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感同
车轮滚过野菊和牵牛花的草间,卫萱屏住呼吸,不敢造次,生怕旁边的人发现她醒了。直到在车厢的摇晃中,偶尔传来几声后座的鼻鼾,身旁渐渐没了动静,她才敢把外套缓缓掀开。
身旁的人有些倦怠,本来扎起的低马尾已经解开,披肩发随意搭在淡绿的卫衣上。
程曦的肤色很白,卫萱打从第一眼看她起,就觉得是一种澄澈天空感,是夏天傍晚下了一场倾盆大雨,干干净净,不惹一点尘埃的天空。
正如所看到的,她也确确实实在保护中长大。
恰好,斑驳的树影在她的颈间游走,车窗外的微风一片淡蓝。
卫萱端详半天,脑海里蹦出一句话,她微红着双颊,不动声色地转移了视线。
正所谓,乖子望一眼,呆子望到晚。
靠在椅子上,窗外的绿茵荡漾,卫萱觉得天气这般好,什么都不做,就这般也挺好。
睡梦中的程曦模模糊糊感受到有个东西在手中,凭空去握,先是有些柔软,柔软抽走后,却突然觉得有些扎手,还以为是在梦里抓了什么带刺的东西。
靠,摸了个仙人球?
“到站了,大家东西拿好,早点回家,别到处乱跑,明早要听写,今晚记得背书啊。”比目鱼趁下车的时候还得叮嘱几句,叮叮咚咚一连串,砸晕了才睁眼的程曦。
程曦站起身来,伸懒腰时,发现手中还真多了样东西,摊开手掌,只见一枚小小的淡黄三角形,不正是庙里祈福得来的护身符?她下意识的去摸兜里的护身符,却发现兜里正躺着一枚。
那手上这一枚?她略带惊喜地看向身旁的卫萱,只见卫萱正不慌不忙地将水杯放进包里,没理会她恳切求知的目光。
还没等她仔细去思索该不该问,卫萱就抬起头,将她的外套递了过来,脸上表情分不清好坏:“你自己说的,韩信点兵。”
程曦睡眼朦胧下了车,只记得一个韩信点兵,至于她是怎么回的家,怎么洗过澡的,她不清楚。
不过,等她看见脏衣篮里掉出的护身符,才逐渐清醒过来——怎么衣袖里都有两个?顶着还没吹干的头发,程曦一个箭步冲回房间里,掏出她的外套,结果在左右两边口袋里,各自掏出一个护身符。
除去庄柯云的那一枚,卫萱给她塞了整整五个护身符!
韩信点兵······“这哪门子的多多益善。”程曦看着那五枚小小的淡黄三角,觉得卫萱同志的究极偏执又犯了,躺在床上,忍俊不禁。
春游那日过后,卫萱的后座一直空着,下课时也没人坐那儿看高二的学弟打篮球了。周青山强忍着好奇,忍到周二的早读下课,宣布失败:“副班头,文文请了几天假啊?”
程曦想起这事情有些头疼:“不清楚,这几天发消息她也没回。”那日她接到胡文文的电话,感觉对方声音沙哑,状态极差,想是发生什么事了。
“不会出什么事了吧。”这话一出口,周青山就立马呸呸两声,“诶呀,我这破嘴,吐口水重说。”
一语成谶罢了。
卫萱正趴着看武侠小说,她生怕比目鱼出现杀她个片甲不留,甚至小心翼翼地把书封包了起来,听到周青山和程曦的对话,默默把书页折起来。侧起耳朵来认真听,
胡文文不是个闹腾的孩子,说坐去后面看打篮球的帅哥,多半出于好意,权当顾全卫萱的感受,如果被老师喊出去谈话,还会红眼眶,横看竖看都是个斯斯文文的女孩。
任是谁都不会在高考前一个月逃课一星期。除非不想考了。
胡文文一向恪守本分,说明不会是她自身的问题,那就是家里。
卫萱不敢想,这种无端的揣测,即是拿枪割裂他人完好的外层,也是拿延伸的触丝,企图将她自己绞/杀。
周青山提议:“我家和她家近,放学后我去看看?”
“我和你一起去吧。”程曦回答道,却看见身后卫萱双唇紧闭,至始至终没有开口说一句话,像清晨第一阵微凉中,受惊吓的鸽子。
看神情更像是,害怕?
第二日周青山回来时直摇头,庄柯云问她怎么回事,她却说等放学找个地方说。
找个地方,也就是一中隔壁的开封菜。庄柯云喝着可乐,等程曦和周青山开口,究竟什么大事需要这么躲躲藏藏?
周青山深吸一口气,一脸凝重,她少有正形,思考半晌后,对程曦使眼色,说:“还是你来说吧。”
程曦这才缓缓开口:“文文她妈妈得了恶性肿瘤,去年年底查出来的,
一直以来手术放疗化疗,她之前没和我们提起,觉得这些事情大抵说不出口······
可是医院天天要交费,入不敷出,文文的爸爸每天不着家,想尽办法在筹钱,
最近阿姨精神上有些崩溃,说是不想治疗了,奶奶年纪大了帮不上什么忙,文文只好每天医院家里两头跑,所以根本没时间来上学。
她说,不念了。”
说到这里,程曦又想起昨天胡文文顶着两个肿眼泡,一抽一泣说大不了不念书了,剩下的钱还能帮衬到家里,她也能有空陪妈妈。
程曦这才回想起卫萱的家事,和她们第一次见面时的难堪,那时卫萱顶着乌黑的眼圈,脸色那叫一个差,这哪是正常人啊,说刚从地里挖出来的都不过分。
所以,她当时也是那么无助么?
甚至,没人来安慰她。
想着,程曦略带心疼的望了眼低头的卫萱。
“我们打算私下里,凑点钱,能帮一点是一点。”既然胡文文不想让班里的同学知道,固然不能在班里筹款,所以只有她们几人。
一番谈话结束,庄柯云和周青山纷纷表态,说是过两日就凑钱来,只有卫萱还是一言不发。
卫萱的行为动机不等于客观行动,更不等于她的行为在程曦眼里的解读。比如这个时候,她沉默得可怕,在程曦的解读中,似乎周身写着漠不关心。
当着大家的面,程曦忍住肚子的话,说让大家约了个时间,到时候把钱给胡文文拿过去。
程梓蓝给程曦的零花钱和生活费从来都是只多不少,所以每个月吃穿用完后,还能剩下一笔钱。
高中三年前前后后,她不算不知道,一算吓一跳,自己的小金库里居然存了一万多。一万五,在高中生眼里,是个颇为不错的数额,可是一想到面对的是个天文数字的治疗费,程曦不由得叹了口气。
至于卫萱,总觉得她把自己摘得太干净了,好说歹也是同窗之情吧。程曦有些恼,有些无端的感叹卫萱这个性子以后怎么办。
等她们几个把钱凑齐,惊喜地发现居然能有个小三万,正当程曦兴高采烈把纸袋里的钱递给胡文文的时候,她瞥到堆在门口的几箱牛奶和一个果篮。
随后,胡文文从憔悴的脸上勉强挤出一个并不灿烂的笑容,开口说道:“我、我、我打算,下周就去学校。”
虽然不知前因后果,也可能是胡文文昨晚做了个大梦,今天就想通了。
程曦听言不由得松了口气,还是把纸袋塞到对方手里,高兴道:“收下吧,这是柯云、青山和我,还有卫萱一起凑的,
其余的有些事情,咱高考之后再说。”程曦生怕胡文文说些肉麻的话,塞了纸袋就要开溜,仓皇而逃,丝毫没有注意胡文文脸上那一瞬的诧异。
不过是落了一星期的课,转眼复习已经进入白热化的状态,卫萱会给胡文文把这一星期重复刷到的知识点再讲一边,大课间或者是午休,两人都没有休息。
程曦看在眼里,或许她也在用自己的独特的方式对别人好吧。
临高考前那一星期,卫萱依旧乐得自在,不像班里的某些男生,需要小酌才能压抑兴奋没边的灵魂,好让作息得以正常。
好像没有什么需要调整,该吃吃该睡睡,甚至不上课的日子还多出时间来看卫饭跑酷。她志向没有比天高,只要正常发挥,a市的a大是比较稳妥的。
只要考上a大,她似乎又多一个说服自己留在这座城市的理由。
某个晚上,她正在听英语听力,起身喝水的时候发现手机里收到十几条消息,无一不是那个闲的蛋疼的副班头所发。
“高考前注意事项(血泪教训)”
“马上高考了!告诉你25个注意事项!”
“你有一份超详细的高考注意事项,请查收!”
······
“高考将至!注意这些细节,总分还能再提十分!”
“这可能是最全的高考考场注意事项!”
卫萱无语:“吃点药。”
程曦看她的回复,刚想笑出声,但又怕门外的监工程梓蓝女士听到,又得说她这么晚不睡,只好躲在被窝憋得满脸通红地鹅鹅傻笑。
这两日程梓蓝正好没有安排工作,这里的“正好”充满了小心机,具体不多言,反正让程曦感受到了十八年来第一次如此炽热的母爱,好像家里声音大一些都能吓到她一样。
这个她,指的是程梓蓝女士,那可谓是如履薄冰,胆战心惊,好似要高考的是年过四十的自己。
自放假开始,家里每日的饭菜,说是清汤寡水都带有褒义的成分,吃了四五天,程曦恨不得跑进厨房舔两口盐巴。
正当卫萱要睡时,手机里又收到了一条消息。
大概吃过药后的程曦,病情却没减轻,莫名发了条:
“你在二中考完,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