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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6章 第8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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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斯年无论如何也没想到,她和云城就这样永远天人永隔。

    明明上一秒,他们还一块儿规划着彼此的未来。

    怎么好好的人,说没就没了呢?

    “云城,你回来!你这个骗子!你跟我说好的,这次再也不变了!”斯年不停地摇晃着他的身体,可他就像个好脾气的断线木偶,只是无声无息地躺在那里。

    鲜血染红了他身下的地板,也染红了她的双眼。

    她紧紧地抱着他,一边哭,一边把耳朵贴在他的逐渐失温的脸上。

    “你说啊,我爱你,你说完啊……”

    时雨在一旁尖锐而歇斯底里地大笑着:“单斯年,本来死的人应该是你的,现在也好,你也尝尝这最爱的人死在怀里的滋味儿吧!你这个凉薄虚伪的小王八蛋,跟你老子一个样!”

    小六把时雨的胳膊狠狠扭在背后,她的脸紧紧地贴在肮脏的地板上,但她脸上仍然是得逞的快意,她只是疯狂地大笑着,那把染了血的刀子在不远处泛着寒光。

    警察的皮鞋终于出现在了视线里,时雨也终于停止了大笑。

    她被揪着站起了身,但仍然用手背抹了抹眼角不受控制流下来的眼泪。

    “单斯年,你别恨我,要恨,你就恨你爸,恨你自己吧!要不是你们执意把我们母子甩到国外去,我的豪豪根本就不会死!这条命,是你们欠我的!”

    时雨回过身去之前,始终没有勇气去看躺在地板上满身是血的云城一眼。

    她忘不了多年以前在北方那个萧索的小城的午夜街头,是他救了她的命。

    那时候他劝她:【你从那个男人那得不到什么好处的。】

    可她偏不信,她不信自己用了十几年的青春换来的却是一个笑话!她的沉没成本太高了,高到她只能义无反顾地走下去。

    云城让她多活了八年,却最终死在了她手里。

    斯年却连头都没有抬,她的耳朵已经替她彻底屏蔽了这个世界。她只是盯着怀里的云城,她的精神已经完全处于巨大的恍惚中,所有的东西都是错乱的,乱成一团颜色不明的絮状物,逐渐变成空白。

    大脑一片空白,心也一片空白。

    她用手不断去抹那仍然不断在涌出来的血,可是她怎么也抹不干净它。原来电影里都是骗人的,生命弥留前的时光太短暂,短暂到根本说不完一句完整的台词。

    云城从倒下去到闭上眼睛,一个字都没有说出来。她感觉他好像也想说点什么,可是那会儿的他似乎已经完全失去了语言功能。他只是深深地,深深地看着她,那眼神里有眷恋,有不舍,但更多的是浓烈的爱。

    “小姐,小姐!”mazin摇晃着斯年的胳膊。

    可斯年却只是眼神空洞地看着那张她爱了八年的脸,手指紧紧地抓着他的衣服。

    mazin和小六都试图将她和他分开,接下来还有很多事要处理,她不可能一直坐在这里抱着他的尸体。

    然而,他们两个人高马大的大男人,竟然都没有掰开她的手指。

    这世界,在她的眼中彻底坍塌,天地间所有一切都失去了颜色。

    “阿城,你这个傻瓜,你为什么要替我去死?明明该死的那个人是我啊!”

    利器插进心脏,那该有多疼啊。

    “阿城,如果疼的话,你可以喊出来,别忍着,别忍着……我知道你这个人,就算受了天大的委屈也喜欢一个人扛着,可是这里只有我,你不用那么坚强……阿城,好像我总让你受伤,乖,听话,下辈子,别再遇见我了……”

    斯年不理会小六和mazin,她只是自顾自地和云城说着话。

    她一边哭一边嘶喊,她像是小时候不小心打碎了盘子的小孩,无助又害怕,她不知道要怎么把破碎的东西一片片地拼起来,让它恢复原状。

    她把脸贴到他全是的血的脸上。

    清晰地感受到了他消失了呼吸。

    突然,她的心也跟着剧烈地抽搐起来,痛感传来,她的世界很快陷入了一片漆黑。

    一个星期后,所有该出现的不该出现的人,都出现在了离祖国一万公里的这片原始、寂静又温柔的荒蛮之地。

    单维瀚,斯静,薛朗谦,桂芳,云峰。

    像是凶手的狂欢盛宴。

    云城的死,他们每个人都手染鲜血,谁也逃不掉。

    哦,还有一个没有来,邹颖歆。

    几天前,接到消息的桂芳悲痛欲绝,她立刻准备动身前往异国,无论如何,她都要把她最爱的儿子接回来,让他沉睡在云家的坟茔里,陪在他爸爸的旁边。

    她给邹颖歆打电话,恳求她跟她一块儿去接云城回家,也恳求她让他的儿子去见爸爸的最后一面。

    “云城死了?”

    邹颖歆的声音是掩饰不住的震惊,这个消息太意外,她无论如何没想到。

    “歆歆,阿姨知道,当年阿城无论如何不肯娶你,你一直怨恨他,可现在他的人已经没了,我求你能不能看在从前的情分上带着孩子去看他一眼?”桂芳哀哀地恳求。

    “阿姨……如果他在国内,我肯定去,可是z国现在还是霍乱疫区,我真没办法,请你理解。”

    桂芳好容易积攒起来的勇气立刻消散,一下子跌倒在了地上。

    “我理解,理解……可是,孩子总要见爸爸最后一面啊……”

    “阿姨,对不起,孩子也不能去。”

    桂芳抽噎到说不出话来,半晌才平复下情绪来。终于,她咬咬牙,以并没有什么威胁力的语气说道:“这事儿恐怕不能听你的,璨璨是阿城的孩子,他必须得去。”

    “阿城的孩子?哈哈哈哈……你这个傻老太婆……”邹颖歆一边大笑一边哭,然后她用最无情最刻薄的语言接着说道:“实话告诉你吧,我和云城当年压根儿就什么都没发生,既然没发生,孩子怎么可能是他的?”

    “你骗人,你骗人!”桂芳歇斯底里。

    “他人都死了,我还骗你干嘛?你以为这世上谁都像单斯年那么傻,会爱你儿子到那种程度呢?”

    桂芳眼前一黑,直接栽倒在地。

    单维瀚和斯静见到斯年的时候,她正身披白纱手捧着鲜花准备出发去参加云城的遗体告别仪式。

    他们看不出她脸上的情绪,只是觉得她鲜艳的红唇很是刺眼。

    “年年!你这是干嘛!”斯静惊恐地捂住了嘴。

    “您看出来吗?我穿的不是婚纱吗?”斯年缓缓地转过头去,眼神都是空洞,倦怠,以及漠然。

    “你穿……你穿什么婚纱!你这岂不是要跟人家举行冥婚?朗谦就在外面,他看见了这个场景要怎么想!”斯静语气急切,堵在门口不肯让她出门。

    “老公,你说句话啊!”斯静转向老公。

    “单斯年,你不是小孩了,你知道你自己在干什么吗?他已经死了,就算你穿成这样又给谁看?难道他能起来跟你结婚吗?逝者已矣,你多想想活着的人,想想你接下来的人生路要怎么走吧!如果我是你,既然云城已经注定得不到了,就绝对不能再失去薛朗谦了。”

    单维瀚字字如刀,比时雨还要狠。

    时雨总归还是在对付外人,而他,刺伤的是他亲生的,也是唯一的孩子了。

    “爸,云城死了,我就再也没有软肋了,您还不明白吗?”

    斯年冷冷地看了眼父亲,然后用英文唤了声mazin。

    门外的大男孩立刻从外面推开了门。

    然后,小六,老余,mazin,丁妍,金浩楠,全部都涌进了房间。

    “小姐,我们现在出发吗?”

    “嗯。”

    斯年目不斜视地向外走去,丁妍拎上化妆包,其他人呼啦啦地也跟了上去。

    “单斯年,你今天出了这个门,是要跟我和你妈妈断绝关系吗?”

    单维瀚在身后大声喊,可任谁都听出了他的底气不足。单家豪的死让他一夜白头,现在的他已经全然没有了一个儒雅中年大叔的迷人风范,只剩下失魂落魄和面目可憎。

    斯年的脚步顿了顿,但是她没有回头。

    “单斯年!你连瀚海也不想要了吗?”单维瀚哑着嗓子大吼。

    “爸,只有无能者才吼叫,这还是我小时候你教我的。瀚海?我无所谓啊,你要是还有比我更合适的继承人,我真心替你高兴。”

    斯年说完这句话便大踏步下了楼。

    薛朗谦正在客厅的沙发上等着她,看见她一身白纱手捧鲜花的样子,他即刻站起了身,抿紧了唇。

    他比谁都明白她这个样子是在向这个世界宣告着什么。来到她身边也有两天时间,可她一直躲在房间不肯相见。听底下的人说,她从云城出事后就没怎么吃饭和睡觉,今天一瞧果然,她原本胶原蛋白满满的脸颊都凹陷进去了,衬得一双眼睛愈发的大,而那双大眼睛此刻正冷冷地盯着他,里面是毫不掩饰的厌烦。

    “年年,我开车送你。”薛朗谦迎上前去。

    “薛总?你怎么来了,你忘了这是疫区吗?”斯年开口便是讽刺。

    “我……我来送送云城,也……看看你。”

    薛朗谦第一次在一个人面前卡了壳,他现在满肚子的懊悔和自责,前一段时间她生病,那个本应该第一个出现在她面前的人,是他。

    “很是不需要,从今往后,我单斯年和你,不必再有什么私交,咱们商场上见吧。”斯年不再看他,直接上了门口的商务车。

    云城的追思仪式在z国首都一个小教堂举行。参加仪式的人,除了桂芳和云峰两个至亲,瀚海斯年手下的人,还有部分当日目睹了惨剧发生的民众和相关工作人员。

    斯年在所有人的悲戚的目光中缓缓走了进来,走向躺在鲜花中的那个她从少女时代就刻进骨子里的挚爱。

    现场都是哭泣声,反而她的姿态最为从容,她早已经跟自己说好,今天不哭,她要给他做最美的新娘,就像他们曾经一起幻想过很多次的那样。

    云城的容颜在鲜花的掩映之下格外的帅气,除了面色有些苍白,他的样子和睡着了没有任何差别。

    他穿着那天他们一起选的那身黑色西装,甚至还别着胸花。相识快十年,斯年见他穿过最多的颜色就是黑色,果然,这个颜色也最衬他,此刻的他丰神俊朗,像是中了巫术的沉睡王子,只需要她一个吻,他就可以悠然醒来。

    再以后,就像所有童话故事的结局那样,王子和公主过上了幸福快乐的生活,再也不会有痛苦和烦恼。

    斯年缓缓弯下腰,浅浅笑着说道:“阿城,年年来嫁你了,你开心吗?”

    “你一定是开心的,就算你不说,我也知道。就像我们第一次在王府花园的小区连廊里遇见,我就知道你喜欢我。阿城,就算你再会克制和掩藏,可你别忘了,我是那只最狡黠的小狐狸,你有什么心思是能逃过我的眼睛呢?我可是有读心术呢。”

    斯年讲话的声音轻轻柔柔,只有站得最近的桂芳听清了她在说什么。

    满头白发的女人泪流满面,直到此刻,她才承认,她错了,一切的一切都错了。她不该用她的自尊心绑架儿子,不该配合别人用卑劣的手段生生拆散他和他爱的姑娘。

    这孩子的一生太苦了。从出生在他们这样的人家起,他就没有过过什么好日子。他又心性早熟,同龄的孩子还贪玩贪吃的阶段他就懂得帮父母分担了。他纯善,心软,最见不得别人受苦,就算碰见路边饥饿的流浪狗,他都能把自己手里唯一的饼子分出去一半。

    要不是这样的性格,他不会在爸爸死之后主动提出退学养家,帮家里还债,供弟弟上学。在遇到斯年之前,他几乎已经被这个家庭压榨到完全丢失了自我。

    当云峰在学校里吃好的穿好的和漂亮小姑娘谈恋爱的时候,云城正满脸油污地钻在车底和一堆零件打交道,有时候忙起来连饭都吃不上。

    遇到斯年后,她才见过他脸上发自内心的笑容。

    这丫头就是他在这人世间唯一的甜了啊,她之前怎么就不明白呢?

    桂芳瘫倒在云峰身上,哭了这么多天,她的嗓子已经哑得说不出话了,哭声也从最初的撕心裂肺的嚎啕到现在的啜泣。

    斯年没有理会桂芳,也没有抬头去看正从教堂大门走进来的单维瀚,斯静,以及薛朗谦。

    对于此刻的她而言,这些人一个都不重要了。如果可以选择,她甚至都不想让他们出现在这里。

    因为,他们都不配,来见证她和云城的幸福。

    “阿城,我们结婚吧。这是我自作主张挑的戒指,也不知道你喜不喜欢,当然,你这个人在这些事情上一向是顺着我的,那我就姑且认为你也是喜欢的吧。我现在帮你把戒指戴上,戴上这个戒指,你就是我单斯年的人了。”

    斯年一边絮絮地说着,一边帮云城套上了戒指。他的手指很修长,戴上婚戒更是好看得不得了,她越看越满意。

    “喏,我的也戴上了,那就算咱礼成了啊。”斯年说完便轻轻俯下身去,在云城的唇上深情一吻。

    说好不哭的,可到底,她还是没有控制住眼泪的决堤。她的眼泪一颗颗落在他的眼睛上,嘴唇边,她的吻没有打破诅咒,他仍然毫无生气地躺在那里,并没有醒来。

    斯年抹了抹眼泪,继续说道,“阿城,现在我要以妻子的身份给宾客们还礼了,你也和他们一一告别吧。你放心,我一定会好好地活着的,绝对不让你白白为我牺牲。我单斯年这辈子遇上你,真的很幸运,谢谢你如此爱我,让我知道我如此珍贵。阿城,我爱你,永远爱你。”

    斯年再次俯身抱了抱他,然后帮他整理了一下头发,接着便整个人退到了一步之外,给所有到场的宾客鞠了个躬。

    告别仪式正式开始,所有人手持鲜花,一一走上前来,并把鲜花放在他旁边。

    到场的人无不为斯年和云城之间的深情感到动容,唯有单维瀚和斯静面色铁青地对视了一眼。

    “她是不是精神出现了问题?她竟然,竟然吻了尸体……”斯静浑身都在发颤。

    “好了,别说了。”单维瀚喝止道。

    “单维瀚,你别跟我大小声!你现在得庆幸你那个情妇杀死的不是咱们的女儿!不然,大家都不要活了!”斯静一直憋着这口气,她也快疯了。

    单维瀚突然脚步踉跄,差点摔倒,这是唯一的一次,他在斯静面前哑口无言。

    薛朗谦远远地看着坚强而隐忍的斯年,突然觉得她哪里不一样了。婚纱裙摆像是繁复的花瓣,而她像是一朵娇艳的白玫瑰,在爱与恨共同的浇灌下,热烈地盛放着。

    她的爱,那么浓,浓到令他嫉妒发狂。

    她的恨,那么清晰,清晰到即使隔了这么远,他都感受到她身上散发的杀气。

    她的爱,自然是没有他的份。

    那她的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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