去玩,也没机会了。
季予寒陪陈晓莲看了会,淡声道,“妈,以后等我赚了钱,我们就买个房车到处去旅游好不好?”
陈晓莲笑道,“好。”
不出意外的话,看完这档节目后,陈晓莲就要去梳妆打扮了,她晚上要和姓白的来一场久违的约会。
然而季予寒找不到从哪里切入,犹豫不决不知怎么开口。说得太明白显得诡异,说得太隐晦怕她听不懂,说得直接一点怕伤害她,总之都不好。
白杨和陈晓莲是彼此的初恋情人,据他们所说当年两人爱得情深似海,如胶似漆,巴不得原地结婚。高中毕业后白杨考上了重点大学,而陈晓莲没继续念书了,帮家里打理店面。
季予寒的外公外婆有几家小商品店,还算是几个点钱,根本看不上白杨这个只会读书的穷光蛋,意图拆散他们。
闹了几年,陈晓莲执意要和白杨在一起,陈父陈母无奈只能点头,心里却仍旧不情不愿。
白杨快毕业的时候,白家却开始嫌陈家是势利眼,目光短浅,开始不许白杨和陈晓莲来往。这下好不容易心软的陈家又不乐意了,双方家庭越闹越凶,明里暗里使绊子。
他们也想过一走了之,但血浓于水根本没办法真的全抛到脑后,没法只贪图自己快活而对家人不管不顾。
两人的恋情最后也不了了之,不知道是谁开始刻意疏远,等意识到时已经一别数年,杳无音信。
直到这一年的七月,一场同学会又将两人联系到了一起。酒店里隔着人群遥遥相对,那些逝去的回忆全部涌上心头,个中滋味与谁说。
到底是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正因为两人的情路坎坷,所以他们对季予寒和白澍异于常人的爱情并没有施加什么压力,也努力去理解,试着坦然接受。
白杨还拿出了珍藏的酒庆祝,一来祝贺二人高中毕业,二来祝贺二人有勇于面对的胆量。
那时候不是他勇敢,而是有了白澍,他才学会了坚定表明决心。
季予寒暗自叹了口气,仰头看着有点霉变的天花板,不经意脱口而出,“初恋,很难忘吗?”
他像是在问陈晓莲,更像在问他自己。
其实难忘不难忘,答案他心知肚明。
他花了五年也没忘掉白澍,当然深有感触。不仅如此还把所有人都搞疯了,甚至搭上了陈晓莲的一条命。
他没想着要问陈晓莲这种问题,听起来很蠢也很莫名其妙。陈晓莲却不以为意,只是怔了怔就回答他了。
“不难。因为没想忘。”
不想忘便忘不了,所以不存在什么难不难。
季予寒听完忽然笑了起来,陈晓莲的回答让他觉得很可笑,这让拼了命想忘记白澍的他看起来好像一个傻子。这也让他没法开口,求她别去和别的男人约会,说他不想有第二个爸爸。
白杨其实并没有什么不好,相反比起季磊,他对自己要关心体贴得多,他给了自己很少体会到的父爱。
那段日子是他人生中最美好的时光,他们爱他,他也爱他们。房子里每天充斥着欢声笑语,一家子其乐融融。
陈晓莲虽然还是有些不习惯季予寒最近的变化,但也不会一惊一乍了,小心翼翼地问他:“你不是说不想谈恋爱吗?”
“不想。”季予寒转头意味深长地看了陈晓莲一眼,笑着说,“不过如果初恋不难忘的话,谈一场也无妨。”
“这是什么不负责的发言,你可不许这么想!”陈晓莲难得嗔怒一回,但听起来还是温温的,“别人疼女孩子还来不及,捧在手心都怕化了,你还没谈就想着忘。”
“知道知道,就是开个玩笑。”
“妈觉得一点也不好笑。”陈晓莲佯装生气,又怒瞪他一眼。
季予寒觉得他妈妈真可爱,他以前怎么没发现。差点就想继续逗她一句“男孩子不行吗”,但还是忍住了。
节目放完后,陈晓莲果真去打扮了,其间还来问过季予寒穿哪件衣服好看。季予寒打趣她说打扮那么漂亮去约会吗,她没承认,只说去见个二十年没见的朋友。
陈晓莲不告诉他,自己是去见他未来老父亲的事。不过没关系,他早就知道了,他现在只希望能有个人告诉他接下来该怎么办。
走之前,陈晓莲叮嘱他自己煮点吃的,不行就下楼吃碗面,别嫌麻烦啃馒头面包,没营养。季予寒也不嫌啰嗦,她说什么他就应什么。
而狭小的房子里只剩他一个人的时候,一种不适感又油然而生。他莫名很想发泄一顿,像是压抑着什么,快要破茧而出。
他努力了很久,才抑制住内心的冲动。
好想抽烟。
季予寒几乎蜷成一团蹲在客厅,手指在冰冷的地板上随意游走,画着没有规律的线条,他也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不知过了多久,心中的燥郁感似乎随着他的放空而消散了。他很清楚如果他的心一直这样病着,那他的脑子终有一天会一并受到损伤。
他不想再疯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