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4章
斯年第二天早晨上学的时候，已经穿上了蓝白校服。她将方形的透明水壶背在身上，又特地在妈妈面前戴上了手表，并故意在她面前点亮屏幕。
“这下应该没问题了。”她自言自语道。
穿好鞋出了门，电梯都上来了，她又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跑回了家，打开冰箱拿了两瓶芝士酸奶。
“芳姨，不好意思，地板被我踩脏了。”斯年一阵风似的跑出了门。
“没事儿，反正一会儿我也要擦地了，你慢点，别摔着。”
出了小区她照例往右拐，贴着墙根儿走。
这一次，她没有撞到端着脸盆从里面走出来的云城，因为，她看到他正在店门口洗漱他背对着她，看样子是正在刷牙。他脖子上挂着条白毛巾，头发都是湿的。
“早啊，阿城。”斯年温软地问晨安。
云城蓦地转过身来，嘴里还全是泡沫。
他立刻漱了口，尽管如此，他嘴角还残留着一点牙膏。
“年年，上学去啦？”他仍笑着跟她打招呼，但是斯年却敏感地发现他的耳垂红了。
“嗯。”斯年走上前去，拈起他毛巾的一角轻柔地帮他擦了擦嘴角的泡沫。
就这么一个简单的动作，就让云城整个人僵在了原地，变成了一块烧红的铁。
“你昨天晚上睡得好吗？”她朝他笑，美丽的大眼睛里都是纯真。
“啊，挺好的。”云城不自然地回答。
“那就好，这个是给你带的，以形补形。”斯年把其中一瓶酸奶塞到他手里，然后大步走开。
走了几步，她又转过身来，倒着走了两步，然后，她朝他挥挥手，这次，她是真的跑远了。
云城的一颗心狂跳，他故作镇定地四处看了看，发现这路上除了上学的学生，还没有什么人。
这条街除了马路斜对面的早餐店和超市，其他家店铺最早也得九点半才开门。他长吁了一口气，端着水盆回了店内，然后，他从里面拉上了卷帘门。
也不知道为什么，他现在就想回房间再躺会，他感觉他的头脑被人上了发条，一直在嗡嗡响。
房间里的床铺照例已经被他整理的清清楚楚，唯一不清楚的，就是他枕边那件残留着她体香的白t恤。
他又看了看手中她给他的酸奶，然后他拧开了它。
芝士和酸奶混合在一起的味道很特别，他珍惜地喝了几口，又将瓶盖旋了回去。
她说的什么‘以形补形’……那个东西的味道，哪有这么香浓？
云城嘴角翘了翘，然后他再次陷入了巨大的失落之中。
他不年轻了，他当然明白她在对他做什么。
他只是不明白，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她和他，是云泥之别。
他比谁都知道。
斯年到了学校，将她的那瓶酸奶放到桌子上，然后翻开了历史真题训练。在n市，3+1+2的选科制度让他们还要走班，而在松城，一切就简单多了，学校会极力劝服学生选大文和大理，然后他们就可以还按照最传统的方式教学。
当然这么选的好处就是将来高考可选专业的覆盖面更广一点。斯年倒是无所谓，她选文主要就是为了避开弱科物理，其他的科目，怎么排列组合她都随意。
“早上好，斯年同学。”胡杨今天换了件黑色卫衣，看着比昨天稍稍深沉了点。
“早。”斯年朝他点点头，睫毛不安地眨了眨。
“我是来找你加好友的。”胡杨将卫衣袖子挽了上去，露出手腕上的蓝色手表。
“哈哈哈哈，不是吧胡杨！”陈湘湘笑趴在了桌子上。
周围的一群人也都跟着哄笑起来。
“胡杨同学，别怪我没有提醒你，跟我交朋友你可是要倒霉的哦。”斯年说这句话的时候神色是异常认真的，没有任何戏谑的成分。
“你吓唬你杨哥？你打听打听去，你杨哥在咱们一中什么时候怂过？”胡杨身上，很有一种无知的狂妄。
“那好吧。”斯年点亮了手表。
然后，他就成了她来北方后的第一个手表好友。
中午下了学，斯年收拾好书包往外走，同为走读生的胡杨也跟了上来。
“哎，斯年同学，你家住在哪？”
“王府花园。”
“啊！是吗？这不是巧了吗？我姑姑也住你们小区，她昨天还叫我过去吃饭呢，那咱俩一块走吧。”
“哦，好啊。”斯年笑笑。
胡杨一下就红了脸。
她是他长这么大见过的最漂亮的姑娘，在她身上，根本用不着什么高级感，可爱，耐看，等词汇来粉饰不完美，她就是长得标志到挑不出毛病，肤白貌美丰胸细腰长腿她都占了个全，尤其是她那双灵动的大眼睛，实在动人心魄。
若他是纣王她是妲己，他估计他也会为她成为昏君。
斯年和胡杨一路往家走，这一次，她没有提前过马路，而是一直走在云边汽修店的对面。
“阿城，马路对面那姑娘是不是表妹？”黄毛笑着把手搭在了云城的肩膀上。
“关你屁事。”云城拂落了他的手臂，然后摘下手套进了店内。
“是不关我事，只是我看不得城哥你被人耍。”
“她真的是我一亲戚家的小孩，只是喜欢开玩笑罢了，什么耍不耍的，哎，今天中午你们谁炒菜？”云城对另外两个工人喊到。
斯年和胡杨在小区里道了别，她进了9号楼，而他转向了3号楼。
“喂？”斯年的手表里突然传来了说话的声音。
“喂？胡杨？你怎么打电话过来了？”
“你手表是自动接听？”
“好像是，我要上电梯了，信号不好，你有什么事？”
“我想问，你中午要不要下来小区里背书，我看长亭那边挺凉快的。”胡杨一边说，一边跳起来摸了摸头顶的树叶，体内的燥热让他一刻也停不下来。
“那，我得问问我妈妈。”
“你这么乖啊，还问问妈妈。”胡杨笑。
“嗯，你等我问完了回复你啊。胡杨我要上电梯了，先不和你说了。”
“好，拜拜。”
斯年从电梯里走出来，斯静果然已经打开门迎接她。
“妈，您不用天天这么等着我，您多躺会。”斯年规规矩矩把鞋子放进鞋柜里。
“先洗手吃饭吧，年年，阿姨今天做了笋丝炒鸭胸肉。”桂芳从厨房端了菜出来。
“好。”
斯静见状也只能沉默地将轮椅移动到桌前。
一般而言她们娘俩吃饭的时候，桂芳从来都不跟着动筷子的，她都是等她们吃完才一样拨一点到自己餐盘里在厨房吃。
可是今天，斯年非拉着她一起吃，把她弄得尴尬又为难。
她虽然读书不多，但是从小到大就混迹在这市井之间，最会察言观色，经过这么长一段时间的相处，她又岂会看不出斯静压根儿就没有真心地待她？
在她心里，她们就是雇主和保姆，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她想赚她这份钱，就要用心，谨慎，有分寸，明白自己的位置，不能僭越。
“没事儿年年你先吃，阿姨厨房里还有只鸡没处理，我热水都浇下去了，你乖乖吃饭，晚上阿姨给你炖当归红枣鸡汤。”
“谢谢阿姨，你先吃一口这四喜丸子，一会儿凉了就不好吃了。”斯年夹了个丸子，非往桂芳嘴里送。
“阿姨不吃，一共就四个，你和你妈妈一人两个正好。”
“我妈减肥，我要是吃两个，别的菜也不用吃了。”
桂芳无法，她看了一眼黑着脸的斯静，还是就着斯年的筷子将那个丸子咬在了嘴里，然后她赶忙跑到厨房去了。
“妈妈，我同学约我下楼背书，我能去吗？”
“哪个同学？”斯静淡淡给自己夹了个丸子。
“就是我昨天跟你说的胡杨啊。”斯年一脸天真。
“他也住这个小区？”
“不是，是他姑姑住在3号楼。”
“别去了吧，我还想着和你讨论一下你昨天写的作文呢，年年，很快就要摸底考了，你可要加把劲儿，别把时间浪费在无用的社交上。”斯静嘱咐。
“行吧，那我跟我同学说一声。”
斯年点亮手表，给胡杨发了个语音：【胡杨，我有点累，中午想睡会觉，就不下去了。】
不一会儿，胡杨的语音就回过来了：【ok，那待会我在小区门口等你，咱俩一块去学校？我姑姑家从香港买的奶黄月饼很好吃，我帮你拿两块。】
【好的，待会见。】
斯年收起手表，从书包里拿出浅紫色的笔袋。然后她若无其事地朝斯静笑笑：“妈妈，我先做一套阅读题，一会儿您吃完了咱们再讨论作文。”
“嗯。”
下午上学时，斯年就当着妈妈的面儿给胡杨打了电话。她太坦荡，倒让斯静不知该作何反应。
等斯年出了门，斯静一个人在阳台差不多坐了半个小时，她眼睁睁看着女儿和那个高高的男孩有说有笑走在马路对面的树荫下。
北方的秋意已浓，树上的叶子已经开始泛黄。
桂芳拿了处理干净的鸡出来，打算在阳台的地上剁，免得弄一厨房的血沫，却看见斯静目光仍直直地看着窗外，像具雕塑。
“静儿，你去睡会儿吧，秋老虎厉害，在这多晒。”
“姐，你说年年是不是谈恋爱了？”斯静突然问。
“啊？不至于吧，我看咱年年还是小孩子心思呢，爱说爱笑爱吃的。”桂芳笑着回答。
“是吗？”
“可不。小孩子肯定喜欢和同龄人在一块，你也别多想。再说了，姐说句实在话你可别不爱听，这男孩女孩到了一定年纪对异性好奇什么的都是正常的，咱不也年轻过嘛！你别焦心，就悄悄观察着吧，只要孩子开开心心的成绩不退步，我倒觉得也没什么大不了。高三压力这么大，可别给孩子压抑出什么病来。”
这番话在桂芳心里已经好几天了，只是今天才有机会让她说出来，她是真的心疼斯年，这斯静看着她像看着犯人似的，这孩子没叛逆就算不错了。
“姐，想不到你还挺懂孩子的心思。”
“嗐，我不是在我家老二身上经历过一回了嘛。他高三那会儿脾气都很暴躁，经常吼我和他哥哥，我们也只能忍着他让着他，等后面他上了大学，压力小了情绪就稳定多了。现在和他哥俩人好着呢。”桂芳提起小儿子就忍不住眉开眼笑。
“可说呢，这马上就要中秋和国庆了，老二回来过节吗？”
“回！这儿孙自有儿孙福，我家老二当初考得学校也不太好，可他毕业找这工作还真不错，稳定，福利也好。他女朋友是他大学同学，家也是本省的，俩人都好好几年了。”
“那挺好，老二这边你是熬到头了，城里小姑娘不要彩礼，现在你就操心老大一个人就完了。”斯静接道。
“是，姐实话跟你说，我这两年也攒了点钱，别的不说，给云城娶媳妇的彩礼是够。房子车我现在是买不起，但是也想说让媒人看看有没有相当的小姑娘肯看在我家云城踏实会过日子的份儿上，先缓缓。其实只要小两口肯努力，咱这县城的房子也就是三年就能买得上。”桂芳憧憬着一家人美好的未来。
“姐，我真替你高兴。你看我现在，孩子没了一个，腿也没了一条，还和老公分居，这要是年年身上再出什么岔子，我是真的活不了了。”斯静抹起了眼泪。
“哎，不会的，你别瞎想。我就没见过比年年还讨喜的小姑娘了。你看她被你教得多好，又开朗又大方。”桂芳给斯静抽了张纸巾。
“嗯。”斯静努力将眼泪擦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