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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第5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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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气明媚,宜出行。

    城外,是各国的使团。

    江世白道:“卫璇,替我磨墨。”

    我起身磨墨,他写的是谢帖,感谢各国使团推选齐国为盟主国。

    他的措辞华丽又繁琐,我看了两眼感觉眼睛发酸,便专注磨墨。

    江世白道:“我累了,你替我写一封。”

    他一连写了二十几页的谢帖,写的字极工整,如书法家手迹。我看他的手都在抖,不是说谎,我握笔:“公子念吧,我写。”

    江世白念着:“先生见字如面,别来良久,不知先生近况如何?余甚是挂念。余数奉手书,慕先生之英才,溢于言表……”

    他遣词措句,念得很慢,我等着他想好词句,他停顿许久,脚步渡来渡去,目光在我身上扫来扫去。我久久等不到下一句是什么。我看了谢帖,上一句是“近闻足下燕尔新婚,特此祝贺……”

    我蓦然一惊,这是给宋国使团的谢帖,收信人是子希,偏偏是子希!子希为什么要出使曹国,孟婳不会原谅他的,她会用这一生来恨他。

    偏偏我又什么都做不了。

    我搁下笔:“公子还念吗?”

    江世白看着我:“这封信是送给公子希的,你不想写就别写了。”

    我笑着:“公子让我执笔是希望我能坦然面对,我做得到,公子请念。”

    要是我顾虑得太多,想什么都照顾到,便什么都做不了,这样很可。

    他的声音是从遥远的北方飘来的,空灵得不似世间人:“我之前顾虑得太多,寸步难行。我选择斩断顾虑,便有现在的一切。”

    我手一顿,一滴墨滴在信笺上,像一滴黑色的泪水。我并不信他有过豁出一切也要守护的东西,所有的人都是他的棋子,他从不怜悯棋子的伤悲。

    “公子拥有的我不敢想。”

    “只要你愿意,我便给你。”他走来,挽起袖子替我磨墨,苏合香过分浓郁,熏得我的理智有些动摇。

    我提醒自己,他或许对月牙也说过这番话,我手心传来刺痛的感觉,蛊虫似乎苏醒了,所有的一切都在提醒我不该相信,我不能相信。于是我拿起笔,笑着,“公子想好下一句了吗?我的手指染了墨水,想去洗手。”

    他笑了笑,眼睛暗了一瞬,瞬间恢复清明。他懂的,我们不是一路人,只是短暂交集。

    他低下头,在我耳旁说:“改日余当亲访,愿先生赐教。”声音不似刚才的柔和真挚,敷衍无关紧要的门客一般,“你那么聪慧,竟然不敢分辨我有没有说谎。还是你怕面对我?”

    我退后一步,朝他行礼:“公子处云端之上,我在泥泞之下,恐玷污公子高洁。”

    这一步便是安全的距离。

    可能我怕不长久,可能我怕日后反目成仇,所以这样就好。

    他脸色一阵不快,目光落在我写的谢帖上,望见我的字迹,他的眼瞳蓦然紧缩,似被人当头一棒,脸刹那间灰白,他指着我写的字,“你的字迹……从前你的字迹都是掩饰吗?”

    我看了,很是泄气,我刚才分神了,忘了掩饰,展现我原本的字迹。我练的是簪花小楷,字迹透着灵动秀气,像是深闺佳人该有的笔迹。

    “我学了很多字迹,给公子希的信,我想写得秀气一点。”

    “日后不许你写这种字迹!”他脸透着灰白,怒气冲冲地撕了谢帖,面容扭曲成愤怒的猛虎,“你的字迹竟然和……要是让人知道你有这种字迹,你不知道自己怎么死的。”他不住吸气,又生气又害怕。

    “我知道了。”我有些疑惑,但他这么说有他的道理在。

    林夫子也说我们的字迹太像,他怀疑我抄写的诗是江世允代笔的。

    “因为我们都是夫子教的,字迹当然相似了。”我笑着,躲着林夫子的追问。其实我是懒得写文章,经常让他帮我写。那时候我不怎么练字,字写得歪歪斜斜,像病重的王八。他为了让我练好字,便要我要模仿他的笔迹,他帮我抄作业的时候才能瞒过林夫子。我想想也有道理,便模仿他的一笔一划,渐渐的,我的字也能见人。

    后来他当了齐王,我才发现这用处有多大,这一招杀人不见血,兵不血刃。

    “你到底是谁?”他一向谨慎,把谢帖烧了,火光拢住他的脸,像深渊里盛开的红莲。

    他这样子有些吓人。

    “公子想让我是谁,我便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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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齐、曹、郑、吴的使团相聚云良阁,推杯换盏,歌舞升平,庆祝明日将签订的盟约。

    我看了一圈,子希没有来,他不想让孟婳失望吧。

    郑国使者高举酒杯:“这杯酒敬华阳君!要不是华阳君邀请,我等没有资格和齐国结盟,多谢华阳君从中周旋。”

    江世白起身,手举酒杯:“不必谢,都是为了拱卫周天子。各位使君今日痛快饮酒。”

    我看了郑国使君许久,他胖了太多太多,从前他和我母亲并称为“郑国双壁”,原本他面如冠玉,如今他脸上堆满肥肉,脸色蜡黄,本应长身玉立的,现是虎背熊腰,精神萎靡。肚子里面如灌了一池水,腰带都系不上,他这样子,我真不想叫他一声“舅舅”。

    我很小的时候他抱过我,我不喜欢外人碰我,可我见到他的第一眼我便要他抱,他身上有和母亲一样的气息,我认得的。

    郑国民风开放,想嫁给舅舅,很多女子和舅舅示爱,更大胆的直接穿了嫁衣,跑到舅舅家里摁着他的头要和他拜天地。可舅舅忙于内务,为了断绝这些骚扰,他让人传出他断袖的喜好。没有女子骚扰了,却有数不胜数的男子纷纷扑向他,他不堪其扰。

    现在他长这样子,我不是那么想和他相认。

    我在江世白身后,神情恍惚,听左右人窃窃私语。

    “曹国人杀了他长姊、外甥,他主动请缨出使曹国求富贵,面见曹王的时候没有半分悲戚愤怒,可怜亲手把他带大的长姊。要不是他长姊,凭他卑贱的出身就被人丢尽猪圈了。”

    “郑国双壁还卑贱?”

    “他生母是千人骑的女奴,郑王喝醉酒后错把女奴当做侍妾。她生下姬衍后就被郑王灌下毒酒弄死了。郑王还想掐死他,才十岁的桃花夫人死死抱着姬衍,连郑王都不能将他们分开。桃花夫人说‘这是父亲的血脉,如果父亲不能分开我们,就是上天要让弟弟活下来,父亲杀了他就是逆天而行’,郑王相信命理,也就作罢了。后来姬衍倒也出息,协助郑王把郑国打理得井井有条,郑国粮仓充足,数十年没有闹过饥荒了。”

    “桃花夫人是不仅是他长姊,也是他再生父母啊。”

    一阵讥笑的声音传来:“他自己说,‘区区杀姊之仇,何足挂齿’,桃花夫人救他真是瞎了眼,就该让郑王把他掐死。”

    “有道是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

    声音低下去,我听不到后面的话。母亲隐隐和我提过舅舅的身世,让我别老是缠着他,他有很多事要做。

    人云亦云,我若是怀疑,便去验证。

    江世白去各个使团敬酒,我得了空隙,推脱说头痛,要回去休息。月牙看我脸色苍白,也让我早点休息。我看了看舅舅,他把酒当水,一杯接一杯,酒不断从嘴角溢出来。他在借酒浇愁,不知道是因为心事还是因为明日会盟,他过分紧张了。

    脑海突然浮现母亲说的:“期期,你看着舅舅,不要让舅舅喝太多酒。”

    经过他身侧的时候,我心里念着:舅舅,不要喝太多酒。

    我被一个眼眶发青的使君拉住衣袖,看衣裳的样式是吴国的使君。

    他满身酒气,笑道:“小美人别走啊,陪我玩一次,我能让你快活一整晚。”

    这声音!

    “你不要碰我,我带你去找我的妹妹期期,她这会肯定在去椒房殿的路上。她比我美多了,从没有被人碰过。”

    “好啊,她在哪?我就是下地狱也要和她睡一觉!”

    他是轻薄四姐的人,如今是吴国的使君。我冷笑着,吴国要没落了,这样的禽兽都能做官。

    “使君自己快活吧。”我拂袖。

    他枯枝一般的手又缠上我衣袖,冷笑着:“你都来这个地方装什么清高啊?我是看你有一番姿色才给你机会,你把自己当公主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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