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心事重重
季予寒高二的班主任是数学老师陈俊,他很庆幸是老陈,因为老陈这人话不多,句句精辟。
当别的班的班主任还在长篇大论地聊人生、聊理想、聊新学期新规划的时候,高二一班的学生已经聊着暑期趣闻出去领课本了。
老陈对他们的唯一要求就是——课本拿到手后记得先签名。别的没了。
领完课本后,名也签了,高二一班的学生都踩着欢快的步伐回家了,季予寒却被叫到办公室去硬是听了半小时的彩虹屁。
数学老师夸完语文老师夸,语文老师夸完英语老师夸,一个接一个的连文科班的几个老师都来赞扬几句。
北高建校以来还没出过一个全科满分的,语文拿满分更是闻所未闻,阅卷老师反复看了不下十遍,卷子都快翻烂了也找不出扣分点。
季予寒听得有些心虚,也就他自己知道其实他并没有那么厉害。看这架势,估摸着他们也给陈晓莲打了电话贺喜,没准她正一边干着活一边偷着乐。
陈俊作为季予寒的班主任,更是得意得不行,鼻子都快翘到天上了。这么离谱的成绩,竟没有一个人怀疑为何他一个暑假能进步如此之大。
晚上,陈晓莲果然高兴地拎着个大蛋糕回来了,说要好好庆祝一番,还买了好几袋吃的喝的给他。
季予寒被这阵仗弄得有些不好意思,“妈,又不是过生日,还买什么蛋糕。”
“这比生日还值得庆祝,肯定要买的。”陈晓莲乐呵呵的,脸上笑开了花。今天她高兴,他说什么都没用,指挥他道,“快去把汽水拿出来,你以前最喜欢喝的。”
早上陈晓莲接到学校电话的时候,还在床上睡回笼觉,迷迷糊糊的听见电话那头说季予寒考了个年级第一、四门都是满分后瞬间清醒,再也睡不着了。
她咧了一天的嘴,每个见到她的人都忍不住问一句什么事这么高兴,别提她说出“我儿子考试全年级第一,门门满分”这句话时有多骄傲自豪了。
“已经戒了。”季予寒虽然这么说着,但还是从袋子里掏出瓶一升装的柠檬汽水。
这个牌子的汽水没多久就会停产,市面上再也见不着了,季予寒以前从没喝过,现在能赶在它停产前尝个味道,有些惊喜。
他小时候是挺爱喝汽水,不过他最爱的口味却不是柠檬。他们家穷得叮当响以后,就几乎没再喝过汽水,那些年连买瓶矿泉水都舍不得,上哪都带着个保温杯。
陈晓莲将她在祥芳楼买的白芷牛肉煲端了出来,这是季磊还在的时候,一家人常常去吃的,季予寒特别喜欢,每次去都要点。
虽然好几年没吃过,但季予寒一闻到味道就知道了是什么,讶异地说:“妈,这很贵的。”
“今天我高兴,又不是花你的钱。”
如果季予寒知道他考个全科满分回来,陈晓莲要花掉这么多钱,那他宁愿不要这个满分。他很清楚家里没有闲钱可以挥霍,哪怕一点点都不行。
更何况,他这个全科满分的年级第一,对别人来说根本不公平,实不至名不归。
陈晓莲在他发愣的时候,已经切了一大块蛋糕放在他面前,上面满满的都是水果,“快吃,都饿坏了吧。”
说完,陈晓莲又给他盛了一大碗牛肉汤,几乎把一半的牛肉都捞进了他的碗里,之后还替他倒了汽水。
季予寒无语,“妈,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你只管吃你的就好。”
他只是顶着小孩子皮囊,实则是个卑鄙的大人。
从前他不觉得陈晓莲这样对他有什么不好,他也心安理得地接受了这一切,但如今再这样,却显得十分别扭。
陈晓莲不以为然,宠溺地笑道,“行行行,你不是小孩子,你现在是大孩子了。”
季予寒哑口无言,只能埋头把眼前的食物一点点吃掉。
陈晓莲看着季予寒,发觉有段时间没注意,这张脸又成熟了些,更像他爸爸季磊了,不过眼睛随自己,双眼皮杏仁眼。
她在心里对季磊说:“小磊哥,你儿子越来越了不起了,这个暑假刻苦钻研,一下就考了个年级第一,还门门满分,我好像在做梦一样。”
季予寒正喝着汤,刚一抬头就看见陈晓莲梨花带雨,吓得不知所措。想问问她怎么了,但马上意识到她是喜极而泣后又觉得没必要多此一举。
“妈。”季予寒轻声叫唤。
“嗯?”
无意间的一声叫唤,陈晓莲也是下意识地回应了,可季予寒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想了半天,他说:“谢谢你给我庆祝。”
“谢什么,你妈是在庆祝她自己。”陈晓莲抽了张纸擦擦泪,带着哭腔说,“怎么就生了这么个好儿子。”
虽然小时候不爱读书,但也是个有礼貌的孩子。季磊去了以后,发奋读书成了人人口中优秀的小孩,现在长大懂事了,更是完美无缺、无可挑剔。
“也是。”季予寒尽量露出个不算勉强的的笑容,“那恭喜了。”
其实陈晓莲的这句话很伤人,季予寒知道她想表达自己幸运,但在他看来却是不幸。这句话让他想起了上一世的事情,就像是在讽刺他的所作所为,把陈晓莲拉下了地狱受尽折磨。
时光重回五年前,或许就是为了让季予寒用来弥补陈晓莲的。她就像是一块脆弱的玻璃,他小心翼翼地保护着,生怕又摔碎了。
与此同时,白家正在进行一场无硝烟的战争,双方都只有一名参战人员,正隔着一张茶几无形地对峙着。
“还有没有什么要给我看的?”白杨坐在沙发上翘着二郎腿,拿着报纸假装不经意地问道,“除了你放餐桌上那缴学费的通知单。”
“看什么?课本?要哪本?”白澍不慌不忙拽过早上丢在沙发上的书包作势要拿课本,“语文还是数学?英语要吗?”
“我看你课本做什么?”白杨无语,知道他在和自己扯皮。
“那你要看什么?”白澍装傻充愣道。
“你说呢?”白杨的目光从报纸挪到白澍的书包上。
“爸,我这包一回来就丢这儿了,你要看什么自己拿呀!”白澍把书包提到白杨面前,开得大大的给他看。
白杨表面上说看什么有什么好看的,眼睛又忍不住拼命往包里瞄,想不通他今天怎么这么淡定。
“爸,你报纸拿反了。”
白杨听闻尴尬地转回头去,发现报纸根本就没有拿反,气不打一处来,“小兔崽子!”说完扬手作势要揍他,其实也就装装样子没真跟他动手。
“哎哎哎,爸你可别,我这张脸要是毁了,多少纯情少女得流泪。”白澍赶紧护住脸往边上躲。
“没脸没皮的。”白杨合上报纸,认真地看着他,“我问你,考的怎么样啊?”
“嗐,想看试卷你早说啊。”白澍装作恍然大悟的样子,表示可惜地摆了摆手,“卷子还没发呢,等明天发下来直接纠错呢!”
卷子是真的还没发,所以他才会这么嘚瑟。不过成绩已经知道了,能晚一天说就晚一天说,最好他老爸直接失忆,再也别提了,就当没这回事。
怕白杨多问些什么,白澍绕过茶几去坐到白杨旁边,跟他扯起了今天在学校的见闻。
什么分座位的时候旁边坐了个肉乎乎的男生,很想捏捏他的胳膊看看软不软。什么班主任宋老师年纪虽然不大,但却是个母夜叉,特别不好惹。还有什么有多少女同学给他暗送秋波,想着以后要不要去篮球场多转两圈,看看她们疯狂的样子。
说着说着,白澍的脑中冒出一张过分好看的脸,不禁顿了顿,话题一转跟白杨说,“爸,今天我看见个很绝的事,你猜是什么?”
白杨无奈地看了他一眼,不耐烦道,“我哪知道什么事,你要说什么就直接说,不说拉倒。”
白澍撇了撇嘴故作委屈,“那不说了,你凶我。”
“这就凶了?”
“挺凶的。”白澍开始睁眼说瞎话,“把我都吓到了,亏我还想跟你说个神仙学生,特别牛逼。”
白杨不经心地道,“是吗,怎么牛逼?”
“神仙啊,全科满分!”听白杨这么随口一问,白澍立马就忘了自己说过的话,激动地抓着白杨的手臂,两眼放光,“楼下公告栏贴了一整个面幅呢,你见过全考满分的吗?我还是第一次见到!”
白杨听完有些惊讶,但他更惊讶自己的儿子居然会对别人感兴趣,顺口问了句,“是不是长得特别好看啊?”
“哎哟,爸你怎么知道的?”白澍说完像是想起了什么,掏出手机划划点点,“你等一下。”
白杨听完更不可思议了,整天跟自己说谈恋爱耽误玩乐的不是白澍吗,怎么突然开窍了,这女同学得多漂亮才能打动他。
以前他完全不担心白澍早恋的问题,情书从来都是左手收右手丢,通讯录里也是一个电话都不存,聊天软件的列表更是没一个女生。不过现在……
白杨盯着白澍看了会,想了想反正也上高中了,随他玩吧。毕竟自己当年也早恋,总不能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吧。
况且他又有机会追他的白月光了,这事不能掐太死,万一被白澍揪着说他双标就不好了。
“有了有了,快看!”白澍突然将手机递到他眼前,屏幕上正在播放视频。
白杨拿过手机,白杨凑过来跟着一起看。
这是北高的招生宣传视频,一个好听的播音体女声配合画面在介绍校园,而视频最后显示一个穿着夏季校服的男生站在校门口冲着镜头微笑。
“梧桐北,欢迎你。”
视频到这就结束了,男生的脸还没看清就结束了,但是声音很好听,温和且具有感染力。
白澍把进度条拉回去一点,在出现男生的时候点下暂停,多看了两眼以后笑着问白杨,“是不是很好看啊?”
“是他?!”白杨以为会是个女生,结果居然是个男生,尴尬得不免有些大声。
白澍吓了一跳,又看了眼手机,“怎么啦?你、你认识?!”
“不认识。”
“不认识你叫那么大声干嘛?搞得好像认识一样。”
虽说白杨不认识这个男生,但这张脸却越看越熟悉,越看越亲切,很多年前也有相似的脸这样对他笑过。
“这眼睛好看。”像他的白月光。
对于这点,白澍表示非常赞同,“我也这么觉得。”
白杨不禁叹了口气,“有的孩子,不仅长得好看,读书还好,不像有些人……”
说到这里,他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看了看白澍,意有所指。
白澍知道他想说什么,一把夺过手机往屋里跑,假装被白杨气到了,“你内涵我!”
一回房,白澍就趴到床上又看了两遍季予寒说“梧桐北,欢迎你”的画面,他想不明白为什么会有男生笑起来这么温柔。
如果是个女生,没准他还真会心动。
如果有所心动,定不负春光不负卿。
白澍被自己突然冒出来的想法吓到了,心动什么啊心动,绝不能心动,高中谈恋爱注定没有结果的,他爸就是个典型例子。
要不是他爸高中谈了场狗屁恋爱,到现在还对那女同桌念念不忘的,他妈也不会离他而去,更不会见了他跟见了仇家似的。
白澍忘不了从小到大面对的就是两人吵不完的架,也不会忘记他被亲妈打得遍体鳞伤关小黑屋的情景,更不会忘记后来几次回去找亲妈却被扫地出门的样子。
他虽然有很长一段时间恨过白杨,但白杨对他有应必求,比起亲妈的打骂还是好太多,也就把这些情绪渐渐压在了心底。
就算是女生,就算会心动,白澍也不会去追的。
他很害怕,怕变成和白杨一样的人,遇到没有结果的初恋和念念不忘的人,从此变成一道永远过不去的坎。
白澍熄掉屏幕把手机往床上一丢,头埋进枕头不愿再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