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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散伙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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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宇文邕远比其他人想象的要聪明很多。

    抓到杨广的时候, 他并没有用杨广来威胁杨兼,因为如果用杨广威胁杨兼,只有一方面单一的效果。

    而且小皇帝的身边还有大冢宰宇文护, 宇文护如今和杨兼是联手的状态,肯定会插手此事, 况且身为人主, 抓住人臣的幼子威胁,怎么说也不够光明正大。

    因此宇文邕并没有威胁杨兼,而是将杨广送给了齐人。一方面齐人肯定会用杨广来威胁杨兼, 宇文邕的目的也就达到了,而这第二个方面才是最重要的, 齐人觉得宇文邕有诚意, 不会攻打晋阳,因此把十万主力全都开出晋阳。

    趁着晋阳空虚,宇文邕正好可以趁机发兵,拿下北齐最重要的军事要地。

    没有了晋阳防护的北齐,就是一只失去了爪牙的老虎,可以从晋阳直扑邺城,旦夕之间拿下北齐,不在话下。

    宇文邕最终的目的, 根本不是和杨兼内斗,而是拿下北齐,因此杨兼被迫牵制平阳之时, 宇文邕已经准备发兵,开始攻打晋阳。

    杨兼眯了眯眼目,出奇的镇定,毕竟这事情, 其实他早就猜测到了,淡淡的说:“知道了。”

    在场众人面面相觑,他们都是从北齐招安来的,所以最是明白晋阳的重要性,高延宗着急的想要说话,高长恭抬起手来阻止了他,摇摇头,示意不需要开口。

    众人从幕府大堂中退出去,大堂之内只剩下杨兼和小包子杨广,杨广脸色阴沉凝重,微微低头思虑,说:“如今晋阳空虚,城内的兵马根本没有仨瓜俩枣,宇文邕先下手为强,如果咱们动作不快一些,恐怕这一切都将变成给宇文邕做嫁衣。”

    杨广顿了顿,又说:“这件事情,暂时不要告诉尉迟佑耆和宇文宪。”

    齐国公宇文宪乃是小皇帝宇文邕的弟弟,虽然不是同父同母的弟弟,但两个人平日里的关系并不差。而尉迟佑耆是宇文邕的发小,宇文邕对尉迟佑耆有知遇之恩,在遇到杨兼之前,尉迟佑耆可谓是宇文邕的一条忠狗……

    杨广说:“尉迟佑耆此人容易心软,而且极其念旧,儿子怕此事如果被尉迟佑耆知道,很可能……”

    “不,”杨兼却摇了摇头,说:“宇文邕攻打晋阳的事情,并非小事,就算瞒得了一天,也瞒不得两天,到时候小玉米还是会知道,在这种时候,咱们绝对不能出岔子。”

    杨广说:“那父亲觉得,尉迟佑耆和宇文宪,会是咱们这边的人么?”

    杨兼轻笑一声,说:“是不是咱们这边的人,还是要问问他们自己了。”

    杨广见他的模样,似乎已经有了法子,刚要开口询问,便听杨兼说:“儿子,饿了罢,这平阳府署的膳房,父父还没去过,走,咱们去转转。”

    杨广眼皮一跳,这么紧急的军机当前,杨兼竟然突然说起吃来了,不过……说实在的,杨广现在的确有些饿,腹中饥饿翻滚,小肚子叫唤了好几次。

    杨兼把杨广抱起来,抱着便往平阳府署的膳房去了。

    平阳刚刚被杨兼打下来,府署的膳房里根本没甚么人,毕竟这个时候谁还会在意吃食?

    杨兼走进去,将小包子放下来,把他放在一边的案几上,让他临时坐在案几上,说:“乖儿子,不要乱动,小心摔下来。”

    杨广用小肉手揉了揉钝疼的额角,虽然不合时宜,但是杨广的确很想知道,杨兼到底想要做甚么美味儿……

    杨兼净手之后,便在四周寻找食材,他蹲在角落的地上,笑了一声说:“当真好得很,竟然有这么多。”

    杨广抻着小脖子看过去,杨兼抱着一个藤编的筐子,“咚!”一声放在一边的灶台上,里面黑漆漆的,杨广这个人从小便是“五谷不分”,因此也看不出那是甚么东西。

    杨兼找到的不是别的,正是……芋头!

    杨兼立刻开始处理芋头,熟练的将芋头处理好,放在火上蒸,又开始调制甜蜜的蜂蜜甜饧,没一会子,芋头便蒸熟了。

    杨广见他掀开锅盖,这才恍然大悟,锅中的食物不是芋么?日前杨广也食过,杨兼曾经用芋头做过芋泥奶茶,博得了阿史那国女的欢心,从此阿史那国女对杨兼可谓是一见倾心,俨然便是一个小迷妹。

    杨广食过芋头,因此知道芋头的美味,这芋头不管是做成奶茶,还是单独蘸甜饧食,那都是无比美味的。

    一想到这里,杨广的小肚子立刻发出“咕噜噜——”的声音,声音还颇为悠远低沉。

    杨兼把蒸好的芋头从锅中取下来,置于承槃中,白生生的芋头冒着腾腾热气,配上一碟子甜饧,放在杨广面前,又递给他一双筷箸,说:“我儿饿了罢?先吃点芋头垫垫肚子。”

    杨广看到那白生生,切成滚刀块的小芋头,口中津液不由分泌,立刻端过来,抱着小承槃,蘸了甜饧往嘴里放,“嗷呜!”咬了一大口,烫的他不行,却不肯松口,一个劲儿的往嘴里塞。芋头香糯,入口绵绵软软,又丝丝滑滑,口感极佳,再配上杨兼调配的甜饧,既甜蜜,又不会齁嗓子,甜口的芋头简直便是人间美味。

    日前杨广已经食过芋头奶茶,如今又吃了芋头蘸甜饧,只觉得这芋头做成甜口,再合适不过了。

    杨广食着芋头,“嗷呜嗷呜”几口,吃掉了小半承槃,抬头一看,杨兼还在处理芋头,这次没有把芋头直接放在火上蒸熟,而是去皮之后,把芋头切成了滚刀小块,便放在一边待用。杨兼随即又开始处理起整鸡,动作凌厉迅速,“当当当!”几刀,直接把整鸡拆开,剁得小块。

    杨广奇怪的看着杨兼,父亲把芋头和鸡肉放在旁边,难道……芋头还能和鸡肉一起做?这简直闻所未闻。

    因着在这个年代,芋头根本不是甚么养生美食,只有穷苦人才食芋头,芋头只是被当成主食吃,所以杨广平日里也很少食芋头,根本不知道芋头除了甜口,还能做成咸口。

    杨广坐在案几上,垂着小短腿,小腿一晃一晃沾不到底,手中握着一只筷箸,筷箸头上插着挂满甜饧的芋头,一面晃着啃着芋头,一面说:“父亲是打算将芋与雉烹餁在一处?”

    杨兼点点头,说:“正是,今儿个给我儿尝尝芋儿鸡。”

    “芋儿鸡?”杨广说:“这名字听起来着实古怪。”

    杨广还以为芋头只能甜吃,没想到杨兼竟然要做咸口的芋头,将芋头和鸡肉炒在一起,而且还加入了腌菜,也就是酸菜。

    因为这个年代还没有辣椒,所以杨兼便没有放入辣椒,只是放入了一些越椒,正好儿子现在太小了,也不宜吃太多辣的东西。

    鸡肉和芋头炖在一起,香味很快弥漫而出,不同于甜口芋头的“内敛”,芋儿鸡的味道相对霸道很多,飘散在膳房之中,慢慢化开。

    杨广忍不住嗅了两下小鼻子,本以为接受了甜口的芋头,便无法接受咸口的芋头,但是闻到芋儿鸡的香味,那咸香融合了腌菜独特的味道,意外的催人味蕾,只是闻着便觉得方才的芋头沾甜饧完全消化光了,杨广小肚子又叫唤了起来。

    杨广已经迫不及待的想要尝一尝咸口的芋儿鸡,将小承槃一放,撅着小屁股晃来晃去,从案几上爬下来,他的小腿结痂了,动作不能太大,慢慢蹭过来,仰着头眼巴巴的看着锅中的芋儿鸡。

    杨兼差点被儿子的表情萌化了,立刻捞出一块芋头和一块鸡肉,说:“尝尝咸淡如何?”

    杨广好奇的打量着芋儿鸡,芋头蒙上了一层酱油的颜色,从白生生的芋头,变成了琥珀的颜色,裹上了鸡肉炖出来的油腥,在膳房的灯火下简直是熠熠生辉。

    “嗷呜!”杨广立刻咬了一大口芋头,圆溜溜的猫眼差点瞪成椭圆形,咸口的芋头,充分融合了鸡肉的鲜美,足够入味,但是品味到最后,又能吃到芋头回甘的软糯香滑,竟然鲜味十足。

    杨广立刻又去吃鸡肉,鸡肉弹牙,炖的恰到好处,一点子也不柴,杨广也不懂到底是腌菜的味道,还是杨兼加入了各种酱料的味道,总之这鸡肉的味道也是极好的,十分激发味蕾,杨广吃了一口,已经停不下来,只想把一锅都吃掉!

    杨兼完全不需要儿子开口,便知道儿子对芋儿鸡有多满意了,当下把芋儿鸡全都盛出来,又用剩下的芋头做成了芋泥奶茶。

    周军进入平阳府署,大家正在各司其职,突然听说主将召见他们,立刻放下手头的事情,全都跑到幕府大堂来。

    还没入门,便闻到一股股喷香的味道,十足霸道,从门缝里钻出来,高延宗嗅了嗅鼻子,说:“甚么味道?好香!”

    众人推门进去,便看到幕府大堂里摆着案几,好几个长条的案几拼在一起,变成了一个大方桌,案几上摆着一只巨大的承槃,承槃里堆得好像小山,正是那道芋儿鸡了。

    案几上还摆着很多碗筷,每副碗筷配了一盏芋泥奶茶,还有一碗香喷喷的稻米饭。

    韩凤笑着说:“原来将军是请咱们吃饭啊。”

    大家嘻嘻哈哈的全都坐下来,尉迟佑耆来的有些晚,似乎心不在焉,一进门,登时看到了芋儿鸡,还有杯盏中的芋泥奶茶,不由晃了神。

    他还记得当时在长安的皇宫,卫国公宇文直带人一起看自己的笑话,杨兼正好路过旁边,便端了一捧的芋头过来,装作不小心扔在了宇文直身上。

    那是第一次,有人给自己解围……

    尉迟佑耆出神的盯着案几上的芋儿鸡和芋泥奶茶,旁边的宇文会说:“看什甚么呢?吃啊,你再不食,看到没有,他们都给吃光了!”

    尉迟佑耆这才回过神来,众人已经开始享用美味,咸香微辣的芋儿鸡,搭配着白米饭,简直不能再下饭,不只是芋头和鸡肉好吃,就连汤汁也好吃,浇在白花花的米饭上,瞬间激发食欲,就算没有芋头和鸡肉,这样的汤汁泡饭,也能吃上三大碗!

    “好香!我从未吃过如此美味的吃食,这是甚么东西?”

    “芋?这竟然是不入流的芋?”

    “你这秃尾巴鸡,别抢我的鸡腿!”

    众人食得兴高采烈,杨兼笑眯眯的环视众人,放下筷箸,终于发话了,说:“其实今日兼请各位过来,是想告诉各位一件事情。”

    众人一听,立刻严肃起来,也将碗筷放下来,唯独小包子杨广依旧捧着比他脸盘子还要大的碗,“砸砸砸”的继续吃鸡,将众人争抢的鸡腿夹出来,“咚!”放在自己的碗里。

    高延宗一阵扼腕,刚才他和韩凤挣了半天的鸡腿,结果跑到了小包子碗里,果然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大意了大意了。

    杨兼环视着大家脸上的表情,他还未开口,有人已经猜出来了,有人还在迷茫,有人根本甚么都不想,有些人则是心如止水,当然,也有人彷徨不定。

    杨兼开口说:“方才收到晋阳军报,人主趁着齐兵十万大军调离,已经开始攻击晋阳。

    ”杨兼没有着急继续说,顿了顿又说:“诸位都是跟着兼的老人了,因此有些话,兼不需要说出来,你们也明白,今日这饭……便当做是散伙饭。”

    散伙饭?!

    杨兼笑着说:“食了这饭,倘或不想继续跟随兼的,便可以就此离去了,兄弟一场,兼可以准备财币和粮食送行……”

    宇文会第一个说:“狗屁的散伙饭!我可不打算离开,你要打晋阳,我便跟着你打晋阳,皱一下眉头,我便不叫宇文会!”

    打晋阳的意思,是两个层面,一方面是针对北齐,另外一方面,也是针对驻兵晋阳的小皇帝宇文邕。

    北齐的天子已经被他们抓住了,因此从北齐招揽来的诸位都没甚么意见,北齐人主昏庸无能,民不聊生,大好的江山全都给他们造光了,哪个归顺来的人不是因着心灰意冷才放弃北齐的?因此如果杨兼能结束这个乱世局面,再好不过。

    高长恭等人是完全没有意见的,杨兼打晋阳,他们便跟着去打晋阳,没甚么可想的。

    需要想一想的,则是本就属于北周的将领。

    尉迟佑耆第一个垂下头去,其实他早就听说了,这么大的风声,尉迟佑耆怎么可能没听说呢?他只是没想到,杨兼提出来的如此之快。

    齐国公宇文宪平静的坐在席位上,相对于尉迟佑耆的神情不宁,宇文宪镇定太多,他淡淡的开口说:“将军无需多虑,已经走到了今日这一步,便算是我现在脱离军营,想必人主也不会放过我了罢。”

    宇文宪说的太有道理了,在宇文邕的眼中,他们早就是一伙人了,就算宇文宪现在离开,也不会落得善终的下场,宇文宪是个聪明人,不会做傻事的。

    宇文宪拱手说:“愿追随将军!”

    杨兼点点头,说:“齐国公请安心,兼自然不会亏待齐国公。”

    其他人全都表明了态度,众人不约而同的把目光落在尉迟佑耆的身上,谁不知道尉迟佑耆与小皇帝宇文邕关系匪浅?他们是发小的干系,如果没有杨兼横插一杠,尉迟佑耆如今忠心耿耿的对象,怕还是小皇帝宇文邕。

    尉迟佑耆眯着眼睛冥想,突然抬起手来,在众人的注目下,慢慢拿起筷箸,又在众人的注目下,夹起一块芋头,缓缓放入口中,甘醇的芋头,口感软糯,带着鸡肉的鲜香,快速在口中化开,那种感觉仿佛会上瘾……

    尉迟佑耆咬着芋头,眼眶突然变红了。

    杨兼挑眉说:“小玉米,就算芋儿鸡太好吃了,也不必哭啊。”

    其实大家都知道,尉迟佑耆的泪点虽然低,但并不是被芋头好吃哭了,而是因着尉迟佑耆看到芋头,便想到了当时杨兼为自己解围的情景,他心乱如麻,不知该如何取舍。

    尉迟佑耆起初只是红了眼圈,后来直接嚎啕大哭起来,众人都不知该如何安慰才好,手足无措的看着尉迟佑耆。

    尉迟佑耆哭的满脸都是眼泪,哭声豪爽的平阳府署外面都能听到,不知道的还以为谁家发了洪水,哭了好一阵这才收住了眼泪,声音断断续续的艰涩说:“佑耆……愿意追随将军。”

    杨兼没说话,只是点点头,尉迟佑耆眼眶通红,似乎有些犹豫,说:“倘或……倘或真有一日,世子……世子可不可以,饶他一命?”

    他……

    尉迟佑耆没有说出这个他是谁,但是大家心知肚明,可不就是北周的人主宇文邕么?

    宇文邕年纪不大,但是手腕狠辣,几次三番想要杨兼的命,送杨兼上战场,又用杨忠做人质,最后还将小包子杨广送给齐人做礼物,这一而再再而三的账,可不只是一笔。

    尉迟佑耆一开口,也知道自己是强人所难了。

    杨兼眯了眯眼目,淡淡的开口说:“小玉米你多虑了,兼不想要任何人的命。”

    尉迟佑耆诧异的看向杨兼,瞪大了眼睛,有些不可置信。虽说杨兼和宇文邕并不算甚么“血海深仇”,但是也的确“不共戴天”了,杨兼竟然说他不想要宇文邕的命,这岂不是很奇怪?

    不过在座很多人都听懂了,宇文邕乃是周人天子,就算杨兼取而代之,也不能冒然杀了宇文邕,毕竟北周的朝廷需要安稳,而且杨兼这会子刚刚抓住了北齐的天子,绝不能两面被夹击,自绝后路。

    杨兼笑着说:“好了,菜都凉了,快动筷子!”

    高延宗这才反应过来,抬头一看,何止是鸡腿,最嫩的几块全都被小包子杨广吃掉了,只剩下一些边边角角的部位,连忙大喊着:“我的鸡肉!我才不吃鸡脖子!”

    夜色浓郁,笼罩在平阳府署之上,众人哄抢了芋儿鸡之后,这才心满意足的离开。

    韩凤吃饱喝足,今日还没有练武,总觉得便这样睡去了,实在太过懈怠,便扛着自己的长戟往平阳府署的武场而去。

    这大黑天儿的,竟然遥遥的看到武场上有人,一个白衣人影,坐在初冬的烈风之中,衣衫被狂风撕扯的咧咧作响,月色单薄,将他的影子拉的很长,大有一种形单影只的感觉。

    是宇文宪……

    韩凤眯了眯眼目,放轻了脚步,提着自己的长戟走过去,想要从后背偷袭宇文宪,哪知道刚走过去,宇文宪仿佛生了后眼一般,淡淡的开口说:“韩将军后背偷袭,传出去可不是令人笑掉大牙?”

    韩凤偷袭不成功,说:“你怎知是我?我已经屏气凝神,也没有半点子跫音,你的眼睛难不成长在脑后勺?”

    宇文宪根本没有回头,说:“我的眼睛没有长在脑后,是韩将军不长眼睛。”

    “你!”韩凤听他如此直白的骂自己,刚要发火,宇文宪抬起手来指了指地上的影子。

    韩凤低头一看,好家伙!他刚才的确屏气凝神,也没有发出一点子声响,但是影子投在地上,拉的那么长,宇文宪根本不需要长后眼,早就看得一清二楚。

    而且韩凤的影子很有特点,他手里握着长戟,这种长戟在营中,绝对不会有第二个人用。

    怪不得宇文宪说自己不需要长后眼,而是韩凤不长眼,果然是大实话,根本没有骂人。

    韩凤与宇文宪并排坐下来,宇文宪淡淡的看了一眼韩凤,说:“韩将军压到我的衣裳了。”

    “不打紧。”韩凤倒是很“大度”,也不挪开,宇文宪无奈,拽着自己的衣角使劲抽了两下,这才将袍子抽出来。

    韩凤横着长戟,用自己的袖子擦拭,说:“这大晚上的,齐国公不去歇息,怎么在武场上?难不成,想要和我比试比试?”

    宇文宪淡淡的说:“韩将军过虑了,只是武场夜间清净而已。”

    韩凤笑了一声,说:“没想到齐国公如此透彻的人,也会有心事。”

    宇文宪的表情还是一如既往的平静,不见波澜,犹如止水,说:“便是因为没有心事,才有心事。”

    宇文宪仿佛在说绕口令,但是韩凤好似听懂了一样。

    宇文宪幽幽的叹口气,说:“我与人主,虽不是同母的兄弟,但是素小以来,人主待我不算亲厚,却也不疏远……如今晋阳就在眼前,我心中却毫无心事。”

    宇文宪所说的,没有心事,才有心事,就是这个意思。尉迟佑耆因着晋阳的事情,大哭了一场,哭的嚎啕不止,不能自己。相对比尉迟佑耆,宇文宪觉得自己实在太淡漠了,他心中毫无波澜。再怎么说,宇文邕也是自己的兄长,宇文直“消失”的时候,他心里没有任何波澜,如今马上兵戎相见,宇文宪心里还是没有任何波澜。

    宇文宪叹气说:“或许我便是这种无情之人,甚么事情于我都无所谓。”

    “无所谓不好么?”韩凤说:“是你看得通透。无所谓不好么?人活一辈子,何苦这么烦恼自己呢?”

    韩凤挑唇一笑,上下打量着宇文宪,露出一个“邪佞”的笑容,说:“既然齐国公甚么都无所谓,那咱们打一架也无所谓,来来,好几日都没打过了。”

    宇文宪被他这话逗笑了,“嗤”了一声,说:“你打不过我。”

    “废话少说!”韩凤将长戟一摆,舞的虎虎生风,说:“打过见分晓!”

    杨兼抱着小包子回了屋舍,便听到外面叮叮当当的声音不绝于耳,不用猜了,肯定是韩凤“吃多了撑的”,拉着宇文宪喂招呢。

    杨兼将杨广柔软的小头发散开,用小栉子给杨广顺着黑亮亮的头发,烛火摇曳着,将平阳的黑夜打得不怎么真实。

    杨兼突然发问:“做天子,到底是一种甚么样的感觉?”

    这个问题问杨广,真是问对人了,虽然杨广如今只是个四五岁大的小娃儿,但是他的确有做天子的经验。

    杨广坐在席上,让杨兼给自己梳头,手里还捧着一碗热腾腾的芋泥奶茶,入夜寒冷,热腾腾的芋泥奶茶与冰镇的口感不同,更加温润。

    小包子杨广呷了一口奶茶,肉嘟嘟的唇角挂着奶胡子,沉吟了一声,幽幽的说:“是一种……让你忘记自己是谁的感觉。”

    杨兼继续给小包子梳头,杨广似乎陷入了自己的思虑之中,慢慢的说:“无论你是谁,你有多聪明通达,你长了多少个玲珑的心窍,只要坐上这个位置,都会变得身不由己、不择手段,最后慢慢的……坠入无妄的深渊。”

    ……

    晋阳,周军大营。

    宇文邕坐镇在周军幕府之中,夜色已经浓郁,但他仍然没有安寝,似乎有些坐立不安。

    宇文邕沉声说:“为甚么过了这么久,还没有尉迟佑耆和叛军决裂的消息?你确定将尉迟佑耆是细作的消息传出去了么?”

    杨广被抓之时,宇文邕让禁卫传出尉迟佑耆出卖杨兼的消息,但是眼看着这么长时日了,杨兼那面儿却十足和谐,一点子内讧的消息也没有传出来。

    “回人主,卑将已经令人传出风声,按理来说……叛军应该、应该听说了流言。”

    “嘭!”宇文邕狠狠拍了一下案几,说:“既然风声已经传出去,为何叛军没有任何动静!?”

    宇文邕预料之中的决裂并没有发生,一切都非常平静……

    “报——!!!”

    禁卫冲进幕府,慌慌张张的说:“人主!镇军将军的军队,已经进入平阳!据说……据说活捉了齐人伪天子和大都督段韶!”

    “嘭——!!”

    又是一声巨响,宇文邕听了这个消息,脑海中轰隆一声,猛地站起身来,直接一脚踹翻了案几,案几滚在地上,上面的文书、印绶掉落了满地,砸的到处都是。

    宇文邕沙哑的说:“岂有此理!”

    他说着,似乎想到了甚么,说:“去!把大冢宰请来!就说寡人急招!”

    “是是!”

    禁卫很快跑出去,没一会子便回来了,但是来的只有禁卫一个人,并没有大冢宰宇文护。

    宇文邕奇怪的说:“大冢宰人在何处?”

    禁卫有些唯唯诺诺不敢开口,迟疑的说:“大冢宰……大冢宰偶感风寒,抱恙在床,不能……不能前来谒见,还请天子恕罪。”

    “甚么?!”宇文邕气的浑身打飐儿:“大冢宰甚么时候抱恙?!寡人为何不知?”

    禁卫小声说:“就……就是刚才。”

    “气煞寡人!!”宇文邕又狠狠踹了一下翻倒在地上的案几,嘶声力竭的怒吼:“滚!!!都滚出去!滚出去——”

    禁卫惧怕,连忙告退,全都退出了幕府大营。

    众人退出去,只剩下小皇帝宇文邕一个人,他站在空旷杂乱的幕府营帐中,身体晃了晃,并不如何高壮的身子,仿佛是断了线的风筝一般,咕咚一声跌坐在地上。

    他跌在地上,还被翻倒在地上的文书硌了一下,气的抽出文书,发狠的在手中撕烂,怒吼着:“都是叛贼!!都是叛贼——寡人根本不需要你们!”

    宇文邕说着,眼圈发红,眼泪夺眶而出,他蹲在地上,抱住自己的膝盖,嚎啕大哭起来,泪水和鼻涕淌下来,交织在脸上,痛哭流涕,用袖袍胡乱地抹着。

    宇文邕也不知道哭了多久,突然住了哭声,使劲擦着自己的眼目,喃喃的说:“不……寡人不能哭,不能哭……这个天下是寡人的,谁也……谁也抢不走!抢不走!”

    宇文邕踉踉跄跄的站起来,因着他蹲在地上的时间太久,腿部麻木,一站起来身子偏颇,嘭的又栽倒在地上,磕的膝盖生疼,却不顾这些,连忙再爬起来,说:“来人!!给寡人传延州总管李檦来!”

    “是,人主!”

    李檦增援晋阳,今日已经来到了晋阳营地扎营,深更半夜的,突然听说人主传召,连忙起身更衣,匆匆的跑到幕府营帐。

    李檦走进去,便看到了满脸花的宇文邕,宇文邕虽然已经住了哭声,擦了脸,但是他的眼睛通红,脸上也因为泪水腌的红彤彤,一看便知道是哭过,吓得李檦不敢再抬头,拱手说:“拜见人主!”

    宇文邕又恢复了九五之尊的模样,负手而立,转身走到上手的位置坐下来,说:“寡人亲自领兵,督战晋阳,却听说镇军将军叛变之事,如今已经占领平阳,往晋阳而来,这朝堂济济,寡人能仰仗之人却不多……李檦,你身为我大周元老,寡人唯独仰仗你了。”

    李檦心中一凛,镇军将军,可不就是杨兼么?

    昔日里李檦身为延州大总管,驻扎在延州府署,杨兼奉命出潼关,抵达延州东渡黄河,因此李檦和杨兼也有些“交情”。最开始李檦十足看不起杨兼,只觉得杨兼的队伍都是老弱残兵,而且是杂牌军,一堆靠着干系上位的关系户,能成甚么气候?

    不过后来李檦对杨兼是心服口服,两个人从延州分别之后,便没有再来往,没成想今日人主提起杨兼,已经冠上了一个名头,那便是——叛军。

    李檦是朝中老臣了,他的兄长也是八大柱国之一,这些个朝廷争斗,看的够不够了,因此他明白杨兼是如何变成叛军的,正因着杨兼的兵马太多,一路上各处兼并,如今又俘虏了齐人天子,将近二十万大军!

    十万大军的数目已经足够多了,更别说二十万,加之杨兼的营下人才济济,各路英雄云集,怪不得人主会担忧。

    朝廷中的事情,哪里有对,哪里有错?这是谁说都有理的事儿,永远也捯饬不明白,越是捯饬,便越是一团乱麻。

    宇文邕又说:“叛军已经朝晋阳而来,李老将军,寡人授命你,带兵镇守汾水关,务必拦截杨兼,不得让杨兼入关半步!”

    李檦眯了眯眼目,拱起手来,说:“是,人主,李檦领命!”

    杨兼的军队很快启程了,留下一部分兵马镇守平阳,剩下的兵马随着杨兼浩浩荡荡上路,一路往北而上,朝着北齐的兵家重地晋阳而去。

    只要杨兼的兵马一到晋阳,别说是兵马单薄、天子已经被抓住、一盘散沙的齐人了,就算是驻扎在晋阳的周军,也抵挡不住杨兼的攻势。

    杨兼很明白自己的优势所在,那就是“人多力量大”,但也明白这种优势带来的弊端,那便是行军困难……

    大军半路驻扎下来,放出先行部队前去探看,宇文宪展开地图,在地图上圈圈点点,说:“再往前不远,便是汾水关和洛女砦了。”

    众人全都看向地图,唐邕和白建因着以前便在晋阳附近当差,所以对这附近的地形非常了解,唐邕蹙眉沉声说:“晋阳周边,有几个狭窄之地,当属晋阳东面出城的小路,还有晋阳南面的汾水关和洛女砦了。”

    汾水关地势险要,依靠汾水,是从平阳北进晋阳的一大要塞,他们的大军人数众多,想要从汾水关通过,并不是小事儿。

    白建点头说:“汾水关地势险要,周主如果想要阻截咱们的军队,必然会在汾水关设下关卡,这里是一道天然的防线。”

    高长恭说:“还请将军放慢脚程,小心行军。”

    杨兼点点头,说:“传令下去,全军缓行,小心戒备。”

    “是!”

    韩凤打马一路飞奔,大喊着:“全军缓行!!”

    浩浩荡荡的大军很快降下速度,谨慎往前开进,一直走到黄昏时分,前面的探子飞马来报。

    “报!将军,汾水关果然观测到大量的兵马。”

    杨兼询问:“是甚么人领兵,可探查到了?”

    士兵只是观测到了兵马,但是为了不打草惊蛇,并没有上前查看,刘桃枝拱手说:“将军,让桃枝前去查看。”

    杨兼嘱咐说:“万事小心,不要声张。”

    “是!”刘桃枝身形很快,牵了一匹马,独身一人飞奔而出。

    杨兼便下令,让大家原地扎营,休息整顿,等刘桃枝回来复命再做打算。

    一晚上都很平静,第二天一大早,杨兼还在睡梦中,便听到外面传来杂乱的声音,困顿的杨兼只想蒙住脑袋自己睡觉。

    小包子杨广早就醒了,他素来没有懒床的习惯,此时又是行军打仗,杨广更是戒备,早早便醒了。

    他醒来之时天色还早,便没有打扰杨兼,而是借着微弱的光线,坐在案几前,小大人儿一样看书,听到外面嘈杂的声响,微微打起帐帘子看了一眼,随即颠颠颠跑回来,手脚并用,费力的爬上床去,跪在床头,摇晃着杨兼,说:“父亲,醒来了。”

    杨兼睡得正香,被小包子摇晃着,眼皮几乎黏在一起,含糊的说:“唔……天亮了?”

    天色还没亮起来,时辰尚早,但是刘桃枝回来了,杨广奶声奶气的说:“父亲,刘桃枝回来了。”

    “桃……桃子……”杨兼半梦半醒的说:“不……不吃,大早上……不吃桃子……”

    杨广:“……”

    杨广揉了揉额角,头疼的厉害,父亲早起是个问题。他拢着手,趴在杨兼耳边喊着:“父亲!起来了!刘开府回来了!”

    杨兼正在睡梦之中,被小包子一喊,立刻睁开眼目,仿佛“诈尸”一样,说:“小桃子回来了?”

    刘桃枝正好到了门口,隔着帐帘子禀报说:“将军,桃枝求见!”

    杨兼根本没睡够,还想懒床,揉着自己凌乱的头发,只好从床上起来,披上衣裳,捯饬了两把自己的头发,说:“进来罢。”

    刘桃枝从外面走进来,一眼便看到了衣冠不整,鬓发凌乱的镇军将军杨兼,眼皮不由一跳。

    他素来看惯了杨兼指点天下的场面儿,今儿个突然见到杨兼不修边幅,散漫慵懒的模样,当真有点子不适应。

    刘桃枝硬着头皮禀报,说:“将军,已经探查清楚,驻扎在汾水关的周军,乃是延州大总管李檦领兵,大约三千人马。”

    杨兼说:“原来是李老将军。”

    杨兼起身之后,众人便在幕府之中商议如何进入汾水关的事情。

    唐邕观察了地形图,说:“李檦虽然只有三千兵马,但是不容小觑,汾水关地形险要,在这里兵马宜少不宜多,三千兵马,足够阻挡咱们十五万大军了。”

    杨兼带来的十五万大军,反而是个累赘,想要从汾水关的三千兵马手下通行,绝对是令人头疼的难题。

    宇文会说:“咱们走洛女砦啊!”

    他说着,手指一转,圈了汾水关周边的地图,说:“咱们麻烦点,翻山越岭,不走汾水关,走洛女砦,虽然绕远了一些,但也可以避免与李檦硬碰硬。”

    白建却摇头说:“不妥不妥,大将军此言差矣,洛女砦的确可以饶过汾水关,但是这显而易见的第二条路,想必周主和李檦老将军也应该想到了。”

    宇文邕不傻,这几番较量下来,反而显得极其聪明通透,如果不是因着杨兼“膨胀”的速度太快,让宇文邕失了方寸,宇文邕再养几年的势力,恐怕更加难以对付。

    而李檦是个身经百战的老将军,怎么会忘记洛女砦这么大的空档呢?

    白建说:“汾水关驻兵三千,这是诸位都能看得到的,但是洛女砦地势崎岖曲折,砦上有多少驻兵,咱们根本无法探查,一旦上了洛女砦,便是自投罗网。”

    加之他们人数太多,一旦失控,很可能发生踩踏,互相推挤,到时候从山上滚落也不是不可能,这些都要提前顾虑到。

    宇文会烦恼的说:“那要如何是好!”

    郝阿保拍手说:“好啊!那咱们从汾水走!走水路!”

    杨瓒摇头说:“更不好,水上变化莫测,尤其如今是冬日,风向这么大,李檦只要守住河岸,不让咱们上岸,一切就大功告成了。”

    杨整摸着后脑勺,嘿嘿一笑,说:“到时候咱们恐怕变成了咸鱼,要在水上晒干了。”

    郝阿保:“……”

    杨兼笑了笑,老二的记忆虽然很是混乱,还没能全部想起来,但是不得不说,吐槽还是一把好手啊。

    高延宗烦躁的说:“这也不好,那也不好!烦死了,到底怎么样才好!”

    杨兼说:“诸位稍安勿躁,咱们在这里忖度,不如实际去看一看。”

    “看?”尉迟佑耆说:“咱们去看……甚么?”

    杨兼幽幽一笑,说:“咱们因着李檦的三千兵马逡巡不敢前进,你们可不要忘了,咱们十五万的兵马,吨位可比李檦大得多,李檦同样也害怕咱们,不管策略如何,气势首先不能输。”

    杨兼下令整顿,大军将营地拆开,浩浩荡荡的进军,往汾水关逼近……

    与此同时。

    “报——!!”

    “将军!叛军来了!”

    “叛军十五万之众!已经压境!将军,如何是好啊!”

    李檦心里头咯噔一声,任是谁听说对方十五万,自己只有三千,心底里也是没底儿的,这个数目太不对等,杨兼的兵马便算是一人一口唾沫,也能把他们给淹死。

    李檦深吸了一口气,说:“不要慌张!咱们守住汾水关天险,叛军便不可能进入。来啊!随我前去看看!”

    李檦领着兵马,匆忙的登上汾水关的楼堞,上了城楼,果然看到黑压压的一片,因着人数众多几乎像是从四面八方包围而来一样,举目望去,所到之处,全都是杨兼的兵马,压迫力十足,李檦那提起来的一口气,险些又吞了回去。

    李檦沉住气,便听到有人遥遥的喊着:“李老将军!咱们又见面了。”

    李檦顺着声音一看,那被团团守护在中央的,可不就是十五万大军的主将杨兼么?

    杨兼坐在马上,怀里抱着小包子,正在“热情”的和他打招呼,遥遥的挥手。

    杨兼一副老熟人见面的模样,笑着说:“李老将军,许久未见了,您当真是宝刀未老啊!”

    李檦站在城楼上,说:“镇军将军请留步!老夫奉人主之命,前来驻守汾水关,没有人主诏令,谁也不得进入汾水关!”

    杨兼十足诚恳的说:“李老将军有所不知,兼在平阳抓获了齐主,因此想要押解齐主进入汾水关,交给天子处置。”

    李檦听说了,他们抓住了齐人天子,为了稳定民心,杨兼同样没有杀死齐人天子,只是将他收押起来。

    李檦可不信杨兼的垃圾话,说:“镇军将军,没有天子诏令,老夫不得放行!还请镇军将军见谅!”

    杨兼笑着说:“这就奇怪了,兼是押解齐主拜见天子的,为甚么天子不肯让兼入关?难不成……人主做过甚么亏心事儿?”

    宇文邕做过甚么亏心事?自然是做过的,无论是用杨忠做人质,还是将杨广献给齐人,都是绝对不能和杨兼见面的亏心事。

    李檦一时间不知道如何回答杨兼,执意说:“不要难为老夫!老夫也是奉命办事!镇军将军,还请退兵罢!”

    李檦说完,没成想杨兼竟然点点头,说:“行罢。”

    “行……行罢?!”李檦激动的半个身子都探出了城楼,说:“镇军将军?你是说会退兵吗?!”

    杨兼说:“那今儿个,我们暂且退兵,明天再来。”

    李檦一口气登时没抽上来,差点当场噎死,瞪着一双虎目,死死盯着杨兼这个无赖,说:“老夫是让你们退兵!退兵!”

    杨兼诚恳的说:“是啊,退兵,我们今儿个退兵,明日再来。”

    李檦说:“不是让你们今日退兵,是让你们彻底退兵!彻底!”

    杨兼却装作听不到了,笑着说:“李老将军你说甚么?风太大,兼听不清。”

    李檦:“……”

    杨兼又说:“那就这么说定了,明儿个见,我们明日再来!”

    他说着,真的下令退兵,浩浩荡荡的大军仿佛像潮水一样,慢慢退去,黑压压的颜色消失,汾水关又恢复了波澜不惊的平静。

    杨整挠着后脑勺说:“大兄,咱们真的明日再来?”

    杨兼一笑,说:“傻弟弟,当然是骗李檦的。”

    杨瓒一阵头疼,揉了揉额角,相对比来说,杨广便镇定多了,因着他早就猜到了,杨兼绝对不可能这么好说话,如果凡事他能一口答应,绝对有诈。

    众人退回军营,杨兼便说:“传令下去,让膳夫现在造饭,将士们黄昏入睡,子夜出兵,咱们偷袭李檦一个措手不及。”

    大家一听,眼神不由亮了起来,刚才在汾水关门口,杨兼一直强调明日再来,恐怕李檦是万万不会想到,杨兼会阴险成这般模样,完全不等到明日,今日晚上便去偷袭他们。

    众人听罢全都哄笑起来,似乎已经想到李檦被气的胡子都吹起来的模样,一定十足有趣儿。

    齐国公宇文宪蹙了蹙眉,似乎有所顾虑,韩凤说:“怎么,你还怕咱们偷袭不成功?”

    “这倒不是,”宇文宪对杨兼拱手说:“将军,我军一旦对汾水关的大军出手,那么……便没有挽回的余地了,叛军的名头,怕是要坐实,到那时候……”

    杨兼立刻明白了宇文宪的担忧,长久以来,与杨兼作战的都是北齐的军队,所以小皇帝宇文邕对杨兼师出无名,只能用一些下三滥的手段对付杨兼,但是眼下不同了。

    李檦拦在汾水关,他并没有出手去攻击杨兼,一来是因着李檦只有三千人马,人数太少太少了,根本是以卵击石,谁会拿鸡蛋去打石头,这不是找死么?

    还有第二个原因,也是最重要的原因,李檦和杨兼,都是北周的“自己人”,谁先出手打了自己人,肯定招惹诟病。如今这个纷乱的天下,可不是你有道理就能站得住脚的,加之信息不发达,只要有人煽动舆论导向,有理也变成了无理,所以这么大的把柄,李檦绝对不能让别人握住。

    因着这众多缘故,李檦只是镇守汾水关,却不对杨兼出兵,反而“好言相劝”。

    宇文宪担忧地说:“如果我军出兵,偷袭李檦,那便是‘倒拿干戈,授柄于人’啊。”

    怎么会有人傻到,反着拿兵刃,把手柄递给别人呢?

    杨兼笑笑,说:“齐国公的担忧不无道理,不过……谁说咱们是去偷袭的?”

    众人奇怪的看向杨兼,杨兼笑的一脸无赖,说:“咱们是去给坚守在汾水关,爱岗敬业的将士们,送芋儿鸡尝尝鲜去的。”

    他说罢,眯眼说:“传令下去,此次偷袭,不许动干戈,只要制造声势,都给我喊起来便是了。”

    深夜,子时。

    汾水关陷入一片寂静之中。

    时辰已经晚了,李檦堪堪回到府署之中,这一天精疲力尽,他征战一辈子,从未怕过甚么,但今日……

    三千对十五万,说不怕那都是假话,稍有不慎,便会被十五万大军碾压的连骨头渣子都不剩下。

    李檦长叹一口气,进了自己的屋舍,退下介胄,躺在榻上,想要小歇一会儿,等天明起来还要继续防守,不可松懈半分。

    李檦躺下不久,闭上眼睛,倒匀称了吐息,就在这一刹那,突听外面高声大喊着:“将军——”

    “将将将……将军!!大事不好了——”

    “将军!”

    “砰砰砰!叩叩叩!”

    大喊和敲门的声音此起彼伏,叫魂儿一样,李檦心里咯噔一声,吓得他一个咕噜差点从床上栽下来,说:“怎么回事?!”

    外面的士兵赶忙回话:“将军!大事不好!叛军、叛军偷袭来了!!”

    “甚么!?”李檦手忙脚乱的披上战甲:“不是说明日才来吗!”

    李檦一路飞奔出来,大喊着让士兵们戒备,从府署打马飞奔到关口楼堞,大跨步冲上楼堞,向下一看,果不其然,月色黑压压,兵马也黑压压,一片一片的人头攒动着,都是杨兼的兵马。

    杨兼一身银白色的介胄,在黑夜之中闪闪发光,怀里还抱着杨兼专属“腰部挂件”小包子,无比招摇。

    “老将军!咱们又见面了。”杨兼扬手打招呼。

    李檦呼呼的喘着粗气,粗声说:“不是说明日才来吗!”

    杨兼笑的十足无赖,说:“没成想李老将军如此诚实守信,巧了,兼也是个诚实守信之人,老将军抬头看看天色,已经过了子时了,眼下不正是‘明日’么?”

    李檦气的头皮发麻,但是杨兼的强词夺理是真的,果然“今日”就是“明日”了。

    “将军!”士兵们措手不及,慌乱非常,说:“怎么办?将军,他们人太多了,咱们的兄弟们还没穿好介胄!”

    李檦说:“不要慌张!不要慌张……”

    他虽然这么说,其实心里头也挺慌张的,毕竟大军压境,实力悬殊,而且杨兼还要杀他们一个措手不及,能不慌张么?

    李檦不愧是老将,立刻镇定下来,大声喊着:“镇军将军!你可想清楚,咱们都是自己人,你若是对自己人出兵,岂不招人诟病么?!”

    这一点,宇文宪早就提醒过杨兼了,这个节骨眼儿,杨兼绝对不能授柄于人,因此他早就下令,不让士兵们真刀真枪的偷袭。

    杨兼笑着说:“李老将军,您误会了!你怎么会如此误会于晚辈呢?晚辈是看老将军和将士们镇守汾水关,异常辛苦,虽然带领兄弟们,给老将军来送夜宵了,热腾腾新鲜出炉的芋儿鸡,外卖到了,快开门。”

    李檦一口老血梗在喉咙里,差点血溅当场,从城门楼上飞溅下去吐杨兼一脸,如果有机会,李檦真的很想吐杨兼一脸血,用送吃食这种“不要脸”的话,只有杨兼能说的出来。

    杨兼惊动了整个汾水关,汾水关的火光亮如白昼,真的让人将芋儿鸡送过去,然后便撤兵了,摆摆手,说:“李老将军,咱们明天见啊。”

    杨兼的兵马浩浩荡荡的来,浩浩荡荡的撤退,回去之后便吩咐大家休息,白日里养精蓄锐,晚上再去偷袭汾水关。

    杨忠说:“你们歇息,我带人马在周围巡逻。”

    杨兼笑着说:“阿爷,大可不必,毕竟李檦只有三千兵马,绝对不可能离开汾水关偷袭咱们,岂不是自取灭亡?咱们白日里便安生休息,好好养精蓄锐,晚上继续骚扰他们,看看李檦能在汾水关坚持几日。”

    众人回了营地,各自休息,果然如同杨兼所说,李檦根本不敢偷袭他们,白日里异常清净,所有人都睡了一个好觉。

    杨兼四仰八叉的躺在床上,还在睡回笼觉,杨广睡得腰酸背疼,从回来一直睡到下午,连午膳也没食,实在躺不住了,也不知道父亲如何那么能睡。

    他刚想起身,突然被杨兼“偷袭”,一个翻身将小包子抱住,拖回来变成现成的人体工学小抱枕,又软又香。

    杨广暗暗的翻了一个白眼,说:“父亲,该起身了。”

    杨兼说:“左右无事,再睡一会子,儿子你也乖乖闭眼睡觉,多休息,伤口才能好的快。”

    杨广无奈的说:“儿子的伤口已经好的差不多了,完全不需要多休息。”

    杨兼笑眯眯的说:“哦,是么?那父父换句话,多休息,才能早日当太子。”

    杨广:“……”

    杨广感觉心口被狠狠戳了一下,不得不说,杨兼太懂得拿捏旁人的软肋了,一拿一个准。

    杨广无奈的躺下来,放弃了抵抗,老老实实的瘫在床上,已经变成了一只“废包子”……

    一直睡到用膳,膳房做好了膳食,杨兼这才起身,和大家一起用了晚膳,准备晚间的偷袭行动。

    因着昨日有了先河,李檦今日也做了准备,杨兼率领大军过来的时候,李檦并没有手忙脚乱,已经站在城楼之上,居高临下的看着杨兼,说:“小子!你偷袭了一次,还想偷袭第二次么?我李檦活了这么大,从来不在同一个阴沟里翻两次船!”

    杨兼笑着说:“李老将军,你当真误会晚辈了,晚辈这趟来,是想问问李老将军,芋儿鸡的味道如何,可还合李老将军的胃口么?是咸了,还是淡了?”

    李檦的脸色黑压压的,他也不能动手,他也不敢动手,一把年纪了,晚上不能睡觉,守在城楼上和杨兼对着说垃圾话,想想都糟心。

    杨兼说:“李老将军,呦,离得这么远,晚辈都觉得老将军的脸色不好,眼底乌青,黑眼圈都掉到脚面来了,您这是肾亏啊!”

    李檦:“……”

    杨兼说:“老将军,为了江山社稷,您可要好生歇息才是。”

    李檦头疼欲裂,如果不是杨兼大晚上的跑过来,李檦也不会这般疲惫。

    杨兼又说:“老将军好生歇息罢,兼只是来逛逛,那咱们下次再约时间?回见了。”

    杨兼说了一通垃圾话,带着黑压压的人马又要撤退,李檦气的捶楼堞的垛子,大喊着:“别来了!不见!”

    杨兼离开汾水关回到营地,第二天白天没有出现,第二天晚上也没有出现,李檦亲自守在关门口,一直等到大天亮,完全没有看到杨兼的影子,心想着杨兼难道放弃了?

    李檦守了一夜,年纪大了实在支撑不住,回去倒头便睡,睡着睡着,突然想到难道杨兼要白日再来?腾的便坐了起来,一惊一乍的,连忙披上衣裳,抱着自己的长/枪跑出去,大喊着:“来人!!叛军来了么?!”

    亲随赶紧冲过来,慌张的说:“将军?!叛军在哪里?!”

    李檦说:“我问你呢!你怎么反而问上了我?!”

    亲随这才听明白,说:“没有啊将军,叛军没有来,一直很安静,不见半个叛军人影儿。”

    李檦觉得有诈,说:“洛女砦呢?叛军可是绕道去了洛女砦?”

    亲随说:“洛女砦一直有咱们的兵马埋伏,并没有发现叛军,请将军放心!”

    “好好,”李檦点头说:“这就好……好得很……”

    他刚把心窍放下来,突然想起了甚么,说:“汾水!汾水!!叛军是不是走了水路?!”

    亲随连忙说:“不是不是,汾水上也有咱们的兵马守着,叛军没有经过汾水,还请将军放心。”

    李檦说:“这就奇怪了,这么长时日,叛军竟然没有动静?”

    亲随说:“将军,您还是先吃口饭罢,甚么都等用了膳再说,否则累垮了身子,谁来镇守汾水关啊!”

    李檦这才觉得腹中饥饿起来,便让人传膳,大口大口的吃起来,他这两日一直提心吊胆的,晚上也不得睡,好不容易吃口东西。

    “报——!!”

    “将军!不好了!”

    “叛军来了!!”

    李檦一口鸡肉,合着那句“不好了”,差点顺着气嗓子吞进去,呛得他憋红了脸,“咳咳咳”一串咳嗽,使劲捶打自己的胸口,断断续续的说:“快……组织兵马……咳咳咳……迎、迎敌……”

    杨兼已经改变了策略,并没有晚上来,而是算好了李檦用膳的时候跑过来捣乱。这世间的缺德事,莫过于吃饭睡觉被打扰,杨兼简直把缺德事儿全都做尽了。

    杨兼神情饱满,精神头十足,抱着小包子坐在马上,笑着和李檦打招呼,说:“老将军,咱们又、又又又见面了,最近常见啊。”

    李檦瞪着一双充斥着血丝的眼目,刚要开口说话,杨兼突然说:“李将军,你嘴边是不是挂着米饭粒子?难不成李将军刚才正在用膳?那真是打扰了。”

    李檦连忙去摸自己的面颊,真的有米饭粒,摸了一手,刚才因为太匆忙,根本没注意,没想到丢人丢大发了。

    李檦气急败坏,把米饭粒一扔,说:“你到底想要做甚么?晚上来,白天还来!有完没完?”

    杨兼笑的大言不惭,说:“你让晚辈们通过汾水关,这不就完了?老将军若是执意不让晚辈通过汾水关,那晚辈只能日日夜夜的叨扰将军了。”

    李檦听杨兼说的如此直白,气的很不能在原地跺脚:“你……你气死老夫了!”

    众人正说话,突听“轰隆隆——”的响声,并非是杨兼的兵马,也并非是李檦的兵马,而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的。

    众人立刻全都顺着声音去看,从这个角度看过去,远方的山脉蒙着如隐若现的雾色,朦胧之下,能看到一条黑色的长龙,顺着山脉崎岖蜿蜒,不停的向前延伸。

    杨兼立刻收敛了笑容,小包子杨广板着小肉脸,说:“是晋阳交战的兵马。”

    小皇帝宇文邕派遣李檦镇守汾水关,为的便是拖延时日,让杨兼不能入关,如此一来,宇文邕便可以趁机偷袭空虚的晋阳,将晋阳拿下。

    李檦可以说是尽职尽责,宇文邕的大部队也成功与晋阳的齐军接壤,终于是开战了。

    李檦的面色肃杀下来,冲着城楼下朗声说:“你也看到了,人主已经打到晋阳,你虽有大军,却终究只是做人臣的命。”

    杨广挑唇冷笑一声,说:“未必。”

    杨兼面色并不紧张,一贯如常,笑着说:“李老将军,多谢你替晚辈担心,不过……李老将军还是担心担心自己罢,这几日熬夜,是不是有些上火啊,嘴边都生了火泡,多吃点蔬菜瓜果。”

    李檦刚“和和气气”的和杨兼说一句话,下一句已经无法和气,跳着脚说:“我愿意长泡!我愿意!”

    杨兼也不多说,笑眯眯的带着大部队又撤军了,回到了驻扎营地。

    他刚一进去,尉迟佑耆立刻迎上来,说:“世子!人主的兵马已经和齐军接壤了!”

    他们刚才亲眼看到了,黑压压的兵马弥漫在山头,的确已经接壤了。

    杨兼并不着急,就在此时,一匹快马冲过来,宇文会从马上翻身下来,匆忙的说:“阿爷传来消息了!”

    宇文会的阿爷,可不就是大冢宰宇文护么?

    宇文护一直守在晋阳外的营地,这些日子称病,卧床不起,当然是假的卧床,只是推诿不见宇文邕的借口罢了。

    宇文邕亲自率领兵马围攻晋阳,宇文会留守晋阳外的周军营地,等到小皇帝宇文邕一走,宇文护立刻整顿营地,传出消息给宇文会。

    李檦以为拖延住了他们的时间,其实杨兼早有准备,宇文护找到时机便会和他们里应外合,如今正巧,时机到了。

    杨兼说:“好得很,有大冢宰稳住朝局,咱们也不需要担心甚么了,现在只剩下……”

    只剩下晋阳。

    其实杨兼并不着急进入晋阳,为甚么呢?原因很简单,因为留守晋阳之人,乃是北齐三大将才之一的斛律光!

    昔日里斛律光一直在坐冷板凳,齐天子不信任斛律光,斛律光便主动留守在晋阳,不得不说,他把局面看的太清晰了,斛律光可是一把利刃,他插在晋阳,加之晋阳是北齐最大的军事要地,就连杨兼也不好对付他。

    杨兼的兵马守在汾水关外面,一旦斛律光想要偷袭他们,还有李檦的兵马可以挡一挡,所以杨兼才说,他其实并不着急进入汾水关。

    杨兼眯眼说:“等一等,再等一等,让人主和斛律将军互相消磨一番,我们随后跟上,捡便宜便是了。”

    小皇帝宇文邕想要攻陷晋阳,急于展现自己天子的威严,斛律光则要守护晋阳,保住北齐最后的阵地,这两个人可谓都是以命相搏,必然是硬碰硬的硬仗。

    等两边的气势都被削弱之后,才是杨兼登场的时候,到那时收拾局面再简单不过了……

    大军守在汾水关外面,果然让杨兼猜到了,斛律光忌惮杨兼的兵马,唯恐杨兼会偷袭他们,因此先下手为强,派了一队骑兵,大约一千来人,出其不意的偷袭汾水关。

    但是这些兵马根本过不了汾水关,到了李檦跟前,全都被拦住,李檦虽然不想拦截这些兵马,可是北齐的兵马都杀到跟前来了,李檦要是不应战,脸皮都疼。

    汾水关今日很热闹,遥遥的便听到攻城和应敌的声音,杨兼抱着小包子杨广站在营地的高地上,远远的看着李檦替他们抵挡北齐的军队,不由笑了起来,说:“真热闹啊。”

    杨广板着肉肉的小脸,幽幽一笑,说:“日后,恐怕只会更热闹。”

    “将军!!”

    刘桃枝飞马而来,杨兼看到刘桃枝,便抱着小包子从高地走下来,众人看到刘桃枝冲进军营,立刻全都簇拥过来。

    宇文会说:“是不是晋阳有甚么消息?”

    高延宗说:“打了好几日,分出高下了没有?”

    刘桃枝脸色严肃凝重,拱手说:“将军,晋阳军报!周主带兵攻入晋阳城中,于城中遭遇齐将斛律光两面包抄,周主不敌,败军东逃,晋阳城东小路崎岖逼仄,再次遭遇斛律光埋伏,周主……死于乱兵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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