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暗涌
卫萱内心的好奇、纠结与偶尔蹦出的痛苦都在几下呼吸起伏后，缓缓地沉淀了下来。
无论是与不是，和她又有什么关系呢？
周青山走在她后面，没机会注意到她的落寞，只是学着评书先生的语调：“上回说到——”
“上回说到什么？”程曦忙完前头的事情，慢悠悠走到她们身旁问。周青山拉起腔调，反倒是唱起来：“一段故事一世情，我问哪个是英雄，好汉英雄名千古······”
程曦看她起了架势，立刻领会：“违章建筑冲霄楼。”
“给我拆了拆了！”周青山双手一点，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恶狠狠地说。她们所讲的，是评书《三侠五义》的内容，周青山不知道从何时开始迷上评书，偶尔起瘾还要咋咋呼呼说上一段，程曦在她前面坐着，耳朵都要听起茧子，一来二去对故事内容也便熟知起来。
两人在一旁哈哈大笑，卫萱不免更觉烦躁，她尽量把自己的喜怒哀乐压制，显得不露山水，就算内里已经翻江倒海，表面依旧满脸不在乎。
自虐式的沉默，是卫萱生活的常态。
她有时候也会羡慕周青山那样的快乐，还没二字出头的年纪，周青山的喜怒哀乐大抵是围着“今天又吃到了好吃的”“玩到了好玩的”，或者“某某讨厌她”之类的鸡毛蒜皮起伏，大不了就开心大笑或者哭闹一场。
没有卫萱那种庸人自扰之的烦恼。
长大看似遥远，其实一直在进行，卫萱感觉早已被砍断不切实际的羽翼，逃离了天堂。
想那么多做什么？卫萱回首看了眼周青山，只见周青山单刀直入：“话说刚才那个女生是几班的，我怎么没见过，样子好可爱。”程曦听了她的问题，先是顿了一下，然后想起什么：“噢？你说任清扬？四班的，和我是小学同学。”
“她住我家隔壁，只不过是给我送早餐。”
“青梅竹马？哦不，青梅青梅？兔子不吃窝边草？或者说，近水楼台先得月？还是，首斩枕边人？”周青山非要展示一番自己的语文功底，状况惨不忍睹。
程曦先是观察了一番卫萱的表情，只听周青山越说越离谱，霎时手心有些痒了，差点一巴掌盖周青山头上，没空和她胡邹：“姑奶奶，你不困了？”
“早睡早起身体好啊。”周青山大手一挥，仿佛半个小时前浑身起床气的不是自己。
“切。”
程曦抬眼看向真正早睡早起的人，却发现对方正在看自己，只好开口道：“吃早餐没，别等会又低血糖，这儿上坡呢，我可背不了你。”
内心的玻璃泡泡此时“噗嚓”一声，破掉了。这话不带丝毫挖苦，可钻进卫萱的耳朵里，变幻莫测，在肚子里酝酿出一种格外的滋味。
听出了一股子“你这人比较麻烦”的味道。
“吃过了。”卫萱难能客气的直接回复，只是脸色阴沉，程曦迎面打了一个冷颤，也不知道是哪里惹到对方。
她知道卫萱这人敏感多刺，雷点就在漂浮在空中的无形角虫手，别说肆意挥霍一下，她伸个懒腰都能踩雷。她也尝试去规避，却发现扫雷十分头疼，殊不知什么时候又让这姐们不高兴了，更不知道自己身上就挂着好大一个雷。
自己身上背着个火乍药包，非得还要在雷区蹦跶。
可惜程少侠颇不死心，三下五除二跑上去问：“你怎么也有起床气？”本来没有起床气的卫萱听言，没好气地说：“是啊，气死了。”
还开口说话，说明事情不是很严重，程曦佯装一脸慌张：“啊，别倒在这儿，我还没学过人工呼吸。”卫萱差点被气笑了，只是那股笑意还没升到嘴边，她便就冷下脸，佯装冷酷说：“别犯病。”
只有板起脸来装生气的时候，是真的不在意。
“好嘛，不犯病。”
程曦看出她心情稍有好转，暗暗舒气，倒也不说话了，安静地和她并排走着。
蔚蓝的天空下徜徉两朵怪模怪样的云，大家结伴出游的舒畅感漂浮在微风中，似乎春天一言不发的就走近了。
没料到是卫萱开口：“未来，会是怎么样的呢？”程曦侧目看她文艺少女式的发言，发丝飘在空中，白净的脸上略带迷茫。
未来？也确实是个让人迷茫的词。
半身闯荡，带来家业丰厚，儿孙满堂，行走一生的脚步，起点，终点，落叶归根，是家。满身风霜，疲惫不堪时想到的还是家。
卫萱站在山腰崎岖的小路，一眼看过去，层雾浓厚，像极了她的未来。
程曦从来不去设想过远的事情，尽管还有一个多月就要毕业了，“想成为什么样的人”只在很小的时候听外婆问过，程梓蓝更不会和她说这些。
在她眼里，未来像是一张铺天盖地的网，根本没有边界，走到哪就是哪。
于是她回答：“未来，就是种瓜得瓜，种豆得豆啰，
也可能是半路被人骗了，栽下一棵树苗，给你长个歪瓜裂枣。”
不知为何，听程曦如此一说，卫萱脑海里浮现出这人戴着大草帽，弯腰在地理做农活的场面，突然笑了，一双水月争灵的眼睛弯起，睫毛翘起的弧度像山野的蝴蝶，扑朔着。
卫萱笑起来的时候倒像是个高中生了。
程曦脑子里的火车突然脱轨奔驰，轰然一声车毁人亡，惨不忍睹，两秒后她满脸通红地转过头，嘟囔着说：“有什么好笑的。”
“没什么。”卫萱依旧微笑。种瓜得瓜，种豆得豆，是啊，看种什么啰。
止不住想到刚刚的场面，就连脚边被踩过的落叶，程曦都莫名开始眷恋起来。
身后的队伍里，许多人已经叫苦不迭，纷纷问什么时候到，程曦有些不乐意，把脱下的外套递给卫萱后，还是默默走出队伍来维持纪律。
棉质外套上散发的味道，独属于洗衣液的清香，混杂着程曦惯用的洗发水的香味，晕成薄薄的香泽，飘散在卫萱的鼻尖前。
“听说等会可以去祈福，但不能喧哗。”周青山在卫萱耳边默默说道。
程曦跑回来喝了口水，对她俩说：“要是有空位子，记得给我也求个符。”
周青山说：“还用我们求么，柯云肯定会帮你拿上。”程曦拧着水瓶盖，若有所思，却还说：“多求两个，多多益善。”
“施主，你这是贪得无厌。”卫萱双手合十，转过身对周青山说道，“我去趟洗手间，你先帮我占个位。”
周青山说：“欸，说清楚，什么窗口什么服务啊。”
“别走错了，求姻缘。”卫萱边走边说道。
周青山应了声好，临转身的时候，无意间扫见程曦幽怨的眼神，啧，那神情怎么这么怪呢，活生生像是，像是被抛弃的小媳妇。于是她拍了拍副班头的背，好心问道：“你也要求姻缘？”
“滚。”
怎么这么凶，周青山不解，拿着卫萱的包和程曦的外套屁颠颠去排队。
还没排到她的时候，卫萱就回来了。
“你说佛门重地，这立个牌子写买一送一，到底能不能信啊。”周青山努努嘴。卫萱环视周遭，看大家的状态也不像在佛门重地，更像是在超市大卖场，这个场景标上个买一送一是说得过去的。
“买姻缘送学业吗？”
周青山喃喃：“买来的总抵要好一些，送的到底是差一点，这就看卫施主想要什么了。”
她好像是猜测到卫萱会怎么办，按卫萱的性子，就是都要买，这人但凡是想要的都不能是差一点，差一个指甲盖都不行。
除非在她心里不重要，若是不在意，她直接视若无睹。求完签出来，周青山好似才想起什么事情，懵懵懂懂问：“你咋突然要求姻缘啊。”
无事不登三宝殿，有问题啊。
“多多益善，全方位发展。”卫萱回答。
周青山感觉被当小孩子糊弄了，气道：“我呸。”忙前忙后，和班里同学一一安排完下山后坐大巴车的时间，程曦晕头转向地找到卫萱和周青山，正准备大吐苦水。
身后却有人喊道：“程曦！”
庄柯云同学穿着闪瞎眼的运动套装出现，在这种地方显得格外显眼，不过和她手上指甲油的颜色绝配。只见她娇滴滴跑来，从口袋里套了个东西塞程曦手里，撒娇道：“找你老半天，刚才来的时候也没看到你，喏，我猜你肯定没时间排队，早给你求了。”
“噢，谢谢哦。”程曦面不改色，客客气气。
“干嘛和我这么客气。”庄柯云双手交叉说道，说着仿佛才看到一旁的卫萱和周青山，打招呼说道：“诶呀大家都在啊，文文呢？”
程曦听到胡文文的名字，先是一怔，神色凝重，犹豫半晌后才说：“她家里有事，请假了……收拾一下准备下山坐车吧。”今早上胡文文的请假电话是她接的，只是有些事情不适合当下说。
累了大半天，大巴车内本来的喧哗随着车轮缓慢的滚动，四周被碾压得悄无声息。卫萱找到座位后就合起眼来。
等人陆续上车后，已经是正午。
车窗外刺眼的白日光洒在她的脸上，她无意识地摸了样东西盖脸上。只觉得柔软而适手。
直到熟悉的气味钻进她的肺里，她在脑海里轰然清醒，外套！这是程曦的外套！还没等她将外套掀开，身旁的气息靠近，那人压低声音问：“又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