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2章
第二天，斯静就带着斯年去拜访了姑姑一家。她父母早些年就没了，要说起来，老家就这个姑姑算她最亲的人了。
老太太儿女都在城里生活，只有他们老两口在城郊的农村，守着青山绿水和菜园过日子，倒也怡然自乐。真有个什么事，子女们开车回来也就半个小时时间，也算近便。
“静儿。”老太太一看见斯静垂在轮椅上的一条孤零零的腿就大哭了起来，哭得斯年也跟着红了眼眶。
“姑，你这是干啥，我这不是好好的吗。”斯静抹了抹眼泪。
“是，是，你好好的就行。就是可怜了咱悦悦……”
老太太说的人是斯年十二岁的妹妹单斯悦，一年前因为某些原因永远的离开了他们。这件事对她父母的打击是致命的，以至于某一天斯静神情恍惚不小心卷入了车流，失去了一条腿。
悦悦两个字勾起了大家伤心的回忆，几人又忍不住为此哭了一场。
“无论怎么样，你得坚强，就当为了年年。”老太太最后劝到。
斯年抿唇垂首，尽量不让眼泪掉下来。自从妹妹离开后，这样的对话她已经不知听了多少遍。所有人对她父母失去爱女的安慰最后都要终结在她身上。
就连斯静都不止一次地抱着她痛哭，一遍遍地喃喃：“年年，你要乖乖的，妈妈什么都没了，就只有你了。”
从小到大，她都是个听话的乖乖女，她们还要她怎么乖呢？
“嗯，我知道了姑。要不是因着年年，我也早跟着悦悦走了。”斯静哭到身体颤抖。
“嗐，人嘛，都要往前看，人这一辈子也就三万天，挺一挺就过去了。但是你可是孩子的依靠，你要是倒了年年怎么办。”
“是。”
“你这老太婆没事儿说这些招孩子哭干啥？来，小静，你尝尝这茉莉花茶，这是你妹妹去南方旅游给我们带回来的，特别清香。”老头给斯静倒了杯茶，还加了块方糖。
斯年早看出来了，这老头老太太虽然生活在农村，但是他们的吃穿用度可一点儿都不比城里人差，她推测着，他们的儿女应该都混得不错。
“是是，我这是越老越糊涂了。来年年你也尝尝，这茉莉花加糖味道特别好。”
“好，谢谢姑姥姥。”斯年听话地端起杯子，浅尝了一口，这味道还真是清新又治愈，她忍不住又喝了一口。
“对了姑，我想着找个阿姨照顾一下我和年年的生活起居，你有没有什么人介绍？”这才是斯静今天来的主要目的，她做事向来谨慎仔细，她可万不敢听中介忽悠，什么人都带到家里来。
尤其年年还是个女孩子，她自己又是这么个身体状况，真遭了坏人，她们俩根本没有自保的能力。
“你想找个什么样的？”
“人勤快干净点，能给我们娘俩做做饭打扫打扫卫生就行。”
“那要是这样，还不好找？咱们这就不缺愿意出力气的人。”
“还有一点，就是她这家庭要尽量简单点，人老实本分点。主要我想着什么呢，我和年年这情况，要找个那种家里男人胡吃海喝还烂赌的，万一他起了什么歪心思，我这防不胜防。”斯静忧心忡忡地说。
“那你这个考虑得很周到，村儿里这种男人还真不在少数。起歪心思可能倒不至于，但要是他们两口子总是闹，这女人干活也不踏实。再说，年年这不是马上要高考了吗，可万万不能被外界因素影响到。再有一点，咱还不能找那个爱占小便宜，爱传闲话的，不然真不够糟心的。”老太太是退休的老教师，看问题的确很透彻。
“可不是。”斯静连连点头。
“哎，我到想起一人来。”老头在一旁接了话。
“谁？”
“桂芝她姐不是就在城里打零工吗？她那人勤快干净不说，最重要的是聪明本分，最合适不过了。”桂芝是他们的小儿媳妇，现在是松城妇幼保健院一名妇产科医生。
“这么一说还真是！我怎么没想起她来！”老太太拍了下大腿。
斯年眼皮一跳，她好像听懂了她们说的人是谁，但是她只轻轻逗着炕头上的小猫，仿佛什么都没听到。
“你说的莫不是桂芳姐？”斯静思索了一下，也明白了。
“对对，你还记着她？”
“说来也巧了，昨个我叫了家政嫂，刚好就是她。”
“是吗！怎么样，她干活手脚利索吧？”
“是，她干活是真没话说。”这一点斯静也很满意。
“只是……”斯静又犹豫了一下。
“你有啥顾虑你就直说，咱们姑侄可是最亲的血脉了。”老太太自然什么都了然于胸。
“是，我爸妈没了，可不您老人家就是我唯一的主心骨了。咱这话哪说哪了啊，我是不太想用亲戚。这万一平时有个磕磕碰碰的伤了和气，这不得影响桂芝和你们二老的关系？”
“嗐，不至于。桂芳的性子最好，这么多年就没听她跟谁红过脸，你有啥你就直接跟她说，保不准啊，她比你想得还周到，她那人最有眼色，不用你支使活儿就给你干完了。再说，她家那个情况，养了两个要人命的半大小子，她打零工哪有在你这稳定，她还不卖了命的给你干。”
“是，桂芳姐是随我心。可就还有一点，她那大儿子还是单身汉，我家年年又是个小姑娘，我怕这平时接触不方便。”斯静说这句话的时候抬眼看了她闺女一眼，可她只是在认真地拿着逗猫棒跟小猫玩，孩子气十足。
“这你就更多余担心了，那小伙子得有个二十四五了吧？比你家年年大了六七岁，俩人根本不搭噶。再说，他从小一到寒暑假就上我们家住来，人品有口皆碑，你就放一万个心吧！静儿，姑得劝你一句，你这对孩子啊，不能太上心了，得给孩子点空间，要不以后她自己怎么适应社会啊，你还能跟她一辈子啊。”老太太苦口婆心。
“是，是。”
因着老太太这番话，斯静回到家翻来覆去想了一晚上，第二天一大早她先给表弟媳妇桂芝打了个电话，先征求了一下她的意见。这毕竟是请人家姐姐当保姆，斯静话说的很客气，只说麻烦桂芳姐来家里帮一年忙，照顾照顾年年高考。
至于工资，她定会比本地标准给得还高点。
桂芝自然是没有什么不可，她最心疼她这个苦命的姐姐，如今这么一个轻省的活儿送上门来，她想都没想就一口替她答应了下来。说实话，只是做做饭收拾收拾卫生，一个月就能有四千块钱，这对于常年出大力的姐姐来说，简直就是休假。
就这么着，云城的妈妈就成了斯年家里的保姆，开始悉心地照顾起了她们母女的生活。
经过一段时间的接触，斯年发现这个芳姨果然像姑姥姥说的那样，做人做事极有分寸。她总是不用吩咐就把家务打理的妥妥帖帖，不该说的话不说，不该问的事情不问，也从不带什么乱七八糟的人来家里，包括她的儿子。
她做饭也特别顺她的胃口，仅仅半个月，她就被她喂胖了两三斤。
如此，斯静终于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很快，就到了高三开学的日子。
开学前的晚上，斯年正在整理书包，斯静端着一碗木瓜排骨汤走了进来。
“年年，来喝点汤，你芳姨小火炖了两个小时。”
“妈，您不怕我再发育啊，还给我喝木瓜汤。”斯年将错题本装进了书包。
“发育这事遗传是主要因素，你还真当木瓜汤有用呢。快喝点，我刚尝了一下，很甜。”
“行，您放那吧，一会儿我就喝。”斯年感觉再这么补下去，她的腰就要三尺了。
“年年，明天开学了，妈妈有些话还得再跟你说说。”
“您不用说了，我会好好学习，跟老师同学打好关系，坚决不早恋。”斯年心里腹诽，反反复复就这些话，她不累吗？
“嗯，妈妈知道你是个聪明孩子。咱这一年就是为了冲击更好的学校来的，要不是这边儿竞争小，大学更好考，我会一直保留着老家户口并把你落在我名下？不过你放心，等你高考完，妈就给你办户口随迁，再跟着你爸落回南方去。你是大城市的姑娘，漂亮，聪明，多才多艺，将来一定会拥有很好的人生，你可千万别犯傻，被这小山沟里的男孩迷了眼，知道吗？”
“您放心，我真的对谈恋爱没兴趣。不过，我都成年了还能随迁父母？”
“当然可以，至少n市可以，政策我们早就打听清楚了。况且，你现在是我和你爸唯一的孩子了，谁敢阻拦？”
“嗯。”
斯年一直觉得她爸妈就是典型的精致利己主义者，他们将一切都按斤两估好了价，就等着逐一变现了。斯悦走了，她现在就是他们手里最有价值的商品了。
穷山沟里的男孩？她斯静不也是这穷山沟里爬出去的吗？她这么快就忘了本？
不过，这些话，斯年是绝对不会直接说出来的。在这么多年跟父母的博弈中，她早已经领会到了顺从的重要性。
第二天一早，斯年就背着书包步行去了学校。
因着还没领校服，她照例穿了身宽松的衣服，将头发规规矩矩绑成高马尾。她当然知道转校生会多么令人瞩目，她可不想成为话题中心。
出了小区门口右转，她刻意贴着墙根走。因为她知道她妈妈必定正在阳台前张望她的身影，说不定，她今天就会去买个望远镜。
也不知道这边的同学好不好相处，想必人家也挺反感她这种变相高考移民的人，毕竟她是回来和他们抢占资源的。她只能告诫自己低调小心行事，把存在感降到最低。
斯年就这么一边想着心事一边往前走，就在这时，路边一家店里刚好有人端着水盆走出来，好巧不巧就撞在了她身上，还弄湿了她的衣服。
“喂，你怎么走的路啊！”斯年跳到一边去，用力拍了拍衣服，要死，她整个前襟都湿了！
“对不起对不起，我没注意到墙根儿这有人。”
一个熟悉的低沉声音响起。
斯年一下抬起了头。
果然是他，云城。
他穿了件白色的t恤，胸前和手臂都鼓鼓的，全是肌肉，但是又不是健身刻意练出来的那种肌肉，看着一点都不腻。
“年年？”
“阿城。”斯年淡淡看了他一眼，又抬头看了看头顶的店面招牌，上面写着云边汽修店。
“什么阿城，没大没小的。你得叫我城哥！”云城大笑，露出一口白牙。
“这是你的店？”
“一半一半吧，我和我两个堂弟合资的。他们都结婚了，平时不怎么过来。”
“所以，你住这儿？”
“是啊，省房租。你赶紧回家换件衣服吧，顺便再多穿一件外套，这九月份的早晨已经很凉了，别感冒。”
“我妈那个紧张的神经，我真回家换衣服，她马上就得下来考察我这上学路上都会遇到什么。我好不容易才说服她不要出来送我。”
“啊？你是女孩子，家里宠着点也是应该的。”云城挠挠头，他不太明白她想表达什么。
“要是有人这么宠你，你愿意吗？”斯年讥诮地笑了笑，跟她平时乖乖女的形象完全不符。
“那得看是谁，要是你将来嫂子这么宠我，我还挺愿意的。”
“醒醒，现在已经早晨了。”
“那你现在怎么办？”阿城一脸歉意。
“能怎么办，就这么上学去呗，冻一早晨应该冻不死我。”斯年转身就要离开。
“那怎么行，那不然这样，我找一件我的衣服给你穿？你嫌不嫌弃？”
斯年在他看不到地方嘴角微微翘了翘，然后转过来的时候，她的表情已如常。
“衣服洗过吗？”
“当然，我还能让你穿我脏衣服，那我成什么人了。来吧，你跟我进来。”
斯年果真就跟他进了店里。
云城带着她走到了店后面一间比储藏室大不了多少的屋子。
斯年看见那里摆着一张单人床，床边是一个简易的衣柜，屋子收拾的还挺干净，只是没有窗户，大白天也得开灯。
她倚在门口，好整以暇地看着他在衣柜里翻腾。
“你穿这个吧。”他递给她一件和他一样的白色t恤，以及一件藏蓝色的休闲外套，然后就走出房间帮她关上了门。
斯年接过衣服，坐到了他的床上，他的床垫很硬，被子很薄，看着就觉得冷。
三分钟之后，她推门走了出来。
“阿城，我上学去了，你帮我把衣服晾干啊，今天中午放学，我来找你换。”
“行，你几点放学？”
“还不知道，要不你把电话给我，我提前十分钟打给你。”斯年想了想，对他说道。
“好，要不你加我微信？”
“你没看见我用的是电话手表？”斯年扬了扬手腕。
“哈？你都多大了，还用儿童手表？我侄女小学五年级都不用了。”云城大笑。
“你也觉得好笑是吧？”斯年勾了勾唇，但是那个笑容没有任何温度。
云城立刻闭了嘴。
“你把电话写我手心吧，我手表没电了。”斯年一出家门就把手表关了机，否则她妈现在就会看到她定位在云边汽修店十几分钟没动了。
“啊，行。”云城接过斯年的笔，听话地在她手心写了一串数字。
她的手又白又软，云城怕笔尖戳疼她，写得很小心。
斯年闻到了他头发上的栀子香。
“哎，我们真笨，干嘛要写在手上？你书包里不是有纸？”云城后知后觉。
“是啊，刚没想到。阿城，我上学去了，中午见。”
“好，等你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