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新的人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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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路崎岖高耸, 脚下一片云雾,从这个角度正好可以看到汾水关,因着四周地势低洼, 视野极其开阔。
宇文邕身穿黑色介胄,坐在马上, 伸手握紧马缰,眯了眯眼目,回头看向汾水关的方向,唇角扬起一个轻微的笑意,自言自语的说:“晋阳, 是寡人的了……你始终都是寡人的手下败将。”
“人主!”禁卫拱手说:“前方便是楼堞, 还请人主下令!”
宇文邕的笑容扩大了,唇角绽放出一丝狰狞,扬起手来, 朗声说:“将士们, 你们报答国家的时候到了!如今晋阳空虚, 犹如一座空城,传寡人的命令!四面包抄晋阳, 不夺晋阳,誓不归还!”
“是!”
宇文邕的大军黑压压的,犹如铺天盖地的黑云, 快速将晋阳四面围拢起来,东南西北, 攻向晋阳城门。
“报——!!大将军!”
晋阳之中乱成一团, 士兵冲向府署,匆忙大喊着:“大将军!周军杀来了!周主亲自领兵!已经包围了城门四面!”
“这可如何是好啊!咱们城中太过空虚,根本抵不过周军!”
“更何况是周主亲自领兵, 咱们的天子……唉——”
将士们一片大乱,斛律光坐镇当场,猛地站起来,“嗤——”一声拔出腰间宝剑,说:“将士们!今日随我死守晋阳!只要我斛律光不死,周人休想踏足晋阳一步!!!”
斛律光手下的将领听了他的话,登时神情一凛,高声大喊着:“誓死追随大将军!誓死追随大将军!”
齐天子带着十万大军离开晋阳前往平阳,晋阳之中空虚,兵马太少,斛律光就算是骁勇善战,也不能和宇文邕硬碰硬。
斛律光沉吟了一番,立刻说:“快!去疏散百姓,将百姓全都带进府署避难,把街巷空出来。”
士兵们好生奇怪,按理来说,两军交战的战场,明明应该在晋阳之外才是,难道……大将军是想要把敌军引入城中?
斛律光说:“敌众我寡,如果在平坦的地方交战,我们绝都会落入下风,不如将他们引到狭窄的地方……有甚么地方,是他们自己会迫不及待钻进来的?”
“晋阳的街巷!”将士们简直是异口同声,全都猜到了点子上!
宇文邕想要攻陷晋阳,一定迫不及待的打开晋阳大门,进入晋阳内部。晋阳虽然是“大都市”,但身为军事要地,远远没有邺城繁华,还有很多小街巷。这些小街巷对于普通百姓来说根本不拥挤,但是宇文邕带领的可是大军,别说是几万人了,千人冲入街巷,就足够混乱拥挤的。
斛律光眯眼说:“先头部队随我赴死!将周军引入街巷,随即两面夹击包抄,让他们有来无回!”
“是!”
斛律光一声令下,众人立刻开始行动起来,有条不紊,井井有序。
宇文邕带领大军包抄了晋阳四门,一面都不漏,从早上开始,一直到黄昏,晋阳的楼堞已经斑斑驳驳,出现了很多薄弱的地方,有的围墙断裂,周军士兵站在楼堞下面,用长/枪就可以够到齐军士兵,两军接壤异常激烈。
“东门打开了!!”
“东门攻陷!!”
“报——东门攻陷!”
宇文邕听到大喊的声音,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嗤——”抽出象征着权利的天子佩剑,高举佩剑,朗声说:“将士们,随寡人冲入城中!!”
宇文邕一马当先冲在最前面,后面的禁卫根本追不上他,只好策马狂奔,周军犹如潮水一样,从破裂的东门直冲而入,源源不断的涌入城中。
几万大军,想要从裂口的东门涌入,实在太困难了,大家无法一窝蜂的涌进去,唯恐发生踩踏,因此只能单排通过,战线一下便被拉长,进城的速度降低。
而前面的宇文邕根本没有发现这种不利的情况,他被胜利的喜悦冲晕了头,快速策马进去,指挥着说:“去!四处搜索,围攻晋阳府署!一定要将齐人主将斛律光抓住……但凡抓住斛律光,不必通传,先斩后奏!”
士兵们刚要应声,便听到一个粗犷的声音大笑:“你要斩谁!?”
宇文邕吃了一惊,下意识回头,便看到斛律光骑在高头大马之上,手中握着宝剑,威风凛凛,老将风采依然,锐利丝毫不减。
除了斛律光,竟然还有齐军士兵,出现在街巷的尽头。
宇文邕神色冰冷,说:“来得好!今日寡人便要领教领教,你这个齐人常胜将军的手段!”
斛律光十足镇定,引剑身前,冷笑说:“小娃儿,你没有这个机会了!”
“杀——!!!”
斛律光的嗓音一落,杀声震天,竟然从他们后背响起,震慑云霄,直抛天际。斛律光已经堵住了一头的去路,哪知道又杀出一道人马,堵住了另外一头去路。
宇文邕心中一凛,禁卫已经大喊着:“人主!我们被两面包抄了!”
计谋,这一切全都是斛律光的计谋!
街巷狭窄,周军冲入城中的士兵还不多,只有几千人,进入街巷的士兵就更是少,最多最多只有两千人,斛律光带兵包围了街巷两侧,从两面夹击,不断缩紧包围,想要活活将他们碾死在街巷之中。
“杀——!!”
“不放任何一个周贼出城!!”
“杀!”
齐军躁动起来,快速涌上来,而周军被两边夹击,立刻失去了主动权,害怕起来,宇文邕大喊着:“迎敌!迎敌!”
周军仓皇迎敌,斛律光带着齐兵简直势不可挡,禁卫们保护着宇文邕四面冲动,场面可谓是混乱不堪。
宇文邕感觉嗓子被掐紧,吐息都干涩起来,脑海中嗡嗡作响,齐军的杀声变成了野兽的咆哮,不停的翻滚着。
“东门!”
“快……从东门出城!”
“走东门!东门还开着!”
禁卫们护送宇文邕逃窜东门,东门被打开还没有关上,宇文邕打马飞奔,他的头盔都掉了,鬓发混乱,被狂风撕扯着,贴在脸上,却甚么都顾不上,直冲东门而去。
“周贼要逃跑!!”
“追!”
“快追!”
斛律光眼看着宇文邕逃走,从东门逃窜,却一点子也不着急,沉声说:“东门出城小路狭窄,我已经提前部署下了兵马,只要周主一到,万无一失。”
宇文邕发力冲出东门,身边的将士零零星星,全都精疲力尽,一个个丢盔卸甲,好不狼狈。
宇文邕没想过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吓得脸色苍白,气喘吁吁,他虽万分不甘心,但也没有法子,第一战已经失败,为今之计,只有整顿重来。
宇文邕愤恨的说:“撤兵,先撤出去,等整顿之后再来!”
“是!”禁卫护送宇文邕后撤,晋阳东面的小路是通向邺城的必经之路,这里道路狭窄逼仄,十足难行,宇文邕带兵围攻晋阳,并没有走过东路,因此也是头一次行这段路,不甚是熟悉,磕磕绊绊。
就在此时,突听“杀——”的声音,竟然又是杀声,仿佛幻觉一样不绝于耳。
定眼一看,黑暗的小路中似乎有甚么在攒动,是齐军的人马!
竟然有伏兵!
“伏兵!”
“是伏兵!”
“快!保护天子!”
斛律光早就安排好了伏兵,之前之所以让宇文邕攻破东门,也正是因着东门外的小路崎岖难行,非常适合埋伏。宇文邕在城中遭遇埋伏,慌不择路,看到东门开着,立刻就从东门窜出,然后被迫走了东门外的小路,如此一来,斛律光简直是步步为营,一步步将宇文邕逼入自己的圈套,等宇文邕发现之时,为时已晚……
宇文邕看着那些伏兵,这才恍然大悟,但是如今恍然大悟已经晚了,他们已经落入斛律光的圈套,身后是晋阳,面前是伏兵,向后退是死,向前进还是死,只有死路一条等着宇文邕。
“杀!”
“活捉周主!”
“一个都不要放过!大将军马上就到!”
宇文邕的目光从吃惊、震惊慢慢平静下来,甚至犹如一潭止水一般,他的唇角挂着悠然的笑容,冬日里阴冷的月光洒在宇文邕的面颊上,将他的脸面透照的异常狰狞。
宇文邕“呵呵”的笑了起来,说:“原来如此啊……”
身后杀声震天,是斛律光亲自带着兵马追来了,围堵了他们的退路,禁卫们连忙大喊着:“人主!怎么办啊!?”
宇文邕却视而不见,好似也听不到,喃喃的又说了一声:“原来如此啊,寡人竟然……竟然输了。”
“不甘心……”宇文邕自言自语的说:“寡人好不甘心……为甚么……为甚么没有听你的一句话呢?倘或、倘或听了你的话……”
宇文邕的心头中,忍不住忽想起在原州狩猎之时,自己蹲在膳房的角落,边哭边吃,排解烦闷的场面。当时被隋国公世子杨兼撞了一个正着,杨兼用一颗杏仁告诉宇文邕,他如今人单力薄,该做的是集势,慢慢培养自己的能力,然后才能行霸道。
宇文邕手心一紧,死死抓住掌心里的东西,那小小的东西将他掌心膈得刺痛不已,精锐的尖端刺进了掌心的肉中,宇文邕却不知松手,似乎在和自己较劲。
“为甚么……”宇文邕喃喃的说:“为甚么……寡人没听你的,晚了……晚了……一切都晚了。”
“周贼!束手就擒罢!”
齐军快速围拢,斛律光已经到了跟前,策马狂奔而来,宇文邕眼看着火光逼近,突然哈哈的大笑出声,说:“寡人……死也不会做俘虏!”
他说着,突然向后退了两步。
“人主!!”
“天子!”
禁卫们大喊出声,只是一霎那,宇文邕黑色的身影,在郊外黑色的夜幕中,突然向后一掠,猛地越出山间小路,眼睁睁消失在众人面前。
“人主——”
啪……
随着宇文邕从山间跳下去,有甚么东西掉落在山间的小路上,因着四周太过黑暗,又十足嘈杂,无论是齐军还是周师,根本没有注意到这毫不起眼的小顽意。
——一颗染血的杏仁。
……
刘桃枝的嗓音深沉,说:“周主……崩于乱兵之中。”
咕咚!
刘桃枝的话音刚落,尉迟佑耆瞪着眼睛,一下子向后跌坐在地上,不可置信的久久无法回神。
齐天子已经被他们活捉,而周天子因着轻敌冒进,自寻死路,如今北朝的两个天子全都被拉下了“神坛”,不得不说,小皇帝宇文邕的死,简直是一个“好消息”。
杨广板着一张小肉包脸蛋儿,分明是一张可可爱爱的容貌,却异常的冷漠,眼神淡淡的,看不出任何哀伤,低声说:“宇文邕死在乱兵手中,也免去了我们不少麻烦。”
杨兼侧目看了一眼跌在地上,还在出神的尉迟佑耆,微微叹了口气,说:“扶小玉米先回去休息……其余人等,立刻整顿大军,齐人偷袭汾水关,咱们该出手的时候到了。”
日前不出手,是因着宇文邕还没有死,如今宇文邕突然驾崩,齐人又在攻击汾水关,杨兼没有理由坐视不管,营救汾水关之后,正好可以从汾水关通过,接手晋阳。
尉迟佑耆眼圈通红,听到宇文邕驾崩的消息久久不能回神,但是他这一次竟然没有哭,只是眼圈红了又红,咬住后槽牙从地上爬起来,嗓音沙哑的好像锉刀,说:“不,将军,卑将不需要休息,可以迎击汾水关。”
杨兼看向尉迟佑耆,没有多说一句废话,点头说:“好!”
李檦奉命镇守汾水关,日日夜夜提防着杨兼,哪里想到斛律光竟然派了兵马从后背偷袭汾水关。
这些日子李檦已经够烦的了,没睡过一个好觉,没食过一顿安心饭,斛律光的兵马还跑过来偷袭汾水关,李檦气的满嘴都是火泡,怒吼说:“齐人欺人太甚,来啊!拿我的长/枪来!迎敌!”
虽然偷袭的齐军只有一千,但是李檦的兵马也不多,总共才三千人马,还需要镇守汾水关,谁知道这个时候杨兼会不会来搞破坏,所以并不能全军出击。
李檦也带了一千兵马,入汾水关迎敌,只打开了一点子城门,带兵快速扑出去,奋勇当前,怒吼着策马直上。
两军快速交战,李檦虽然是被偷袭的,但是并没有见到任何败势,眼看着时间拖得太久,对齐人十足不利,就在这时候,齐人的兵马突然躁动不已,紧跟着是齐人开始大声喊话。
“周军听着!您们的周主已经死在乱兵绞杀之中!!”
“你的周主已经死了——”
“死于乱兵之中!还不快快束手就擒?!”
李檦听到齐军的喊话,登时走了神,人主驾崩了?怎么会?日前才看到人主的队伍浩浩荡荡的围攻晋阳,晋阳已经是一座空城了,便算是斛律光再厉害,也不能撒豆成兵,人主怎么可能失败,而且还死在乱兵之中?
李檦心头一紧,难免走神,“唰——!!!”的一声破空,竟然是流矢,冷箭冲着李檦的面门直冲而来,李檦下意识反应,猛地侧闪,箭矢刮着他的手臂飞过去,并没有击中要害,但李檦身形不稳,重心太偏,一个不慎直接从马上扑了下来。
“主将落马了!”
“杀——!”
“杀上去,追击!”
齐军呐喊着,全都冲向落马的李檦,李檦捂住自己受伤的手臂,从地上爬起来,头盔甩掉了,他从来便没有如此狼狈过,啐了一口,自嘲地说:“没想到我李檦今日竟然要死在这里……”
他的话音刚落,便听到“踏踏踏”的声音,震耳欲聋,是马蹄声,后背骤然响起马蹄声,不断逼近李檦。
李檦回头一看,便见到一骑白马,犹如飓风一般快速掠来,年轻的将领骑在白马之上,银白介胄在黑暗中异常惹眼。
——杨兼!
竟然是杨兼,杨兼抓住缰绳,压低身子,一路催马狂奔,冲着李檦直冲而去,根本没有减速,腾出一只手来,大喊着:“上马!”
李檦吃了一惊,没想到杨兼竟然会来救自己,他立刻回身,一把拉住杨兼的手掌,猛地借力翻身,跃上杨兼的马背。
“周军有救兵!”
“放箭!”
“快放箭!不能让他们逃跑!”
杨兼带着李檦策马狂奔,立刻调转马头,拨马向回跑,唇角扬起一抹冷笑,说:“以为只有你们会放箭?”
杨兼举起手来,挥舞着马鞭,却不是催马,而是在打信号。
站在城楼之上的小包子杨广立刻看到了杨兼的信号,他肉肉的小脸蛋上挂着冷酷的笑容,一副稳操胜券,游刃有余的模样,如果……忽略杨广的小短腿,和垫在小短腿下面的两只木箱子。
杨广因为个头太小了,他站在楼堞之上,根本探不出头来,看不到汾水关的场景,因此便让士兵搬来了一只木箱子。
杨广手脚并用,动作灵动又笨拙,爬上箱子试了试,一双圆溜溜的猫眼正好从楼堞的石垛子露出来,但是视野不够开阔,还是太低了。
杨广不耐烦的“啧”了一声,复又招手说:“再摞一只木箱。”
士兵们面面相觑,如果再摞一只木箱子,肯定够高,但是未免太高了,小包子一个不慎,很可能从楼堞上翻出去,小包子可是隋国公府的小世子,万一有个闪失,谁也担待不起。
士兵们只以为杨广是个小娃儿,根本不知杨广的“真面目”,因此难免有些多虑,杨广不耐烦的又说:“动作快。”
“是是。”士兵们被小世子冷漠的催促,不敢犹豫,立刻又摞上一只箱子。
杨广爬上去,终于足够高了,视野也足够开阔,他负手而立,背着小肉手,像模像样的板着唇角,蹙着标准的川字眉,居高临下的俯视着战场,小肉手招了招,说:“弓箭手准备。”
“弓箭手!”
弓箭手很快冲上楼堞,一字排开,拉满弓箭,杨广见到杨兼发送信号,立刻一声令下,奶声奶气,却十足威严的怒喝:“放箭!”
“放箭!!”
簌簌簌——
一时间箭如雨下,这个距离,这个高度,飞箭正好越过跑在最前面的杨兼和李檦,齐军追击在身后,起初咬得很紧,却被流矢阻碍,连忙勒住马缰,一个个停顿下来。
这一停顿,杨兼和李檦已经飞奔向城门,杨广又下令说:“打开城门,出城迎敌!”
“打开城门!”
“迎敌——”
韩凤一马当前,甩开长戟,哈哈大笑着,犹如刚从黄泉之中爬出来的恶鬼,放风一样大笑:“终于轮到老子上场了!今儿个来杀个痛快!!”
韩凤带着大部队冲出来,黑色甲兵犹如潮水,源源不断的涌出,杨兼和李檦立刻混在人群之中,消失了踪影,被接入汾水关中。
齐军失去了杨兼和李檦的身影,眼看着大军压境,这回不是一千人马了,因着杨兼带着大军来到了汾水关,一共十五万大军,可谓是浩浩荡荡,一人一口唾沫就能把这一千袭军淹死。
齐军眼看着势头不对,立刻大喊:“撤!!撤兵!不要恋战!”
一千齐军快速后退,不敢耽误片刻,打马原路返回,往晋阳而去。
杨兼和李檦进了汾水关,翻身下马,杨兼大步跑上楼堞,小包子杨广还在指挥战场,奶声奶气的正色说:“下令收兵,无需追击。”
杨兼看到这个场面,忍不住直接笑场出来,走过去一把抱住站在箱子上的小包子,直接给小包子来了一个“公主抱”。刚才还威严无比的小包子,踢腾着小肉腿,一着急,说话又开始漏风:“放……放窝下来、快……快放开窝!”
杨兼在杨广肉嘟嘟的小脸上左右开弓,一边一下,亲了两下。真别说,儿子这小脸儿,简直人间第一嫩,嫩豆腐都没他嫩,不只是软绵,还特别的弹,回弹一级棒,口感天下第一!
杨广被杨兼突然偷袭,还是两下,不可置信的抬起小肉手,捂住自己两面脸颊,瞪着眼睛说:“放、放窝下来!”
杨兼笑着说:“乖儿子,你的腿还没好,父父抱着你,指挥的不错,重重有赏。”
杨广听到有赏,立刻被吸引了注意力,“眼巴巴”的看向杨兼,一双凌厉的小狼眼似乎在问杨兼,赏赐些甚么。
杨兼幽幽一笑,说:“便赏我儿……今儿个晚上给父父做人体工学抱枕。”
杨广:“……”
李檦死里逃生,翻身下马,呼哧带喘,等吐息均匀了,这才想起来甚么,说:“你、你们怎么进关了!?”
杨兼挑了挑眉,李檦这个反应速度也太慢了。当然是趁着方才李檦对抗齐军的时候,杨兼带领兵马进入了汾水关,得来全不费工夫。
杨兼说:“李老将军稍安勿躁。”
李檦顿了顿,沉声说:“齐人……说的都是真的么?”
李檦问的,自然是小皇帝宇文邕的死讯。
杨兼点头说:“晚辈也是刚刚听说,从晋阳传来的消息。”
李檦仰起头来,长叹了一口气,他那个表情,也不知道是甚么意思,感叹、惋惜、悲伤,甚至还有些释然和无奈,各种各样的情绪交织在一起,复杂的五味俱全,那是一种连杨兼都说不好的滋味儿。
杨兼说:“晋阳外的兵马告急,晚辈欲往晋阳,还请李老将军,助晚辈一臂之力。”
“罢了!”李檦叹气说:“人主已经不在,还有甚么好坚持的呢?老夫也要往晋阳,反正都如此了,便与你合并兵马,共同前往!”
杨兼一笑,说:“有老将军的助力,那是再好不过的了。”
杨兼的大军在汾水关整顿,合并了李檦的三千兵马,虽然三千对于杨兼来说,已经是小小不言的数目,但是李檦乃是老将,临场经验丰富,杨兼的军队更是如虎添翼。
周军在晋阳失利,晋阳之外还有大冢宰宇文护和突厥的屯兵。
小皇帝宇文邕驾崩的消息传到屯兵营地,宇文护听了,幽幽的叹了口气,他一把年纪了,竟然不落忍的掉了一滴眼泪。
很多人都觉得宇文护假惺惺,毕竟宇文邕还在的时候,和他十足不对盘,还想要杀死宇文护,这是朝廷上下都知道的事情,已经尽人皆知。
宇文护从宽袖中拿出一张蜜香纸来,慢慢展开,是在原州订立的书契。当时宇文邕在原州联合梁国公侯莫陈崇,想要刺杀埋伏宇文护,将大权收回,但是事情败露,宇文护和宇文邕双方对垒,杨兼带着难民出现,做了和事佬,化解了一场危机,让双方订立书契,从此不再提起此事,一式三份,宇文护手里也有一份书契。
宇文护站在屯兵大营的幕府大帐之中,捏着书契的角落,将书契放在烛火上炙烤,忍不住又叹了一口气。
亲随见到大冢宰落泪,说:“郎主何必为了人主的事情伤心呢?”
宇文护看着蜜香纸燃烧的火苗,一明一暗的火光,将宇文护的脸色打得明明暗暗,并不真切,淡淡的说:“老夫何止是为了人主伤心,也是为了自己伤心。”
亲随似乎没有听懂宇文护的话,但是宇文护心知肚明,他和宇文邕其实是一样的……同样野心勃勃。
宇文护掌控朝局数十年,连杀了三个君主,整个大周都在他的掌控之内,然而杨兼突然出现了,本以为杨兼会去送死,万没想到,杨兼不但没有送死,反而快速膨胀起来。
宇文护一直觉得,这个朝廷,始终都是自己的,但是如今看来……
“要变天了。”宇文护淡淡的说:“要变天了,老夫……多多少少能体会到一些人主的不甘。”
宇文护比宇文邕阅历多,自然更加沉稳,虽然不甘,但宇文护也不会傻到“自杀”,现在这个局面,和杨兼合作,是最好的选择。
蜜香纸已经燃烧殆尽,只剩下一些黑色的残渣,眼看着火焰烧到了指尖,宇文护猛地松开手指,黑色的余烬从他的指尖脱落,飘悠悠的落在地上。
宇文护幽幽的说:“派兵出去,迎接镇军将军。”
“是,大冢宰!”
杨兼的队伍从汾水关开进去,顺利经过汾水关,在半路上又遇到了大冢宰宇文护派来迎接的兵马,一切都十足顺利,很快来到晋阳之外的屯兵大营。
“世子!!”阿史那国女早就在等待了,她看到杨兼安全归来,欢心的不行,一蹦一跳,跳窜窜的扑过来。
不过杨兼不可能给阿史那国女一个“热情的抱抱”,因为杨广这会子正坐在杨兼怀里。
小包子的腿需要养伤,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平日里除了骑马便是坐辎车,剩下的时候被杨兼抱来抱去,两条腿鲜少占地。
杨广坐在杨兼怀里,十足“蔑视”的垂头看了一眼阿史那国女。
大冢宰宇文护也出来迎接,说:“将军回来了,快请入营罢。”
众人一并子入了幕府营帐,大冢宰宇文护竟然没有坐在主席的位置上,如今小皇帝宇文邕驾崩,按理来说,大冢宰宇文邕完全可以独揽大权,而且名正言顺,但是宇文护并没有,反而谦让的说:“将军,请上座。”
杨兼笑了笑,说:“大冢宰是长辈,又是天官冢宰,理应上座。”
宇文护谦虚的说:“老夫虽然是长辈,但只是空长了一些年纪,几缕苍发罢了,哪里能与将军相提并论?还是请将军上座。”
杨兼也就不推辞了,因为论起虚伪来说,他比宇文护还差着一些,便笑了笑,走上上手的席位,先把小包子杨广放下来,让他坐好,自己这才坐下来。
杨兼沉声说:“晋阳告急,兼也就不说那些虚的场面话儿了,如今晋阳战况如何?”
众人汇总了一下晋阳现在的战况,宇文护蹙眉说:“晋阳之内的齐军数量不多,也就一万来人,但是领将斛律光,乃是齐人老将,战功赫赫,颇有谋略,此次一战,斛律光俘虏我军两千余人,士气大振。”
何止是俘虏,连小皇帝宇文邕都折在斛律光的手上。
杨忠沉声说:“晋阳乃是齐人的兵家要地,如果长久打不下晋阳,那么其余齐地,也会渐渐死灰复燃,因此咱们必须想一个法子,速战速决,将晋阳拿下才行。”
众人立刻陷入了沉思,杨兼眯了眯眼目,说:“其实……想要顺利拿下晋阳,兼倒是有一个法子……”
“甚么法子?”
杨兼一笑,说:“你们忘了,咱们手上还握着齐主呢。”
齐天子!
杨兼在晋阳活捉了齐天子,齐天子和他的爱妃冯小怜还在牢狱中关着,如果用齐天子作为要挟,斛律光看到齐天子放不开手脚,或许还要和他们谈判。
杨兼立刻从幕府离开,前往关押齐天子的营帐。
杨兼抱着小包子杨广来到营帐门口,还没进去,便听到里面大喊大叫的声音,齐天子的底气十足,骂骂咧咧的说:“你这贱妇!!早知道孤当时便不该讨要你!你这个害人的贱妇!”
是齐天子的声音。
杨兼安排齐天子和冯小怜关押在一起,齐天子见到冯小怜,简直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整日里的骂街。
杨兼打起帐帘子走进去,齐天子一看到杨兼,吓得立刻后退好几步,身上的枷锁哗啦啦直响。
冯小怜看到杨兼走进来,眼睛登时亮了,她架着枷锁,冲上前来,咕咚一声跪在杨兼身边,说:“将军!将军救我一救!怜儿便知道,将军是舍不得怜儿的,将军,快救救怜儿,拉怜儿出苦海啊!怜儿好怕……好怕啊……”
杨兼低头看了看冯小怜,眼中没有任何疼惜的神情,可谓是妥妥的鉴婊专家了,说:你这一套,对兼不管用,兼是最冷血无情之人,因此不吃柔弱人设。
冯小怜听得似懂非懂,但是不妨碍理解杨兼的大意,当即脸色难堪下来,还是硬着头皮说:“将军,怜儿只是一介弱女子,能有甚么法子,一切都是为了保命啊,还请将军饶了怜儿罢……”
杨兼说:“千万别妄自菲薄,你可不弱。”
他说着,不再理会冯小怜,转头看向齐天子,齐天子吓得又后退了好几步。
杨兼说:“今儿个兼来,其实是来看望齐主的。”
齐天子说:“孤乃天子!你要做甚么!”
杨兼抱着小包子慢慢踱步,说:“也不做甚么……晋阳楼堞坚固,斛律大将军骁勇善战,善于谋略,兼不想和晋阳硬碰硬,因此前来劳烦齐主,做个和事佬,说和说和,如何?”
“你……”齐天子登时醒过梦来,说:“你想用孤要挟晋阳?”
杨兼耸耸肩膀,说:“正是如此。齐主非要说的这么直白,那这么理解也可以。”
齐天子愤怒的说:“孤是天子,你这个小小的周贼将军,休想要挟孤!孤是不会就范的!”
“是么?”杨兼笑了笑,说:“齐主如此有骨气,那可就难办了……”
齐天子又说:“孤是天子,你们不敢拿孤怎么样的,便不要摆出虚张声势这一套了!”
杨兼挑了挑眉,突然对怀中的小包子说:“儿子,父父给你讲个故事罢?”
杨广知道杨兼这套说辞肯定是针对齐天子的,因此十足配合,点点头,肉嘟嘟的小脸蛋儿直颤抖,奶声奶气的说:“嗯嗯!好——”
杨兼笑着说:“儿子你可听说过‘杀鸡儆猴’?”
小包子摇摇头,一副懵懂又单纯的模样。
杨兼笑眯眯的继续说:“相传猴子是最怕见血的,所以如果猴子不乖巧,不听话,那逗耍猴儿之人,便会在猴子的面前杀一只鸡,看着鸡脑袋落地,满地鲜血,猴子便被吓怕了,乖乖的供耍猴人趋势,让猴子干甚么,猴子绝对不敢啧声。”
齐天子一听,登时怒了,说:“你竟敢侮辱孤是猴子?!”
杨兼说:“齐主既然觉得自己是那只猴子,那兼也就勉为其难,当一当这耍猴儿之人了。”
“来啊!”杨兼一声令下,说:“将妖妃冯小怜拿下!”
杨兼是耍猴之人,齐天子是那只猴子,现在只剩下被杀的鸡,很显然,这被杀的鸡便是冯小怜了。
冯小怜惊慌的大喊着:“不要动我!!不关我的事!放开我!饶命啊——”
杨兼摆摆手,士兵拖拽着冯小怜从营帐出去,“哗啦”一声,营帐帘子放了下来,遮住了冯小怜的身影,齐天子甚么也看不见了,只能听到营帐外面传来的阵阵惨叫声:“不要……不要杀我——不要——”
冯小怜被拖拽出去,地上蹭出长长的拖痕,齐天子吓得咕咚一声,直接跌坐在地上,脖子上的枷锁阵阵发响。
杨兼慢慢蹲下来,和齐天子平齐,目光带着一抹温柔的笑意,仿佛能融化隆冬的冰雪和凌冽,说:“齐主,这兵荒马乱的,受苦的都是晋阳的百姓,齐主身为齐人天子,想必也不忍心看到百姓受苦受难罢?乖乖合作,也免得……吃尽苦头。”
他说着,啪啪两声,拍在齐天子的枷锁之上,枷锁本就沉重,木头厚重影响动作,怎么也有十斤的模样,杨兼这两下轻飘飘的一拍,仿佛有千斤的重量,让齐天子身子一歪,瘫软在地上,明显害怕了。
齐天子恍惚的说:“你……你们不要伤害孤,孤……孤与你们合作便是了。”
杨兼笑着说:“这就对了,早就这样,也面得浪费兼的口舌,不是么。”
他站起身来,指挥着士兵说:“给齐主准备准备,带到晋阳城门之下。”
“是,将军!”
……
斛律光镇守晋阳,听说杨兼带兵来了,十几万大军,他日前还在晋阳驻扎了两万,加之宇文护手下的兵权,还有突厥的一万兵马,情况十足危机。
“大将军,如何是好?”
“咱们今日怕是要死在这里了……”
“大将军,想个办法啊!”
斛律光眯着眼睛,脸色铁青,说:“不要惧怕,左右都是赴死,还有甚么可惧怕的,随我登上城楼去看看!”
“是!”
斛律光带着兵马出了府署,因着日前与宇文邕交战的缘故,宇文邕的兵马对晋阳施压,楼堞损坏了不少,有的地方围墙破败,非常浅,只需要轻轻一翻便能登上楼堞,如今正在加紧修复之中,放眼望去,一片苍凉。
斛律光肃杀着一张脸面,登上楼堞,向下望去,远处黑压压的一片,阴云一般慢慢逼近,不过大军开到一半,突然降低了速度,最后慢慢停了下来。
斛律光蹙眉说:“前面甚么情况?”
士兵回答说:“回大将军,前面不知甚么情况,周军突然停滞不前。”
周军开到一半,距离城门还有一段距离,竟然就这么停下来了?实在太过反常。
斛律光说:“去,派兵前去探一探。”
“是!”士兵前去探看,很快匆忙赶回来,说:“将军,大事不好了!周军俘虏了天子,要用天子要挟咱们!”
说话间,周军的兵马又动了,大军没有动,但是派出了一队骑兵,押解着齐天子往城门而来。
斛律光定眼一看,真的是他们的天子,被五花大绑,脖子上还架着枷锁,斛律光/气愤难当,说:“这些周人,竟然如此侮辱我们的天子!!”
齐天子被押解着,来到晋阳城门,他一心想要活下去,害怕的不行,根本没有骨气可言,朝上大喊着:“斛律将军!!是孤!!是孤啊!”
斛律光立刻说:“天子!您不用惧怕,老臣马上便来解救天子!”
齐天子大喊着:“快!快令人放下兵器!放下兵器!”
晋阳城门上的士兵一听,面面相觑,还以为自己的耳朵错乱了,天子竟然叫他们放下兵器?
齐天子见他们不动弹,扯着脖子又喊:“放下兵器!!孤命令你们放下武器——不得轻举妄动!”
放下武器,晋阳岂不成了周人的晋阳了?
“孤叫你们放下武器!!没听见吗?!快放下武器,否则周人伤害了孤,你们担待得起么?!”
“打开城门,把晋阳让给周人,快,退出晋阳!”
齐天子大喊着,士兵们登时混乱一片,开始嘈杂的私语:“天子让咱们放弃晋阳。”
“倘或晋阳丢了,天下岂不是周人的天下了?”
“晋阳失守,邺城也就在一夕之间了,咱们大齐完了!”
“大齐怕是要完了……”
斛律光死死蹙着眉头,双手扣紧了楼堞的石头垛子,嗓子发紧,不断的滚动着,到底要不要放弃晋阳……如果不放弃晋阳,天子在他们手中,周人很可能真的斩首天子,但是如果放弃晋阳,晋阳失守,大齐便彻底沦陷了,就算斛律光有不世大才,也无法逆转狂澜。
这是杨兼的局。
一个进退两难,不得不让斛律光臣服的死局……
“将军,怎么办?”
“将军怎么办啊,咱们该怎么办?”
“就这样……就这样把晋阳拱手让人了么?”
宇文邕带兵围攻晋阳之时,晋阳城内兵马空虚,但是士兵们从来没有这样迷惘过,他们听得斛律光的号召,心中都抱着必死的决心,一路杀出去保家卫国。然而现在,敌人分明还没有包围他们,齐军士兵一个个却被迷茫席卷吞没,仿佛深陷沼泽的旅人,越是挣扎,越是难以逃脱。
士兵们一瞬间想不明白,他们到底在坚持甚么,到底在为甚么浴血奋战……
“放下兵器!!”齐天子还在怒吼:“孤叫你们放下兵器!!但凡孤有个闪失,你们担待得起吗?!”
嗖——
“啊!!”
就在这一瞬间,变故突然发生。
一支冷箭突然从城门射出,直冲大叫大嚷的齐天子面门。
齐天子吓得立刻缩头,“当!!”一声,冷箭正好刺在齐天子脖颈间的枷锁上,如果不是配戴着枷锁,这根冷箭怕是会对穿齐天子的脖颈!
齐天子惨叫一声,眼睛泛白,咕咚跌在地上,颤抖的说:“谁?!是……是谁!?”
杨兼策马站在远处,突然看到城门上放出冷箭,还是专门射杀齐天子的冷箭,不由也吃了一惊,说:“是甚么人?”
刘桃枝说:“将军,桃枝前去探看。”
杨兼点头说:“小心。”
刘桃枝没有废话,立刻催马向前冲去,前去探看消息。
同样惊讶的,还有晋阳的主将斛律光。
斛律光震惊的说:“甚么人放箭?!”
旁边的士兵大喊着:“是……是和将军!”
和将军?不正是和士开么?
和士开逃窜回邺城之后,低调了好一阵子,如今突然出现,不只是和士开,他还带着一队士兵,一个个都是弓箭手,方才的冷箭就是他发的。
斛律光震怒地说:“和士开!你要做甚么?!”
齐天子的枷锁上还扎着冷箭,看到和士开,也是又惊又怒,说:“和、和士开!你要做甚么!?孤待你不薄,你竟然……竟然……”
和士开站在城楼上,唇角挂着阴鸷的冷笑,说:“斛律将军!这个人主一定是假的!”
“孤是真的!!孤是真的!”齐天子听到他们的声音,立刻奋力大喊着,扯着脖子怒吼:“孤是真的齐主!千真万确!和士开,你难道不认识孤了么!?”
和士开却自说自话:“人主落在周贼手中,早就被残忍杀害,这人主一定是假的,是周人为了诓骗我等,专门找来了一个细作!”
和士开还有理有据,信誓旦旦的说:“各位想想看,人主怎么会说出让我等放弃晋阳的言辞呢!?此贼必然是假的人主!”
和士开指挥着兵马,说:“贼子假扮人主,天地共诛,不得好死!!瞄准贼子,万箭齐发——!”
齐天子吓得连连后退,瞪着眼睛说:“斛律光!!和士开!孤是真的天子!孤是真的,你们眼睛瞎了吗?!瞎了吗!?”
斛律光立刻阻止和士开,说:“和士开!你说的甚么屁话!那分明便是人主,难道你都不认识人主了吗?!人主平日里待你最为亲厚,如今危难当头,你怎么可以睁着眼睛说瞎话呢!?再者说了……你若是阵前射杀人主,军心混乱,我大齐才真正是完了!”
和士开却说:“斛律将军不用担心,我早就想好了!来人……”
他招了招手,士兵抱着一个半大的小娃娃走了出来,年纪大约和杨广差不多,也是四五岁的模样,奶里奶气的一个小男娃。小娃娃身上竟然披着龙袍,使劲踹着小靴子,在士兵怀里打挺儿,挣扎着喊着:“放开窝……放开窝!放下,让窝下去!”
斛律光一看,震惊的说:“琅琊王?!”
这小包子不是旁人,正是兰陵王高长恭和安德王高延宗的堂弟,也姓高,乃是北齐历史上年纪轻轻便权倾朝野的琅琊王高俨。
在历史上,高俨去世的时候不过十四岁,但是他这十四年间,却已经成为北齐的开府将军,一路高升,任命京畿大都督、领军将军、御史中丞,随后又迁司徒、大将军、录尚书事,出任大司马,权倾朝野,掌握了北齐的半边兵权,几乎无人能及。
还带兵伏击了馋臣和士开,杀死和士开,大快人心。不过高俨轰轰烈烈的一生,最终还是因着遭到齐后主的猜忌,被杀。
值得一提的是,历史上绞杀琅琊王高俨之人,和绞杀斛律光之人,乃系同一个人,便是北齐赫赫有名的御用杀手——刘桃枝。
如今的琅琊王不过四五岁的模样,踢腾着小靴子,使劲踩着那士兵的介胄,但是因着个头太小,力气有限,根本挣扎不开。
斛律光一眼便看到了琅琊王身上的龙袍,说:“你!”
和士开笑着说:“天子不幸被周贼杀害,琅琊王乃系我大齐皇室正统,血统尊贵,和士开愿拥立琅琊王为新主,带领我等为先皇报仇啊!!”
齐天子瞪着眼睛说:“你放屁!孤还没死呢!和士开!枉费孤那么信任器重你!你竟然想要杀了孤!和士开你不得好死!!”
和士开阴险的一笑,说:“放箭!射杀这个口吐狂言的细作!”
“放箭——”
和士开一声令下,城楼箭如雨下,疯狂射击齐天子,齐天子吓得从地上挣扎着爬起来,调头便跑,一路仓皇大喊着,竟然朝着杨兼这边跑过来,口中求救:“救命——和士开要杀孤!!救命,救救孤!”
刘桃枝飞马回去,禀报说:“将军!和士开拥立琅琊王高俨为新主,说咱们手中的人主是假冒细作,已经命令射杀。”
杨兼眯了眯眼睛,说:“和士开,和稀泥还真是一把好手。”
刘桃枝说:“将军,现在如何是好?需要发兵攻城么?”
杨兼却十分沉得住气,说:“暂时不要,按兵不动,先看一看齐军的动向再说。”
刘桃枝迟疑的说:“那齐主……”
杨兼眯着眼睛,淡淡的说:“没用了,由得他自生自灭罢。”
齐天子朝着他们奋力跑过来,但是他戴着枷锁,也没有马匹,哪里有飞箭跑得快,“啊——一”一声,背心中了一箭,咕咚一头栽在地上,钻心疼痛,根本爬不起来。
他摔倒之后,飞箭立刻接二连三的射过来,齐天子惨叫连连,瞬间变成了刺猬,很快一动不动。
“鸭——!!”城楼上的琅琊王才四五岁大,被吓得大叫起来,捂住自己的眼睛,斛律光也是狠狠抽了一口冷气,愤怒的一把揪住和士开的衣领子,说:“和士开!!!你竟残害人主!?”
斛律光万没想到,人主竟然死在自己人手中,平日里人主对和士开最是亲厚,反而三番两次的看不惯斛律光,斛律光怎么也没想到,最后杀死人主的,并非杨兼,也并非周军,而是他们的“自己人”,人主最信任的和士开!
和士开说:“斛律将军,您错怪我了,那不是人主,那是细作,将军您看,人主就在这里呢,这才是咱们新的人主。”
他说着,把琅琊王高俨抱过来,高俨吓得一抽一抽的,小脸惨白,也忘了挣扎了,死死捂着自己的眼睛不敢看。
和士开又说:“再者说了,人主昏庸,还能带给我们甚么?带给我们的无非是屈辱,最后投降周贼!他如何配成为我等人主,如何配让将领们抛头颅洒热血?!”
斛律光抓住和士开的手臂都在打颤,因为和士开说对了,齐天子根本不配,他不配!
和士开幽幽的说:“斛律将军,眼下时机正好,我们刚刚射杀了细作人主,请斛律将军趁热打铁,带兵杀出城去,击溃周军!”
斛律光浑身颤抖,和士开又说:“斛律将军不要再犹豫了,人主死有余辜,而晋阳城中将领和百姓都是无辜的,如今人主死了,斛律将军大可一战,为了晋阳的百姓和将士,难道你还在犹豫么?!”
斛律光攥紧双拳,骨节嘎巴作响,随即沙哑的怒吼说:“晋阳的将士听令!!随我出城血战!今日捍卫晋阳,只有战死一条退路!”
“誓死追随将军!!”
晋阳城门突然打开,斛律光一马当先,带着他的亲信兵马,犹如雄狮一般涌出,气势凶狠的朝着周军扑过去。
韩凤一摆长戟,说:“来的正好!我早就想要领教落雕都督了!”
唐邕一笑,说:“韩将军,这次的机会不如让给唐某!”
说起这个斛律光,虽然是一名悍将,在北齐的历史上,除了兰陵王高长恭,还有大都督段韶,根本没人能和斛律光比拟。但是斛律光这个人也是“遭人恨”,一方面因着斛律光太顺风顺水了,位极人臣,女儿嫁得好,儿子娶的全是公主,满门非富即贵,怎么能不遭人恨?
不只是馋臣嫉妒他,武将也嫉妒他。斛律光此人还比较“专/制”,总是不给旁人留颜面,所以其实人缘儿并不是很好,唐邕和斛律光便有些间隙,觉得斛律光总是打压自己。
韩凤和斛律光倒是没有间隙,只是单纯手痒,想要和落雕都督比划比划武艺。
白建有条不紊的说:“二位将军,稍安勿躁。”
众人看向白建这个“迂腐的老实人”,杨兼的营中有两个老实人,第一老实人便是医官徐敏齐,他的老实众人心服口服,这第二老实人便是骑兵参军白建。
白建在和士开的手下做过事,因此多少了解一些和士开,杨兼便说:“白将军的意思是……?”
白建说:“彦举以为,斛律将军杀出城门,和士开必有后手,将军不妨静观其变,或许有意想不到的转机。”
高长恭点头说:“正是如此,和士开与斛律将军不和,这是齐人人尽皆知的事情,如今和士开突然立琅琊王为新主,又射杀了齐主,倘或晋阳城真的可以守住,斛律将军一定不会放过和士开,你们说……和士开会怎么做?”
高延宗一拍脑袋,恍然大悟说:“先下手为强!”
高长恭点点头,说:“阿延变聪明了。”
“呸!”高延宗说:“我一向如此聪慧!”
和士开一定会先下手为强,斛律光冲出城门,必然是有去无回,一旦离开晋阳大门,和士开绝对会接手城门,斛律光想要回去,便难上加难了。
果不其然,斛律光刚冲出来没多久,还没和杨兼的队伍接壤,便听到身后“轰隆隆”的声音响起,楼堞的大门竟然关闭了,后面士兵没来得及出城,一半被关在门内。
斛律光震惊的抬头去看城门,说:“和士开!!你在做甚么!?”
和士开站在城楼上,阴测测的凝视着城门外的斛律光,笑着说:“斛律光勾结周贼,新主有令,弓箭手准备,射杀叛贼斛律光!”
斛律光才出城门,还没来得及和周人浴血奋战,哪里知道大难当前,竟然迎来了这样的变故,不可置信的说:“和士开!!你这个小人!阴险小人!倘或我死了,还有谁来守卫晋阳!?”
和士开则是说:“斛律光啊斛律光,你真是太把自己当回事儿了,晋阳城门坚固,楼堞高大,城中粮仓丰富,需要你来守卫么?”
和士开又说:“来啊!新主有命,放箭!!”
嗖嗖嗖——
城门上真的开始放箭,瞄准的不是周军,而是斛律光和他的亲信,亲信门大喊着:“将军!如何是好?!周军就在身后,咱们被夹在城门之间了!”
斛律光脸上一片铁青,他从没想过,自己抵御住了周军的进犯,却沦落到今日这个下场。
城门楼前箭如雨下,就犹如白建说的,和士开和斛律光竟然内讧了,完全不需要旁人出手。
宇文会说:“咱们出兵罢!趁他们混乱,一口气收割!”
杨兼却说:“不,先等一等。”
“还等?!”宇文会惊讶。
杨兼点点头,说:“对,再等一等,等他们体会一番人情冷暖。”
宇文会挠了挠后脑勺,不过也没有再说话,杨兼转头说:“老二,你去把齐人大都督段韶,提审上来。”
杨整虽不知杨兼要做甚么,但立刻应声,说:“是!”
段韶很快被提审上来,脖颈上同样架着枷锁,他一来,便看到了倒在血泊混乱之中的齐天子,扎的仿佛一只刺猬,身上的箭矢竟然是齐军的箭矢。
段韶震惊不已,一个哆嗦差点跪在地上,喊着:“人主……”
杨兼淡淡的说:“和士开拥立琅琊王高俨成为新主,射杀齐主,如今又要将斛律将军赶尽杀绝……”
段韶抬起头来,果然看到了浴血奋战的斛律光,斛律光的对手不是周军,而是不停放箭,想要射杀他们的“自己人”。
杨兼摆了摆手,说:“给段韶老将军松绑。”
众人面面相觑,都不知杨兼要做甚么,段韶很快被松绑,也奇怪的看向杨兼,杨兼平静的说:“倘或老将军愿意,兼可以点给老将军兵马,让老将军亲自前去营救斛律将军,倘或……老将军不愿意,眼睁睁看着自己人杀自己人,也无不可。”
高延宗听着杨兼的话,登时想起了当时的自己,杨兼也是用的这一手,逼迫自己出手去救高长恭,一旦出手,不管段韶愿不愿意,他可就变成了周人了。
段韶眯着眼睛,浑身颤抖,似乎在酝酿甚么,随即大声怒吼说:“拿我的长/枪来!!”
杨兼一笑,挥手说:“来人,取段老将军的兵器来,再点一队兵马。”
斛律光带着亲信们抵抗城门的飞箭,亲信大喊着:“将军!不能再后退了!后退就是周师!”
“身后是周师,还不如死在周师手中,咱们还算是战死沙场,现在却算是个甚么!?”
“说得对!说得对啊!总比现在窝囊死要强的多!”
“你们快看!”
士兵突然躁动起来,大喊着:“快看!周师有动静!周师发兵了!”
斛律光被关在城门外面,和士开还下令放箭,这个时候周师如果不趁火打劫,那就是十足十的傻子,斛律光的亲信看到这个场面,都是悲从中来,心想着,今日怕是要死在这里了……
轰隆隆——
周师果然有动静,大批兵马蠢蠢欲动,一匹黑马当先,带领士兵冲将上来,铺天盖地而来。
斛律光苦笑一声,该来的始终都会来,落到如今这个地步,又能怪谁呢?
就在此时,士兵突然大喊着:“你们快看!怎么回事?那……那是段韶将军?!”
“是大都督!”
“大都督怎么会和周师的兵马在一起?!”
段韶!那黑马之上,竟然是老将段韶!
段韶鬓发花白,手执长/枪,可谓是老当益壮,将兵器挥舞的虎虎生威,怒吼着带着兵马冲上来,并没有攻击斛律光的兵马,而是用长/枪打掉好几根刺过来的飞箭,随即高声喊着:“盾兵!!”
身后的步兵冲上来,高举盾牌,护在斛律光等人面前。
和士开站在城楼上,眼看着斛律光必死无疑,然而局面突然扭转了,不知怎么的,段韶竟然杀了出来,还带着周师的兵马,潮水一般扑上来,没有将斛律光的残兵撕碎,而是掩护了斛律光的兵马,举起盾牌抵挡住流矢。
和士开有些惊慌,立刻挟持着琅琊王怒吼说:“段韶!你这个叛徒!投靠了周贼!”
段韶举起长/枪,怒指着和士开,冷冷的说:“你才是叛徒!我段韶行的端做得正!为了我大齐肝脑涂地,死且不稀!而你和士开!你这个阴险小人,残杀人主,祸害我大齐将士!死有余辜!”
段韶又冲着城门大喊:“晋阳的将士听着!你们都是识得我段韶之人!我段韶今日不怕死在这里,只怕不能手刃和士开这个奸贼!你们都是铮铮好儿郎,但凡是有些血性良知之人,也不会做出这种愤毒天常之事!难道军营培养你们,不是为了保家卫国,不是为了捍卫百姓,而是让你们用自己的矛头,对准自己人刺穿的吗?!”
城楼上的士兵本身就是听令行事,听到段韶的话,一个个面相觑,登时变得犹豫起来。
和士开眼看着段韶扇动军心,立刻大喊着:“不要听叛贼的煽动!!继续放箭!放箭——!!”
和士开怒吼着,士兵们却还是在犹豫,举棋不定,不知道该不该继续。
这个时候杨兼已经率领兵马来到城门下面,却没有下令攻城,而是淡淡的说:“齐军将士们,兼一路走来,从未滥杀过任何一人,不管是齐人还是周人。和士开滥用权威,残杀齐主,挟持琅琊王,为了一私欲引发内斗,难道你们真的愿意看着和士开为所欲为下去么?”
齐军士兵本就犹豫,如今嘈杂的声音更大,窃窃私语起来,更是没人射箭。
和士开一看这场面,立刻推搡催促着士兵们,说:“射箭啊!放箭!这是军令,这是新主的命令!!”
琅琊王被挟持着,小肉包子一样使劲的扭动着,挣扎着说:“放、放开窝!放开本王,你……你这个乱臣贼纸!”
琅琊王高俨的话,仿佛是一滴冷水,飞溅入了油锅,士兵们窃窃私语的声音瞬间沸腾起来,仿佛要爆炸一般。
“乱臣贼子!!”
“和士开才是乱臣贼子!”
“我们不想杀自己人!”
“和士开杀了人主,他才是乱臣贼子!”
士兵们激昂起来,有人大喊着:“打开城门,放斛律将军进来!”
“对!打开城门!”
晋阳内的士兵蠢蠢欲动,大有不听指挥的意思,任由和士开如何叫喊,如何用琅琊王要挟他们,都没有回。
轰——
轰隆——
晋阳的城门竟然慢慢打开了,仿佛一张野兽的大嘴,一点点敞开,杨兼挑唇一笑,说:“入城!”
斛律光没有想到,自己人要杀自己,反而是杨兼救了自己,他心灰意冷,此时心里头比如今的天气还要寒冷,人主都死了,还有甚么可挣扎的。
斛律光抬起头来,对杨兼说:“我只有一个要求。”
杨兼似乎不需要他开口,已经知晓了斛律光的要求,说:“放心,和士开的人头……是你的了。”
斛律光脸色一凛,点点头,说:“多谢将军!”
杨兼拉着马缰,目光凝视着晋阳城门,小包子杨广坐在他跟前,唇角挂着微不可见的笑容,还是一脸冷漠老成的模样,说:“入了晋阳城门,北面的天下,便是父亲的了。”
杨兼挑眉一笑,面色温柔的说:“入城!”
晋阳城门大开,周军有条不紊的开入城中,齐军士兵放下兵刃,列队在两侧,没有人抵抗,已经完全放弃了抵抗。
杨兼坐在马上,朗声说:“将士们听着,规矩严行,禁止抢掠百姓,凡有发现,一律当斩!”
杨兼治军一向“君子”,所到之处从来不纵容人抢掠,加之他们的物资充分,完全没有这个必要。杨兼这番话,就是说给晋阳城的士兵和百姓听的,这是一记定心丸。
杨兼又说:“齐国公。”
宇文宪拱手说:“臣在。”
杨兼说:“劳烦齐国公带领兵马巡逻街巷,组织修复损毁的街巷和楼堞。”
“是!”
杨兼继续说:“徐医官。”
徐敏齐拱手说:“下下下……下臣在。”
杨兼第二次发话,说:“劳烦徐医官带领医师,救治城中受伤的将士和百姓。”
“是、是是!”
杨兼第三次发话,说:“老四负责清点粮仓,如有需要,开仓放粮!”
高长恭拱手说:“是!”
众人分工明确,很开行动起来,齐军将士们一看,不由瞠目结舌,周人进入晋阳,不但没有抢掠,还要帮助他们修复街巷、医治伤患,甚至开仓放粮?
相对比起来,和士开都做了甚么?别说是和士开了,人主都做了甚么?齐天子来到晋阳,只知道吃喝玩乐,还把十万大军撤出晋阳,让晋阳的百姓和士兵们日日担惊受怕,这样对比起来,真是没有对比便没有伤害。
杨兼分工明确,刘桃枝突然走过来,附耳对杨兼说了几句话。
杨兼眯了眯眼目,说:“其余人等,随我入府署。”
周军入驻晋阳府署,众人进入幕府大堂,杨兼便说:“和士开不见了。”
杨瓒说:“一定是方才城门大开太过混乱,和士开见情况不对逃跑了!”
刘桃枝方才奉命去抓和士开,不过和士开已经不知去向。
刘桃枝说:“同样不知去向的,还有琅琊王。”
那个只有四五岁大小的小包子也不见了,一定是被和士开挟持走了。
唐邕蹙眉说:“和士开挟持了琅琊王,必然是想要东逃邺城。”
白建说:“琅琊王乃皇室正宗,如果和士开真的挟持琅琊王逃往邺城,恐怕……还有咱们忙的。”
和士开这个老鼠屎,虽然没甚么能耐,但是祸害遗千年,竟然如此能跑,邺城乃是北齐的首都,如果和士开带着琅琊王跑到邺城,必然又会立琅琊王为北齐的新天子,最后垂死挣扎一番。
虽然是垂死挣扎,但始终要费神费力的去对付,最好的办法就是堵截和士开,让他无法逃窜到邺城去。
杨兼眯眼说:“老二老三,你们点一队骑兵,随我追击,其他人镇守晋阳,不要乱了分寸。”
“是!”
杨整和杨瓒立刻点兵,带的都是亲信精锐,人数虽然不多,但以一当十不在话下,还有刘桃枝也跟随在队伍之中。
杨广不放心杨兼这么去追击,也要跟随着杨兼一同前往,两个人同乘一匹马,正好杨广还可以帮忙“掌舵”,毕竟杨广这个过来人的马术比较过硬。
精锐骑兵冒着夜色,快速从晋阳城东门扑出去,一路沿着羊肠小路飞奔。
刘桃枝虽然是吴人,但是一直生活在北周,熟悉地形。他身为北周皇帝的贴身禁卫,总是跟随往来在邺城和晋阳之间,这条路每年都要走上至少两三回,因此十足熟悉。
刘桃枝带路,说:“前面便是羊肠坂,过了羊肠坂,有小路直达邺城。”
羊肠坂道路崎岖,尤其是深夜,到处都是杂草,稍有不慎便会滑落山道,马蹄哒哒哒的踩在小道上,到处都是沙石,一块块坠落下去。
杨整说:“大兄!咱们要加快脚程了,倘或让和士开逃到邺城,便麻烦了!”
众人加快马速,乘着月色快速追赶,一路跑下来,根本没有看到和士开的人影。
羊肠坂出现了分叉,刘桃枝说:“将军,这面走,这面通向邺城,北上则是突厥的方向。”
东面是邺城,北上则是突厥,刘桃枝立刻策马往东面而去,却在此时,杨广突然伸出小肉手,拉住马缰,小眉毛一皱,说:“且慢!”
杨兼说:“怎么了,儿子?”
杨广肉肉的小手指着分岔路口的草丛,说:“你们看,那是甚么?”
天色太黑,众人根本没有看清楚,而且那条路是北上的,大家一直往东追击,自然发现不了。
杨广的心思却极其细腻,比旁人都多了一个心窍,立刻跳下马背,哒哒哒的迈开小短腿跑过去,撅着小屁股,蹲在草丛中,将一个十足不起眼的小东西捡了出来,展示给众人看。
说实在的,那东西太不起眼了,又是黑夜,十个人,十个都不会发现,也就是杨广眼睛尖。
杨广揪着那东西,众人打眼一看,因为那东西实在太小了,众人的注意力全都在杨广的小肉手上,白白嫩嫩的,这些日子被杨兼又揣回了肉包子模式,小肉手胖乎乎的关节都是小坑坑,别提多可爱了。
杨兼咳嗽了一声,尽力忽略儿子的可爱,仔细一看,这才看清楚,儿子揪着的是一根……线头?
的确是一根线头,从树枝上摘下来的,细细一根,杨广正色说:“金线。”
金的?
杨整和杨瓒异口同声说:“琅琊王!”
琅琊王穿着黑色的小龙袍,龙袍上坠着金线,这种金线名贵异常,能用的人绝对不多,绝对是从琅琊王身上剐蹭下来的,不会有错!
刘桃枝震惊的说:“北面?这个方向不对啊。”
杨兼幽幽一笑,说:“好一个和士开啊,还想与兼顽心眼儿。”
和士开想必也觉得,他们会往邺城追击,因此抖了一个心眼儿,竟然往北走,想要绕路甩开众人。
杨兼说:“走,向北追击。”
众人立刻往北走,没走几步,就看到草丛里有甚么黑漆漆的,小包子杨广捡起来一看,这回是一根黑线,加上刚才的金线,绝对是从琅琊王的龙袍上蹭下来的。
往前再走几步,第三次捡到了细线,杨兼捏着这些细线,若有所思的说:“这应该不是不小心蹭下来的罢?”
杨瓒狐疑的说:“难道……是琅琊王故意给咱们留下来的标记?可……可琅琊王不过四五岁的年纪啊。”
琅琊王高俨年纪还小,是真的四五岁,并非像杨广这样“老黄瓜刷绿漆”“头顶小黄花”,那可是个正儿八经的孩子,若说他沿路留下痕迹,未免太过惊人,但如果不是故意留下,怎么会如此正和好儿?
众人继续往前追赶,一路上都有细线,追赶了一会子之后,细线竟然消失了,不见踪影。
杨整说:“这面没有。”
杨瓒也说:“这面也没有。”
刘桃枝说:“标记怎么不见了?”
杨兼沉思了一下,眼眸微微晃动,说:“看来咱们追过了。”
“追过了?”杨瓒说:“大兄的意思是……和士开在咱们背后?”
杨兼挑唇说:“看来这个和士开真的很会抖机灵……”
和士开挟持着琅琊王一路骑马飞奔出城门,往东而行,在羊肠坂的小路,故意往北走,他走了很久,琅琊王高俨一直哭闹不止,如此下去绝对拖累脚程。
和士开干脆把马放了,拽住小包子琅琊王,拖进草丛里,死死捂住小包子的嘴巴,不让他出声。
果不其然,没过多久,眼看着杨兼带队,一队骑兵飞扑而去,从他们身边经过,小包子想要喊叫,被和士开死死捂住嘴巴,一张小脸憋得通红,根本发不出任何声息。
和士开眼看他们走了,完全走远,这才松了口气,立刻拖拽着小包子从草丛里出来,恶狠狠地说:“小崽子!再喊就抽死你!”
说着,夹着小包子琅琊王调头便跑,往原路返回,意图折返回去,继续沿着羊肠坂往东面去。
和士开拖拽着小包子,还没走两步,本以为已经把杨兼甩掉了,哪知道马蹄声突然大震,杨兼和骑兵又折返了回来,火光冲天,两条火龙两侧包抄,快速将和士开包围在中间。
和士开吓坏了,掐住小包子琅琊王的脖子,把小包子拽起来,恶狠狠的说:“别过来!!否则我杀了他!”
杨兼悠闲的骑在马上,阵阵发笑,说:“和士开,你威胁谁呢?琅琊王可是齐人,是你说的,他是你皇室正宗,若是他活着,兼还觉得有些麻烦呢,你干脆点,把他掐死,兼倒要感激你。”
“你……你……”和士开被杨兼的话说的一愣一愣的,手劲儿下意识松开一点,就在此时,小包子琅琊王突然发难,一口咬在和士开的手臂上。
“啊啊啊啊!!!”
和士开惨叫一声,手臂一松,小包子琅琊王直接被甩了出去,杨兼眼睛一眯,迅速翻身下马,“嘭!”一声,稳稳接住抛出来的小包子。
小包子琅琊王被杨兼接住,眼看着和士开又要扑上来,立刻把头扎在杨兼怀里,奶声奶气的说:“怕怕!”
杨广眼神一沉,心中警铃大震,谁不知杨兼喜欢小娃儿,见到小孩子便没辙,虽杨广也是个小包子,但自从杨广露陷以后,便很少“装嫩撒娇”,小包子琅琊王可谓是突然横空出世的劲敌!
“吧唧!”杨广当机立断,管他甚么暴君的骨气,两只小肉手抱住杨兼的大腿,甜度爆表的晃了两下,可可怜怜儿仰着小脸盘子,软软糯糯的说:“腿腿疼!父父,抱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