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第34章
这是我来到这里，做的最认真的一件事。画笔点染千百次朱砂丹青，想画出我认为的完美的松鹤延年图。他的二十岁，我想送他一身衣裳，浮光锦为布料，隐隐可见叠山纹，我绘上松鹤为暗纹，愿他：乐只君子，万寿无期。
这个愿望很难实现，可此时此刻我就是希望他长寿无忧。
我知道我不该有这种期盼。
我用墨黑画白鹤的眼，墨黑黑而有光泽，墨色浓淡相宜，我自己很难买到这么好的墨黑，是孟伯符托人买的，他没有告诉我就以为我不知道。
再用朱砂点缀鹤顶红，便画完了，松与鹤栩栩如生，活灵活现，我很满意。等下我要去西街用自己的钱买浮光锦，浮光锦要两匹红色，两匹黑色，他穿黑红相间的衣服很好看，有少年的张扬也有青年的稳重。我再把松鹤延年纹细细描绘上去，很好看的。
我笑着，不用镜子我也知道我脸上有甜甜的笑容。
我去房间拿钱，我翻箱倒柜地找钱，我没有藏私房钱的习惯，只是关键时候我找不到钱，宣琪那丫头，估计学采青，把我们赚的钱都藏在房梁上。
我望着高高的房梁，好的浮光锦一匹十两银子，我得爬上房梁拿。
“卫璇，你果然是祸水。”一柄冰冷的剑横在我后背，靠近心房的地方。
这次给我的教训是：人不能太专注自己的事情，松了戒备与警惕，有的是苦头吃。
“采青，你回来了。”我说。
“你让公子和公子茂反目，公子茂是王上的亲兄弟，你会害了他。三年前公子征讨卫国，他不听王上的旨意，一心攻下兰溪，被王上废了爵位，只让他当太史。他这样子，怎么和公子茂比？公子茂只要和王上说一声，公子会被以藐视尊上治罪的。”
“公子符喜欢你，几次明里暗里向你表白，你说你要陪在公子身边，你也没有体谅到公子的难处啊。”我的声音冷冷的。
“这不一样！”采青的剑贴紧了一些，我能感觉到剑割破衣裳，隐隐刺破皮，血在流出来。
“公子符是讲道理的，他不屑勉强他人。公子茂不同，他作威作福惯了，想要的东西会不择手段。如果是公子茂……”她想了想，皱紧眉头。
“如果公子茂喜欢你，要你在他身边暖床叠被，磨墨铺纸，你答应吗？”我问出她不敢想问的话，“你做不到的事情，我就能做到吗？”
“如果公子要我去，我就去！”她要紧牙关，似是下了很大决心，一字一句地说。
“你知道公子不会的。”我叹气，孟伯符比起孟伯茂，身份没有那么显赫，可他对于身边的人，会尽全力守护。这也是采青和宣琪跟在他身边的原因。
“所以我绝不让公子为难。”她收紧剑，“你不答应去公子茂那，我就杀了你！怎么样都会让公子为难，我就杀了你这个惹出问题的人，这样公子不会苦恼了，也不会得罪公子茂！”她笑着，似解开谜题一样兴奋，“我问你，你去不去公子茂那？我真的会杀了你。你死了我随后就来，还有我们扯平了，我再也不欠你一条命！”
“采青，你瘦了。”她的手在抖，皮包不住骨头的一双手。她没有力气握紧剑，这会死人的。
“你少废话，回答我！”她怒不可遏，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我不愿意。”我转过身，没有半分迟疑，直视她的眼睛。
紧接着，一把冰冷的剑刺入我胸膛，我微微侧身躲开要害，但躲不开她的剑。
血流滚滚，顺着剑锋蜿蜒流淌，如出窝的小蛇。
她无心杀我，我有心躲避。我要做得比她还要残忍，我才能活下来。
“卫璇，我又熬了鸡汤……”宣琪吓得跌坐在地，她手指着呆滞的采青，手脚并用，爬出门外，“杀人了，采青又杀卫璇了！公子救命！”
听到公子，采青才有反应，她看了面前绽放的大朵血花，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办。
我指了指窗户，“还不走？”
“为什么让我走？我几次要杀你，你不想杀我吗？”她并没有离开。
“为公子好的人，做了什么事我都能谅解。”我崩出一口血，奄奄一息。
“我不会感激你的，不会！”采青拔剑，破窗而逃。
我需要的不是感激，从来不是。
“怎么又是这样子？我谁都保护不了！”
我奋力挤出一个笑容，伸出手接住他的眼泪，“你不要哭，一哭就脓包了，我喜欢看你成竹在胸，志气满满的样子。”
“大夫马上来了，你不要怕。”他听不进我的赞美，只是撕下袖子，在我的伤口处紧紧摁住。
我摇头：“我没事，她避开要害，我只是血流得比较多……”我伤得太重了吗？怎么视线这样模糊，连他的脸都看不清。手指摁在眼角处我才知道，不是我视线模糊了，是他的眼泪砸在我的脸上，让我看不清眼前。
“我什么都留不住！从前是白虎军、母亲，现在是你！”
我伸出手，用尽全力想拉住他，可他的动作完成在电光火石间，我阻挡不了，眼睁睁看着他拔剑刺在胸膛处，伤在和我同样的地方。
“以此为誓，再让你受到如此伤害，便让我死在利剑下！”他拔出剑，血喷溅，似点点繁星。
“公子不要说这样的话。”我用尽最后的力气，让他别乱发誓。
“采青伤了公子吗？”宣琪领着大夫跑进来，看到我们双双流血，她的眼泪滚下来，“她真的疯了，无可救药！”
见大夫来了，我再也撑不住，沉沉地昏了过去。
睡梦中，感觉自己的嘴里被塞了甜甜的东西，这个味道我熟悉，可我不想吃这东西！
“咽下去，你流了很多血！”江世白带着怒气。
“我不吃。”我左翻身右翻身，不让他把玄元丹喂到我嘴里，可黑暗中我看不清许多东西，一个不注意，我压到伤口了，血又流出来，疼得我龇牙咧嘴，他趁这个空档，在我嘴里塞了一颗玄元丹。
“不吃就不吃。”既然达到了目的，他也不计较了。
灵丹妙药下肚，似拆骨一般的疼痛止住了些：“你怎么老是喜欢三更半夜来找我？”
“你的好计谋啊。”他冷笑着，“费这么大的心思，连性命都豁出去，才终于达到目的，我可得好好感谢你。”
“以身相许就算了。”我看他扯着衣襟，似是图谋不轨，我裹紧被子，防备他做出更过分的动作。
“也不是不行。”他笑着看我，桃花眼轻佻，衬得耳旁的红痣熠熠生辉。他拉开被子，要不是我受伤了，他不可能扒得到我的被子。此刻我感觉我像案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他要是真想做些什么，就问问我枕头下的匕首答不答应！
他拉开被子，见到我被鲜血染红的衣裳，目光一凛，手停在半空。他想不到我的伤口这么深，只是稍微动了一下，血像溢出的水一样，不肯停歇。
“疼吗？”他问我。
“说不疼是假的，疼才好，能达到我的目的我什么都可以做。”我吸口气，生怕他手落在我伤口处。
“你说的家在战火中毁灭，家人被白虎军杀了，两个哥哥生死未卜。”他压低声音，如玉的相貌在烛火中透着淡淡的，哀愁？我看不懂这种情绪。
“怕没有这么简单吧？”他手落下，把脉一样握住我的手腕，他在听我的心跳，以心跳声为依据，判断我的回答可信度有多少。“寻常人家有着这样的仇恨，杀了主将就算了，你不一样，你要整个曹国……”
“寻常人家就不能颠覆敌国社稷？”我问他，“卫王轻徭薄赋，救了我全家性命，可结局是被副将斩掉头颅，我这样的小百姓也想为我们的王上复仇，血债血偿。”我的声音很低，除了平静，没有带其他情绪，心跳是自然的、迟缓的。
“轻徭薄赋是卫王得民心的关键，也是卫王失去齐国庇佑的原因。”
我低着头，想着他说的这句话，我父亲施行仁政，赋税一再减免，国库收入相较从前少了一半。那年齐王说要五万两黄金，卫国就能得到齐国的庇护，我父亲拿不出来，也不愿意搜刮民脂民膏，就这样败了。
我不知道父亲后不后悔，可我知道如果再让父亲做一次选择，他还是会这样做的。他从不后悔自己的选择
“你好好休息。”他见我没反应，以为我困了，替我掖好被子，“采青去了公子茂那，在你的计划之内吧。”
我低头不语，她在我的计划之内，要她做事不能明着说要她做什么，而是要她心甘情愿去做。
“请公子帮忙，让公子茂陷入两次次生死危机，采青会救公子茂的，她会住进公子茂心里。”
“我知道了，下次你不要这么冒险，说起来我们也是同盟，你从来不要我帮忙。”
从他嘴里听到同盟这两个字可不容易，我有些欣慰。
“小事而已，公子要做的事大事。”我如此回答。
“都说我狠，真正心狠的人是你。”他推开门之前，低声说着，“我杀人，而你杀人诛心。”
杀人诛心吗？不是她自己选择的吗？我不喜欢逼迫别人，我喜欢看别人在我的安排下，做出我想要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