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诸事不宜
季予寒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医务室里,浑身上下软绵绵的。周围很安静,风油精的味道盖过了消毒水的气味,竟然有些好闻。
天栩守在他身边,汪博却不见身影。
见他醒来,天栩拉着椅子坐近了点,“校医说你中暑了,已经给你刮过身体了,应该没什么大碍。”
季予寒点点头坐了起来,头痛欲裂。
“喝点盐水吧。”校医起身接了杯温水,往里撒点盐递给他,“现在气温还有点高,你们要注意防暑。”
“好的。”
校医不放心地凑近观察了下,“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季予寒摇了摇头。
他一点点喝着水,深知自己不仅仅是中暑,还有别的原因。
没想到再见白澍,仅仅只在人群中看了一眼,就给季予寒看出毛病来了。他没法阻止记忆上涌,可越美的梦却越是毒。
天栩见他闷闷不乐,一言不发的,也有点坐不住了,“予寒你看要不要再休息一会儿,我就先回去上课了。”
季予寒转头看了看窗外,鸦雀无声,走廊空无一人,惊觉道,“你逃课?!”
“老师也说交给我没问题,非要在这里守着。”校医无奈地拍了拍天栩的肩膀,“快回去上课吧,优等生更不能为所欲为。”
逃课就为了守着他,季予寒受宠若惊。
“你没事就好,我走了。”天栩叹了口气,到了医务室门口又忍不住回头看了两眼才走。
天栩担忧的眼神中夹杂着一丝难以表述的情意,换作十年前的季予寒,肯定不明白那是什么意思。
可他不是,思议他轻而易举就看破了这道暧昧的目光,错愕不已,心情无比复杂。
他没法回应天栩,也不会回应他。
不管是相貌,还是性格,天栩都不是他喜欢的类型。更何况,他的心病着,他需要先治好心病,才有资格去爱别人。
他不愿也不想,和爱自己的人牵手、接吻甚至上床的时候,脑子里还想着另一个人,就跟梦魇似的挥之不去。
在接受别人的真心前,要有此生不负的觉悟。
而对于季予寒来说,哪怕不爱也要先把白澍这个病根除了,这大概是他接受他人的最低底线了。
“你没事吧?嘴唇都发白了。”校医忽然靠近季予寒,掐了掐他的人中,指着他手里的杯子说:“快,再喝几口。”
季予寒端起一次性杯子全喝下去,杯底未化的细盐融在舌尖,又咸又涩。
他放下杯子下床穿鞋,“老师我没事了,这就回去。”
没事是不可能没事的,回去也是不可能回去的。
浑身乏力的季予寒在校园里瞎晃悠,就是没进教学楼,怕进了教室只会让他更闷更难受。
一个高中上了七年还不够,还要叫他再上三年,他好像一个被囚禁的犯人。犯什么罪能判这样十年牢,他也没掏鸟窝,只不过谈了场恋爱罢了。
上学很无趣,全是他反反复复学过的知识,但为了陈晓莲他只能忍。别说三年,再念三十年都行,只要陈晓莲这辈子能好好活着。
不知不觉,季予寒走到了操场,有几个班在上体育课。他站在树荫下看了会,就跟领导视察一样。
季予寒还趁人不注意,从一旁的收纳框里摸了个篮球,轻轻抛着球走向操场外侧的篮球场。
多年前,白澍教他打篮球,他爱屋及乌的爱上了这项运动,直到现在仍然喜欢,他想忘记喜欢的白澍和他玩白澍喜欢的篮球并不冲突。
中午白澍就是在这里打得酣畅淋漓,季予寒知道他是自来熟,肯定是厚着脸皮加入高年级的游戏的。
白澍一直不喜欢季予寒说他自来熟,他纠正说这叫广结良缘。那时季予寒还阴阳怪气地叫他去查字典,好好看看广结良缘是什么意思。
季予寒抱着球走到篮筐下,摆好白澍教他的姿势投了一球,中了。
他退后几步,站在三分线上又投一球,没中。
一个人的篮球,不知道乐趣何在。
季予寒一球接着一球,自己投自己捡,投到最后只剩下球砸在地上的声音。
他忽然感到自己很孤独,是无力苍白的孤独。
他曾经拼命追寻白澍的身影,他的世界里全是白澍,容不下其他任何人。即便白澍怎么伤害他,他又怎么伤害自己和周围的人,他的世界仍然只有白澍。
所以那时候的他并没有意识到,原来他是那么的孤独。
当季予寒的目光不再只放在白澍身上时,发现自己早已和世界格格不入。他只身一人站在这里,纵使有所谓的亲人好友,伸手却是那样遥不可及。
他只是披着十六岁的季予寒皮的二十六岁的季予寒,他和十六岁的季予寒的区别就在于,他和他周遭的人有断崖式的代沟。
而这个代沟,恰恰来自于他自身。
他可以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十六岁少年,但他没法改变他比别人多过了两个五年这个事实。
他早就回不去了,他的心境已不再是晴空万里,相反成了无尽深渊。
那时候要是没有拨那个指针就好了。
季予寒手一抖,篮球砸到鞋尖,弹跳着滚到一双崭新的黑球鞋旁边。鞋子主人弯腰捡起球,他不小心透过他宽大t恤的领口看见那结实的胸膛。
相逢总是出乎意料,所以生活才会处处充满惊喜。
但季予寒唯独不想和白澍来一场邂逅,这对他来说不是惊喜是惊吓。
白澍转着球冲季予寒爽朗一笑,下课后他刚去冲了把脸,发梢还在滴水。他刚张嘴准备说些什么,季予寒就快步走出球场,擦肩而过的时候带起一阵风,风中夹杂着一句话。
“把球拿去还了。”
季予寒一个正眼都不给他,说话也冷冰冰的,还带着一丝丝不耐烦,白澍望着他的背影陷入沉思。
这他妈是季予寒?那个高二一班考全科满分的优等生?还是给学校拍招生宣传视频的形象大使?
他刚刚走过去的时候眼中有没有闪过一丝不屑?照片上腼腆的笑哪去了?视频里温和的语气是装的吗?
更要命的是白澍竟然觉得有点点酷,这就是反差萌吗?
在没见到季予寒之前,白澍以为他是个弱不禁风、笑容腼腆并且有些怕生的学霸。
见到季予寒的时候,白澍把答案改成了只是看起来弱不禁风但是运动神经还不错的学霸。
在季予寒从自己面前走过去以后,白澍把自己心目中的形象全部推翻了。
这他妈就是个腹黑男,人前背后两幅面孔。
白澍想起中午在篮球场玩得正尽兴时,场外忽然传来一阵骚动,他没看清发生了什么,只听见都在说校草什么的。
后来一问才知道,季予寒来看他打球了,眼看自己校草地位受到威胁,居然伤心地哭了,几乎是两个人架着走的,最后哭晕过去。
白澍听得满头黑线,他有时候挺佩服这些女生的想象能力,也不知道怎么想出来这么离谱的说法的。
下午季予寒一出现在操场上,白澍就看见他了。毕竟上课时间,忽然冒出来一个人站在操场外很突兀,怎么看都不和谐。
起初白澍很好奇什么人不好好上课,溜到外面还没人管他,关键是这人还无比淡定地拿了个篮球去玩。
但认出神仙学长是在篮球场外,他对下课铃声充耳不闻,捡一球投一球。明明投着篮,却眼神迷离,像是飘向很遥远的地方。
季予寒的命中率不可恭维,但投篮的姿势很好看,干脆利落从不拖泥带水,有点白澍的样子。
不知道是不是全科满分加上颜值的滤镜,白澍对季予寒怀着莫名的好感。在他看到那个背影的时候就有上前打招呼的冲动,一直踌躇不决直到捡起那一球。
白澍很快就发现了,这个人其实性格很恶劣。见他是新来的,装都不装一下。
越想越气。
因为想着季予寒的两幅面孔,白澍走路不专心,一脚勾到小台阶直接给前面几个来上课的学生行个大礼。
社死现场。除了他都在笑,没笑的也在憋笑。
白澍几乎是落荒而逃的,这太他妈丢脸了,再厚的脸皮也顶不住。
季予寒也没好到哪儿去,前脚才踏进教学楼,后脚就遇到老陈了。老陈看见他脸都黑了,两人一前一后地走上楼梯。
教室还没进去,就给逮到办公室了。
老陈一脸严肃地坐下来,摆好一副要训话的架势看着他,“开学第一天,早上发呆,下午逃课。”
说完,靠在椅背上仰视着季予寒,眼中流露出几分厉色。
季予寒看着老陈的眼睛轻松应对,“没逃课。人不舒服,在医务室躺着。”
“那我去的时候怎么没见着你啊?”老陈也没想到向来乖巧的人现在居然说起谎来毫无畏惧,流畅得不像话,“校医说你第一堂课还没下课就走了。”
季予寒镇定自若地看着他,没答话。既然老陈知道了,他也不费心思去找借口了。
“你看看这都快放学了,你才想到回来。”老陈把戴着手表的左手伸过去晃了两下拿回来,没真的让他看时间。
“唉,你考了全科满分,我们都很高兴,但是你不能得意忘形啊予寒,上课该怎样还得怎样。”
老陈最后这话触动了季予寒,时间很难熬,尤其是和白澍呼吸着同一片空气的空间里。他今天就体会到了度日如年的感受,他的心又要病了,过去那种不适感又要开始侵蚀他了。
“我不想上了。”
季予寒这句话说的很轻,十分从容淡定,但在老陈听来却像是拿了个喇叭在他耳边吼的。
“什么?!”
季予寒叹了口气,然后一本正经地说道,“我说,太无聊了,我不上了。”
老陈惊愕地看着他,一时间没能消化他的话,伸手摸了摸自己光滑的前额,斟酌了下开导他说:“无聊就要学会发现乐趣,做事不能半途而废。”
季予寒皱了下眉,大概猜到他想说什么,不知道要不要听下去。
“既然来了北高念书,就坚持到底吧,更何况,你这么优秀,可别想不开去混社会,那不就和南高的学生一样了。”
季予寒蹙起眉头,他不觉得南高有多差劲,相反他倒觉得自己更适合南高,“老师,不读书就是混社会吗?”
“呃,老师不是这个意思。”老陈尴尬地摸了摸鼻子,“老师的意思是,辍学上社会混口饭吃。”
季予寒挑眉道,“谁说我要辍学?”
“那不上课也是不行的,高二的课程还是很紧张的。”
“老师。”季予寒顿了顿,郑重其事地说,“我申请跳级。”
老陈刚刚被他吓得不轻,现在听到这话好像也没那么惊讶了。他面前的这个季予寒和暑假前的模样变化太大,在他身上根本看不到胆怯、羞涩、乖巧……
没道理啊,一个暑假成熟了这么多,还变得这么叛逆。老陈想问问他暑假发生了什么,想引导他回到正轨。
见他没反应,季予寒重复道,“老师,我说我想跳级。”
“哦,哦,跳级是吧?”
“不行。”季予寒还没来得说是,就被老陈两个字噎回去了。
“为什么?高二的内容我已经学完了,不信你拿套卷子来。”季予寒从老陈桌上的笔筒里随便拿了支笔,那架势摆明了就等老陈给他拿卷子了。
老陈去夺他的笔没抢到,又无奈地看着他,“我知道你学习很厉害,中学就跳过一级,但高中真没办法。”
“复读就可以,跳级怎么不行?”曾经复读过一年的季予寒表示不服,当年他为爱弃考,不照样回来多读了一年高三。
老陈也是没想到,会有人拿复读和跳级相提并论。
“这是有规定的,况且……高中要修学分啊,课时和社会实践没修满你也毕不了业呀。”
季予寒回想了一下,确实是有这么回事,高考前他们填资料,还发过学分卡的。那就意味着他要和白澍共度两年的校园生活,不过好在一个在二楼,一个在四楼,想办法还是能避开的。
“你可别骄傲啊,必须得好好上课。”老陈只觉得脑壳疼,季予寒的叛逆期都与众不同,招招致命。
“知道了。”季予寒的语气带着一分厌烦,剩下的九十九分全是敷衍。
老陈也不知该说他什么好,季予寒也不再开口,空气中只剩下尴尬。
好在这时清丽婉转的上课铃响了起来,是小提琴版的献给爱丽丝。
“那我先去上课了。”季予寒话音未落就走到门口了。
“嗯。”老陈应了一声,然后想起什么又急忙叫住他,“等等!”
季予寒握着门把手回过头来,疑惑地看着他。
“那个奖金到账了,还是给你打原来的卡上吗?”
季予寒愣了下,马上想起来是前两天说的那个奥数竞赛二等奖,便点了点头说:“行。”
晚上季予寒就再一次见证了老陈的办事效率,短信提示三千五到账了,余额还有九千多。
他上手机网银看了眼,他还有两笔两千五的收入,应该是暑假做兼职赚的。暑假的事他记不太清了,只记得前两世拿到钱后给陈晓莲还债去了,陈晓莲还哭了老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