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3章
五分钟后，斯年一路跑着进了校门，刚好没有迟到。
她所在的高三三班在三楼，不过她得先去办公室去找班主任，像所有转学生那样。小城市的学校硬件水平是有点差，她感觉她走进了九十年代的老电影。
而且，她第一次知道，原来南北方的教学楼设计差异这么大，这边根本没有露天的连廊。那这边的学生下课了要去哪透风？总不能大家都跑去操场吧？
班主任王雪琳是个微胖的中年女性，教她们语文。
在斯年敲门之前，她已经看了好几遍手表，她再不来，她就要给她妈妈打电话了。
“王老师您好，我是单斯年。”斯年给老师鞠了个躬，声音温软。
王老师看见这么个出水芙蓉般的小姑娘，声音这么好听还怯生生的，一颗心早就软得一塌糊涂，忘了和她计较。
“斯年是吧？走，老师带你去教室。你的情况你妈妈早给我打电话说了，咱们三班是文科重点班，本来学校是要看看你的一模成绩再决定要不要把你转进来的，不过你妈妈提供了你原学校的成绩单，领导们一致觉得还是很有说服力的，斯年同学，你好好学，老师对你很有信心。”
“谢谢老师。”王老师这番话说得很诚恳，斯年心里很感动。
“除此之外，你妈妈和我家你姨夫还是高中同学，以后你有什么困难就跟老师说，老师一定会尽力帮你解决的。”
“好的，谢谢王老师。”
斯年就知道，她的妈妈怎么会任凭她被随机分配？想必她早就把整个松城的关系网悉心理了一遍了吧。有个这么尽心培养她的妈妈，她要是成绩太难看，好像真有点说不过去了。
王老师带着她走到三班门口，闹哄哄的班级立刻安静了下来。斯年注意到，教室里第一排的桌子都顶到了老师的讲台，想必现在里面正有五六十双眼睛盯着她呢。
她之前的学校，偌大的教室最多只有三十五个人，每个人都是自己坐自己的，连同桌的概念都没有，可这里却挤得过道都很窄。她感觉她还没走进教室就已经感受到了窒息。
初二之前，她妈一直带着她国内外跑参加大提琴比赛，她早就对聚集的人群免疫了，她不怕他们，却不得不装出一副怯懦的样子来。她不想展现自己自信飞扬的样子，不想被人认为她太高傲，太装。
她在心里狠狠地鄙视了自己，她一直看不上父母的虚伪，可她却将他们的特质遗传了个十成十。
王老师叫她去讲台上介绍自己，她也只是低着头，简单说了下自己的名字，并请大家对她多多关照。
云城的衣服很大，刚好可以包裹住她所有不可告人的心思。
她已经预感到她不会在这里交到真心的朋友了。毕竟人都是以真心换真心的，她都戴着厚厚的面具，又凭什么要求别人用真诚待她？
不过，她也不在乎，有一点她觉得斯静说得对，她来这里就是来冲最好的学校的，是来抢他们的资源的，不是来和他们的交朋友的。
况且，她需要朋友吗？
不，她不需要。
就算需要，也只需要那些在父母眼里配和她做朋友的那种朋友。
王老师给她安排了个梳着齐耳短发的朴素姑娘坐同桌，她的名字叫赵佳玉。挺好，她终于没有像小说女主那样，转学必被安排给校霸。
“斯年同学，听说你是从n市转过来的？你们那可是全国高考内卷最厉害的省份了，你到我们这儿来，算是空降吧？”下了早自习，赵佳玉探寻地问道。
“嗐，龙宫还有虾兵蟹将呢，我要真厉害，我爸妈还至于千里迢迢非把我弄回来高考吗？”斯年谦虚地自嘲，然后掏出了下节课的课本。
赵佳玉一眼就瞧见了她手腕上的儿童手表，一下笑出了声。本来她还没怎么相信斯年的鬼话，可看着和这个儿童手表，她莫名就觉得她说的都是真的了。
“虾兵蟹将……斯年，你真可爱。”
她们前桌的姑娘也回过头来和她们聊起了天，斯年发现这里的人都很有些自来熟，仿佛她们对这个世界就只有好奇心，没有防备心似的。
“哎，斯年，我没看错你穿的是男装吧？怎么，是你男朋友的衣服？”
“没，我衣服都是我妈买的，她买什么我就穿什么。”斯年装傻。
“那你妈妈一定是怕你太过于暴露女性特征，真是用心良苦。关于这一点她是可以放心了，咱们学校的校服比麻袋好看不了多少，不信你瞧。”前桌那个叫陈湘湘的女孩使劲儿甩了甩宽大的袖子，引得女孩们发出了一阵哄笑。
斯年也忍不住跟着笑了起来，她仔细瞧了瞧她身上的蓝白校服，也就普普通通的全国通用款，哪有她说的那么夸张。
“单斯年同学，班主任叫你去教务室领校服呢。”一个穿白色卫衣的男生从前门径直走到斯年面前。
“哦，好，谢谢。”
“谢什么，我是班长胡杨，以后你有什么事找我就行，要不咱加个微信，我把你拉班级群里？”
斯年抬眼瞧了胡杨一眼，这男孩五官挺俊秀的，气质也不错，就是那个微斜的嘴角略显油腻了些。好好一清爽小帅哥，装什么玩世不恭，他玩过世吗？
“哎呦喂，胡大班长，您老人家什么时候对人这么主动热情了，你该不会是见人家斯年同学长得漂亮想泡她吧？”陈湘湘拥有着林黛玉一般的姿容，却莫名有种倒拔垂杨柳的气质，看上去是个妥妥的搞笑女。
“你上一边去，一天到晚欠欠儿的哪都有你。”胡杨白了她一眼。
“怎么样斯年同学？”
“不好意思啊，我没有手机，所以也没有微信。”斯年歉然地笑了笑。
“这年头还有人没有手机？更何况你还是大城市来的？”胡杨觉得自己的面子很有些挂不住，从入校以来，他就没有被女孩子当众打过脸。
“真的，你看，我用的小天才电话手表。”斯年扬了扬手腕，把那个粉红色幼稚的儿童手表展现在众人面前。
“哈哈哈，行，你等着，我明天就把我表弟电话手表带来和你交朋友。”
“呃，胡杨，你好无耻！”陈湘湘感觉她要吐了。
众人嬉笑了一番，上课铃声终于响了，斯年忍不住松了口气。
她的心蒙了一层厚厚的壳，这让她无论对谁都想保持边界感，并不想卷入任何她应该敬而远之的无用社交。
一上午的时间很快就过了，斯年发现全国卷和她们省卷的出题方向和侧重点确实不同，两边老师的教学方式也不同，她的确需要时间慢慢调整她的解题思维。
不过有一点好，全国卷难度更低，容错率更高，她心理压力小了很多。
到了中午吃饭时间，班级住宿的同学往东去食堂，走读同学则往南出校门。斯年不敢用自己的手表给云城打电话，于是她跑到学校的小超市，用的公用电话。
她其实没想到这个年代还有公用电话的存在，她也只是想碰碰运气而已，结果，她的运气还真不错。
十分钟之后，云城果然在店门口等着她。
斯年在远处瞧了半天，直至她确认她妈妈没有在小区门口等着她，她才敢大大方方走向他。
“年年，放学啦？”云城和她招招手。
“嗯，我衣服干了吗？”
“当然，就算不干，我也一定拿吹风机帮你吹干。”
斯年发现云城和她说话的时候总拿她当小孩儿，语气里总是充满戏谑。她忍不住想，他这样的，在权谋剧里大概都活不过片头吧？
店里停着辆黑色奥迪，两个工人正围着车子忙活着。见她进来，一个染着黄发的男孩立刻从车底钻了出来，兴奋地对着云城挤眉弄眼。
“哎呦喂，城哥，这小嫂子够漂亮的啊。”
“别胡说八道，什么小嫂子，这是我表妹。”云城把手里的棉线手套团成团扔向了黄毛。
“阿城，你帮我拿一下书包。”斯年把书包递给了云城，又在他面前脱下了外套。
云城看见他的白t恤被她在腰部打了个结，就这么一个小小的改造，就将她凹凸有致的曲线美展现了个淋漓尽致。他立刻别过头去，红了脸。
“阿城，我读书少，你可别骗我！”黄毛哈哈大笑。
“你赶紧干活吧，一会儿车主就回来了！”云城走在斯年身边，顺便挡住了那帮狼不怀好意的视线。
“以后不许你再叫我阿城了。”他在她耳边低声说。
“我就叫。”
“你再这样，我就不理你了。”
“阿城，你不是把我当表妹吗？那你的脸红什么？”她转过头来对着他轻笑。
云城被她说的不再吭声，他只是呆呆地站在门外，等她换衣服。
等她换好衣服，他的脸色已恢复如常。他把她送出门外，目送着她沿着墙根儿回了家，才慢悠悠地返回他的小房间拉开了灯。
然后，他就看见了他的白t恤，被她叠得整整齐齐压在他枕头底下。
斯年进了家门儿，果然看见斯静正坐在阳台向外张望。
“年年回来啦？快洗手吃饭！”芳姨迎上来，接过了她的书包。
“你手表怎么一上午都没开机？”斯静推着轮椅也来到了餐厅。
“啊？是吗？我都没注意，该不会是没电了吧？”斯年洗了手坐在了餐桌边。
“不能啊，我这手机app上显示你那电量还有90呢，再说了我昨天晚上亲自给你充的电，我会不知道？”
“啊？妈快帮我看看，手表不是坏了吧？要是坏了，您今天下午可要再去帮我帮我买一块。”斯年急急地将手表从手腕上卸了下来递给了妈妈。
斯静挑眼看了看她天真乖巧的女儿，到底还是接过了手表。
然后，理所当然地，手表可以开机。
“没坏，可能是上回洗衣服忘记拿出来过了水，手表系统有点不稳定。”斯静又将手表递给了女儿。
“那就好！芳姨，你炖的这个鱼真香！”斯年吃了一口鱼，立刻眉开眼笑地对芳姨竖起了大拇指。
“是吗？你喜欢就多吃点，这是咱们松江的鱼，特别好，一点都不腥，鱼肉最补脑了，你这每天学习这么累，我看着都心疼。”
“嗯，我今天要多吃一碗饭。”斯年弯起了眼睛。
“年年，妈妈知道你不喜欢我总是放一双眼睛在你身上，那好吧，从明天开始，妈妈不强迫你戴手表了。你现在学校离家也近，妈妈也没什么不放心的了。”
“别啊，我还挺想戴的呢，我们班长还说明天要加我好友呢。”
“你们班长也戴儿童手表？”斯静一脸愕然。
“他说他拿他表弟的加我。”斯年夹了块排骨。
“你们班长男孩女孩啊，还挺关心新同学。”斯静给她添了口青菜。
“男孩，叫胡杨，人如其名，他长得那感觉就跟上回秋天我们在戈壁滩看到的胡杨似的，绚烂，热烈，让人过目难忘。”
“那么好看呀。”
“好像是比我原来的班草还好看点。妈，你就让我戴手表吧，不然以后班里有个什么事，人家怎么通知我啊。”斯年祈求道。
“啊，行吧，都随你。”
“谢谢妈！我吃饱了，回屋看书去了啊！”斯年从冰箱拿了个酸奶，然后哼着歌回房间去了。
一进屋关上门，她脸上就只剩下了讥诮。
她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红色手绳，将它套在了她戴手表的手腕上。
这条手绳，是她在云城的外套口袋里拿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