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第99章
他手停在我脸两寸的地方,冷冷看着我:“你再说一遍。”
我竟然想让他这巴掌打下来,他问心有愧,才收住手。他真和江世昀狼狈为奸,为虎作伥。
我退后一步,如同看一个陌生人:“顾长生,你是禽兽,你不知廉耻。施予等你三年,又因为你被囚禁两年,你们再见面竟然是在喜房,你要替他的夫君……”我觉得很好笑,笑出声来,“今日你若踏入喜房一步,你若碰施予一下,我便当我二哥死了,你再也不是我二哥!”
他两只手都握成拳头,指甲深陷进皮肉,咽喉滚动,嘴唇暗自抽动几下,整个脸皮都抖动起来。他眼眶红红的,里面蓄满泪水。
“你当真如此?”
我偏过头,两眼只看到贴红描翠的木梁,今夜月明星盛,花香袭人,最是适合相聚,可我要和二哥决裂。
“我说到做到,你过往怎么看舅舅我今天怎么看你。”
他似被雷击,连连退后两步,身体麻木,如断了半截的木头,过了好一会,他才说:“好,你很好,你知道你的舅舅做了什么?你知道我去郑国发现了什么吗?你我今日的悲剧,皆是他在郑国种下的祸根,你还叫他舅舅,你比我好多少?”
我脸色苍白:“你告诉我,郑国发生了什么?”
他笑得痴狂:“我为何要告诉你?你是我什么人?你舅舅不日也要成亲,你告诉他,是我让他娶唐瑜的,他对我这般好,我这是报恩。”
“我知道,我还知道江世昀听到你这么说他高兴坏了,你终于和他一样变态,他高兴得很。”
他指着我身后的路:“你走吧,别误我吉时。”他拂袖而去,绣金线的华贵衣裳擦过我衣袖,像一缕蒲公英一样飞走了。
我在他后头轻轻地说:“四姐死了,她从高楼跳落,就摔在我眼前,身体摔得粉碎,红的白的流了一地。”
他脚步一顿:“我真是羡慕她。”
他在笑,他竟然在笑。
我低着头:“你没有妹妹了。”
二哥这个样子,我彻底死心,他放弃了希望。我一直认为我能带他走出来,可我此刻才确定,我无法带他走出深渊。
“我还有长生。”
“他现在是南山的掌炭吏,日常放火烧炭,命悬一线,你可知?”
他面容苍白,江世昀并没有和他说三哥的事。
“你为什么不去问问他,问他四姐为什么会进宫、为什么会跳楼、为什么安排那个人送四姐去齐国,又为什么让四姐和那个人生出男女私情?齐王知道后,割下他的头颅,四姐崩溃了,这一切都在他的预料内啊。”
“住口!”他终于回头看我,他脸色不比我好多少,他眼神飘忽,似刚从梦中醒过来,“什么安排、计谋、预料,普天之下谁不是被操控的,能自主的事少之又少,这已然是我最好的选择!”他大步流星离开。
胃一阵痉挛,里头在翻江倒海,我扶着木梁,把能吐的东西都吐了出来。呕出一点酸水,胃里没有可以吐的东西,五脏六腑叫嚣着要从咽喉里呕出来。
二哥,你要做什么?
“还难受吗?”月牙站在我身后,轻轻拍着我的背。
我轻轻推开她:“你站开一点,我刚吐完,味道很难闻。”
她摇头:“不碍事的,这段时间我都是这样照顾公子的,你等我,我取点温水过来。”
我心里泛着若有若无的酸楚,江世白过得也不好,经常生病。今夜发生了那么多事,齐王若有心,给他打上密谋行刺的罪名,他的结局会怎样?
我握紧月牙的手,她白皙的手腕被我勒出青紫的颜色:“你不要管我,你去老夫人那里帮我带句话。”
“老夫人这会睡了……”
我睁大眼睛,许是我瘦了很多,再睁大眼睛很是吓人,月牙被我吓得连连后退,几乎站不稳。
“我时间不多了,你听着,若不想江世白背上行刺的罪名,若想让府上所有人都平安,你就去找她,就说……”
她如离弦之箭,惊弓之鸟,眨眼不见踪影。我靠在木梁上,身体麻木似铁,连起身的力气都没有。
我这样狼狈,谁会来找我?
“期期,”他打横抱我,脚步稳健,“就一会不看着你,你就受伤。”他带着自嘲的笑容,“这一次是为了谁?”
我身上流窜着寒意,任是他抱着我也驱散不了。明明是生死攸关的局面,可我想起很久之前他这样抱着我去星星,我们只说功课、夫子、星星,哪里会像这个样子,我走的每一步都计算着如何让他心软,放我们一把。
“我二哥在喜房,”我笑着抹掉眼泪,“他是一个禽兽,我不认他了。”
“不全是他的错,摇光君对女子无法行人道。”
“那谁错了?这场闹剧,总有个起头的人吧。”
他避开我的眼神:“谁说得清呢?”他觉察到我身上的寒意,把我抱得紧了一些,“现在谁都可以叫你期期。”
“只是一个名字。”
他面如冠玉,唇若涂脂,眉似新月,这么好看的一个人,说的话却让人胆寒。
“那你为什么那样看他?”
我以为我隐藏得够好了,在他面前,我不敢看江世白,唯有刚才他们拜完天地后,我睁开眼睛,眼角望着他。
我活不了多久,可我想和他长久厮守。
他轻轻放下我,眼神冷冽:“休息会,我们待会回宫。”
我暗自摇头,今天谁都走不了。
“王上,老身求见!”江文氏跪在门口,发髻无发钗步摇装饰,穿着素色衣裳,未着鞋履,这是认大罪的装扮。
齐王亲自去迎接:“庶母何事?”
江文氏并不起来:“请王上屏退左右人。”
逢春扶着我去看大夫,许是我脸色过分苍白,他很是惊恐:“卫璇,你会不会死啊?”
我摇头:“不会的,我还有好多事没有做。”
他暗自叹息:“你死了王上不会放过我的。”
“为什么?”
他脸上一抹跎红,他喝了不少酒,平日捂得紧实的话,今日宽松了不少。
“你一进宫王上便示意我把你安排到珍夫人那里,珍夫人人美心善,对下人很好,你去那不会吃苦。”
“这么有心,你怎么一见面就刁难我,还要治我的罪?”
“那是警告寒玉,让她别在你面前耍小聪明。寒玉那野丫头,给珍夫人出了不少馊主意。周子理救了珍夫人,寒玉让珍夫人认他做义兄,再让他代为转交信件,她们以为王上什么都不知道哈哈哈。”
我几次深呼吸,才能压抑住恐惧、怒火、惊讶:“王上为何纵容他们书信传情?”
“为了你啊,王上顶着宫中的闲言碎语,”他走路颤颤巍巍的,几次欲跌落在地,“王上不忍心查办,他等你来揭发,他想和你商量,这件事要怎么处理。”
我猜到了什么,故意说:“可我没有和王上商量,我跪着求情。”
他点头:“王上知道你会求情,可没想到你会做得这么绝,连命都不要。他一直说你懂是非,明辨是你,发生这样的事你会和他商量。”他站不住,靠着栏杆,“可你变了,王上说他要花很长的时间才能重新认识你。”
我低头:“我不是顾长瑶了,我是卫璇。”
“你是谁重要吗?你顶着她的面皮,他不也把你当顾长瑶。”逢春说着说着就靠着栏杆睡了,我让侍卫扶他先去卧室歇息。
我是谁这不重要?我骤然觉得,或许他并没有变,不过是在我面前。
偏偏我没有时间理会,我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出来见我。”我在一处偏殿,轻声喊着。
“他让你来的吗?”他神色凄楚又惊喜,他想不到是我先来见他,而不是齐王的审讯官。
我摇头,我望着东方,齐王和江文氏这会还在谈论,他们随时回来,我没有多少时间。我自己都觉得可笑,紧要关头,每每都要赌一把。
可这一次我真不知道我会输会赢,因为这次我的对手是齐王。我和他分离多年,我仍觉得他城府深不见底,从我进宫到安排我进昭华殿、让我知道他们的书信来往,甚至今日的喜宴,都有他的推动。
我捏紧他的手腕,他的手腕一片白一片紫,我只有看见这种颜色,我才能确定,我们的确处于生死攸关的境地,是生是死,看他相信我到什么程度。
我的手在发抖,这一路我都想着我推断的结论,不一定是真的,可太可怕,“摇光君引刺客到此行刺,王上可能早就知道这一切,他纵容摇光君……”
他握紧我的手:“我知道。”
我气不打一处来,扯着他衣襟:“知道你还不阻止?你嫌命长吗?”
他看着我笑,脸无血色:“他们联合起来对我一个,我没有活路。还不如做个顺水人情,乖乖落入圈套,还能见你一面。”
“你简直疯了。”我叹气,却生出同病相怜的酸楚,我抱着他,在他耳旁轻轻说,“可你错了,不止王上想杀你,我也想。”
在我们身后,十几簇绚烂的烟花划破漆黑夜空,灿烂绽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