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何不信观音
蒙阳山位处九洲西南,深谷密林,方圆百里鲜少有人烟,想必这便是贺景不辞万里都要远赴江陵,游山玩水的原因。
山谷苍凉高寒,若在此待上一世,不知是孤寂冷清,还是别般滋味。
九洲天地阔,仙门百家如渺瀚星辰,大多都自上古传承至今,早在诛邪一役前,仙门百家曾会晤齐聚中洲,一齐绘制了一幅仙门星海图,标注九洲仙门百家各自所在方位,各仙门都存有一份。
南川麒在南川天机阁翻阅仙门星海图,施展千里传音器法,与南川祁业的随身南川玉佩相连,一路上指引南川祁业和如梦,东转西转,总算是在将近黄昏时到了蒙阳山外。
其实他们大可以早点到蒙阳山的,只是一来是为了让贺景有足够的时间返回山门,既然要调查,定是要从贺景查起,算一算,贺景伤未愈,也应差不多此时御剑到达山门;二来他们并不打算打草惊蛇,黄昏入夜时,才是潜入调查的好时机。
这不只能一路上兜兜转转,上九天云霄晒太阳,下江河湖海寻觅风月。
等到了蒙阳山脚,如梦早就饿坏了,掏出先前路过一小店买的馕饼,啃了起来。
他们站在一颗高耸入云的杉树下,抬眼四下望去,四周高山崇林,荒无人烟。
黄昏余光照不进崇山峻岭,漆黑寂静入万籁,唯有眼前山峰筑有冠宇,悬着点点明灯,这是十万大山中的一处山谷,山谷中坐落着一座比其他山川都矮上一头的蒙阳山。
暮色很快就褪去,深谷密林的夜倒是离这月光近了些许,天空依稀有着几颗星子,南川祁业抬眼向天际望去,透过云杉参天高耸的树干枝叶,圆月像是悬挂在蒙阳山的正上方。
如梦倚靠在树干边,那张馕饼下肚,虽说算不上美味,倒也充饥填腹,看着已入夜了,在此地待着实在无聊,便忍不住问道:“业哥哥,我们要怎么溜进去?”
“有没有觉得不对劲。”南川祁业看着蒙阳山上的点点明光,若有所思。
“不对劲?”如梦起身走上前来,也向蒙阳山看去,疑惑道,“山上有宫观庙宇,点点明灯,证明我们并未来错,有何不对劲?”
“不是蒙阳山不对劲,是这方圆附近的山川不对劲。”南川祁业转过身来,又道,“你听。”
“听?听什么?有什么不对”如梦细细听着,像是终于发觉了,确实不对劲,太不对劲了,想想还真是自己疏忽了。
她静下心来,山谷无风,听不见风声,自然也听不见树叶晃动摩擦的声音,只是除了这,连一点细微的鸟叫声、虫鸣声都没有,在这样一座十万大山的山谷密林中,仿佛身处一潭寂静的死水,这太不正常了。
她回想起来,自从进入这山谷之时,便再未过看见飞鸟、走兽,连只小小的虫子都没见着,这四周的大山像是被流放千里,是被世间遗弃忘记的角落,死寂般的沉默像是宣告着所有被遗弃在此的生灵的死亡,这是堪比九泉幽冥的虚无。
她越想越觉得可怕,一种细思极恐的感觉从后背上爬,她心里有了一个猜想,像是求证般的看向南川祁业。
南川祁业说道:“希望是我想错了。”
如梦顿觉怒火中烧,方圆几座大山,不见生息,这得是多少生灵,成千上万,数不胜数,这不是死的寂静,这是死的哀嚎,它们鸦雀无声,它们无声控诉。
她本没觉得蒙阳山的邪魔外道会丧心病狂至此,万千生灵屠杀殆尽,不可恕,这是永堕九泉也洗刷不了的罪孽。
“疯了,整座蒙阳山都疯了。”如梦怒道。
这是南川祁业第一次见如梦这样,这样的愤怒,就像是一只暴躁的小兔子,刹那间他竟然觉得眼前少女有些陌生了,习惯了可爱、娇柔的她,想想如梦本是狐妖,自然对山间生灵情感至深。
他下意识地想要伸手去摸摸眼前少女的脑袋,她应是自在无忧的模样,是在万里云层上放声开怀,也会向着炽阳日照虔诚怀愿的女孩。
犹豫再三,他却仍是没有伸出手来,反而将手心紧握,转过身去,看向一处杂草丛生的山间小径,“此处应是通往蒙阳山的小道,戒备会松散些。”
南川祁业回过头来,月色穿过云杉枝叶,零零散散地洒在他的身后,终是向着如梦伸出手来,语气温柔却又那么的坚毅:“他们罪有应得,我会与你一起。”
像是浩然钟声回荡山间,那是空谷幽扬真挚的呼喊,如梦愣在原地,方才的愤怒业火纷纷消散,但内心却更久久不能平静,眼前白衣道人的手指在月光的照映下修长如雪,温热的掌心像是等待着她的回应。
待回过神来,月光阴影下,她看不太清南川祁业的面容,只有那双灿若星辰的双眸直直地勾着你的心魄,竟是多了些许,说不上来的,那是似水般的温柔,只消一眼,便会深深沉入那湿漉漉的水底。
他说,他们罪有应得,我会与你一起
她轻迈着步伐,走上前去,紧握住白衣道人的手心,那是骨骼修长却又略显灼热的触感。
少女沉默不语,只是乖乖地跟在身后。
此路通往后山,并未筑有石阶,像是年久未有人走过,一路上枯木枝桠散落,像是杂草大声喧哗这已是它们的地盘。
他们出了小道,上了蒙阳山,才发现这红瓦深院也是清冷异常,满园只有散落在地的枯木落叶,不大的宫观庙宇竟未曾见到一个人影。
太安静了,这一切太过于安静了,未闻虫鸣,不见生人。
他们穿过幽长曲折的走廊,昏黄灯影重重,将他们的影子拉长又缩短,宅院、偏殿、主殿,这样死寂的夜晚,没有声音,没有人影,连一具尸体都没有,只有他们一路在昏黄烛光下奔走的脚步声,在空旷的宫观庙宇中回荡,那么清晰,又是那么的响彻。
南川祁业一手持剑,一手紧紧牵着如梦不放,他们一路上没有说话,像是都不忍心打破这寂静的夜晚。
南川祁业心中略有不安,自从进了这十万大山开始,这一切都太奇怪了,贺景的身影如昨,却又似一团迷雾萦绕,这种深陷其中,却摸不着、看不透的感觉,令他内心惴惴不安。
一路奔走,他们在蒙阳山主殿内停下,这是远小于南川山任何一座宫观的建筑,朱红大门敞开,主殿中供奉着一座纯金打造的菩萨,那是一座手持玉净瓶的观音像。
殿内燃着几只长明灯,在昏黄光影中依稀能看见大殿中心悬挂着一块匾额,上面明晃晃地写着几个朱红大字——普济众生,救苦渡人。
南川祁业终于开口道:“没有尸体,也没有打斗的痕迹,一切就像是凭空消失。”
如梦看着那块悬于观音金像上的匾额,若有所思,“业哥哥,你看那,普济众生,救苦渡人,明明是本应该信观音的山门。”
南川祁业沉默不语,今夜深沉漆黑,连他都竟然有些不知道该如何了,只叹本该是光的信徒,也会选择坠入黑暗。
相顾无言,一时间,整座蒙阳山重归死寂。
他拿出随身的南川玉佩,施了通讯术法,和远在千里外的南川麒简明说了下蒙阳山的情况。
就在这时,殿外一道身影一闪而过,速度太快,看不清是何人,像是隐秘在黑夜迷雾中。
他们紧紧牵着彼此,紧追其后,向着后院而去。
黑影速度极快,在这长廊、屋檐腾翻游走,像是对蒙阳山极为熟悉,待南川祁业和如梦追到后院一处偏僻的庭院附近时,便完全消失不见人影了。
他们翻身进入庭院,一如其他,院内满地落叶,光秃秃的,除了一颗即将枯死的歪脖子树和一口干枯的石井,便没有什么稀奇之处了。
“看样子这黑影是有意将我们引到此处,只是不知他是何目的。”如梦俯身朝着井口看去,漆黑一片,不见有月光倒影在水面。
“干枯石井,深不见底,别有洞天,说不定是请君入瓮。”南川祁业抬眼看向如梦。
“业哥哥,那黑影会是贺景吗?”
“不太像。”南川祁业仔细回想那人身影步法,从未见过有仙门修行这种步法,像是鬼魅一般,身边萦绕着重重黑雾,总能在他们快要靠近时便神出鬼没似的又将身影拉开,不像贺景,准确的说不太像江陵时的贺景。
“请君入瓮,就算他是只缩头王八我也要把他从壳里抓出来。”如梦握紧拳头,略带生气道。
“当真?”南川祁业挑眉打趣问道。
“那是自然,被我抓住的王八,个个都说好。”
南川祁业闻言倒是被这少女逗笑了,他向着井壁后退一步,继而将紧握着如梦的手松开,苍凉月光下笑得出奇地温柔。
“既然如此,那我在下面等你。”
南川祁业转过身去,在如梦想要伸手抓住他的衣襟时,已一跃而入井中。
如梦还未来得及反应,南川祁业的身影便消失在古井里,她连忙趴在井边,向着古井内大声呼喊,“业哥哥你听得到吗?你到井底了吗?”
可是无论她怎么呼喊,井内始终无人应答,就像是南川祁业凭空消失了一般。
“咯咯”
她猛然回头,“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