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沉冰浮水（十三）
颜盛思接过白粥感动得说不出话来。
“快趁热喝。怎么不动了？”许是颜盛思太久没有下一步动作，王母用左手揉了揉她的头道，“要是之前啊，舅妈肯定喂你。但现在不行喽，盛思自己听话吃点儿，嗯？”
颜盛思被这种哄小孩的语气逗笑了，但紧接着她看到王母空荡荡的右边袖子，笑着笑着不自觉地流下眼泪来。
她的舅妈——一个失去常用手的独臂女性。
“哎，怎么哭了？病得很难受吗？要不我打电话给你爸还是让他带你去医院看看？”
颜盛思摇摇头说不出话，她对着王母露出个暖暖的笑容，和着眼泪小口小口地喝着热粥。
颜盛思没吃几口便感觉饱了，她吃完药重新躺下，舅妈坐在床边哄她睡。
老实说，其实她睡了这么久早已睡不着了，但是胃里像是有一只巨手紧紧攥着，死活不让她好过，只有睡着的时候才能暂时忘记痛苦。
王母缓慢而又有节奏地隔着被子轻轻拍着她，没一会儿她就以为颜盛思睡着了，轻手轻脚地端着剩下的白粥开门出去了，出去后还不忘重新关上门。
床上的颜盛思再也忍不住，她低低地哭着，任由泪水打湿了枕套。
女本柔弱，为母则刚。
她的舅妈完美地诠释了这句话。
自从十年前王母失去右臂后，这些年她一直没有放弃，反而自己找些小工艺品用脚做好供着王宜宣念书，这个母亲即便是住着最差的房屋也没有丝毫怨言，因为她还有个儿子。
为了儿子，她可以付出一切。
所以，以至于未来知道自己才是挡了儿子上大学的路的人，才会一心求死。
颜盛思不知道那时候的王母得有多大的勇气才能一口气喝下整整一瓶农药，若不是王宜宣恰好落了东西回家了一趟，那她便救不过来了。
不过，即便后来救回来后，她也形容枯槁，虽然被劝着不再寻死，却也没了生的念头，短短几年便离开了人间。
人生……怎么就能这么难呢？
颜盛思想着想着，不知不觉中再次陷入了沉睡中。
梦中，过往再次浮现。
“说了多少遍不要跟王宜宣来往，你那表哥王宜宣算什么东西？你舅舅一家欠我们家多少钱你不知道吗？王宜宣小小年纪不学好你也要跟着学？你要是继续找他就滚出去，就当没我这个爸。”
梦里的爸的吼声几乎要穿透她的耳膜，其中夹杂着妈妈的劝慰。
“跟孩子说这些干什么。盛思，别怕啊，你爸就是性子太急了。”
“我太急了？我就是太好了才让你那好大哥从我这骗走了钱。十几万啊那是十几万啊！说是买房子以后一点点还，现在呢？开发商跑了，房子烂尾了，他自己在外面还欠了一屁股债丢下老婆儿子跑了，妈的，催债的全到我这来了。”
“你说这些是怪我？我没告诉你我哥和我爸一样是个赌鬼吗？我没拦着你不让你借？是谁几杯酒下肚不知道几斤几两夸下海口一拍胸脯钱就借出去了的？你还有脸在这说，说你个头。”
“你声音敢比我大？啊？你自己又是什么，我花几万块钱买的你这么多年供你吃供你喝，还他妈的把你那偏心你大哥的老妈给接过来一起住，你对我吼什么吼。没有我你什么都不是！”
……
颜盛思知道，她又陷在梦里了。
很多人都说，这世上没有过不去的坎，人啊，就得往前看。
你不往前看怎么会有希望呢？
所以她一直努力往前看，一直想要摆脱往事带给她的影响，她以为她能做到，但每次的梦境都在一遍又一遍地提醒她，她其实并没有想开，只是把那些过往打包好丢在一个小角落，刻意地避开它。
那个角落里的东西，则在她放松的情况下咕噜噜地滚到她的面前，像是要对她说，看，我还在呢。
所以这么多年，她也只是假装做到了往前看，劝别人的时候大道理一套一套的，结果到自己却一团糟。
真是，好失败啊……
或许是病中的原因，颜盛思觉得自己的思维很跳跃，心情也很低落，看什么都是悲观的。
她想驱赶这种情绪却无从下手，最后迷迷糊糊地翻来覆去却怎么也睡不着了，只能硬扛着。
颜盛思这次胃病来势汹汹，一直到周日再次回到学校时她依旧提不起劲。
年级主任老侯特意关怀了一下她，噢对了，高一的年级主任也是他们一班的班主任，不过就因为是自己带的班，怕落人口实，老侯在一些方面对他们特别严厉，丝毫没有特权。
然而，这次老侯对颜盛思特别和蔼，话里话外劝她身体重要，学习不要太拼了。
颜盛思受宠若惊地点头应下。
晚上吃饭的时候，颜盛思只打了一份米饭，盛了点汤，但即便这样她最后还是倒掉了大部分饭，她想念家里的粥了。
颜盛思本以为这日子得过上很久，但没想到星期二中午放学后，就在她干坐在教室里犹豫着要不要去吃饭的时候，有声音从后面传来，“你是……颜……颜思……？”
“妈，是颜盛思，容颜的颜，盛满的盛，思考的思。”
“噢对对对，颜盛思。”
颜盛思疑惑地转身，看到杨苏时正坐在位子上，他身旁站着一位气质高雅的女性，手上提着保温食盒，正笑意吟吟地看向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