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交权
人世间，多少子女，甭说了解父母的秉性脾气、饮食习惯、兴趣爱好了，就连他们的生日，又有几个常常记挂心间，问你脱口而出呢？该不会是你吧！或者，像父母善待自己的子女一样，时不时捎回点父母爱吃的糕点饮食，关爱、宽慰、孝顺，爱他们此生此世呢？像父母呵护自己的子女一样，时不时陪他们走出去，聊聊天、散散心、解解闷，操心他们的衣食住行呢？你能做得到吗？恐怕屈指可数吧！这就是人们常说的所谓“可怜天下父母心，可叹人间儿女情”的写照了。
钟家老二还不错，记住了父亲的生日。钟穆春六十岁生日的前两天，郭世夏闹了场恶作剧，站在门口，给大家开玩笑说：“钟家的人听着，老二我回来啦！”
屠夫踮起脚，跑上前去，指着他的鼻子，笑骂着说：“臭小子，真有你的，消停点，行不行？瞅你这动劲，俺这把老骨头差点让你吓个半死，回来就回来，咋不提前捎个信嘛？！”
老二！小夏子！钟家认识的，不认识的，惊叹、好奇、疑惑，大呼小叫，蜂拥上前，问长问短，只有老大有点偷偷想溜的意思。
“大家先甭急，看我的后头，还有两三口子呢！”
当下，钟家人不约而同地朝门外一看，两抬轿子停在大门口，一位年轻的阔太太，一手拉一个，踏进了钟家大院。
“得得得！我来介绍一下，这是我的太太唐月，这是我家老大郭家社，老二郭家昌，郭世夏全家到齐，听候姥爷和老爹训示！”郭世夏一半玩笑一半认真地敬礼报告说。
“对了，忘了，忘了，还没介绍咱们家人呢！”
“你不用介绍了，还是让你大哥介绍得了。”钟穆春插话说。
这时候，一直躲在身后的钟世华，听得父亲点名让他介绍，不得不拨开众人，站到众人面前。哥俩对视一眼，钟世华低着头，显得十分愧疚地解释说：“老二！大哥首先得给你道个歉……”
“免了，免了，甭废话，先照着爹的意思去做你的吧！”
“这是咱姨奶、姥爷和老爹，这是咱大姑钟慕霞、老叔钟穆秋、小姑黄佳栋。这是我媳妇海阳，老三媳妇万娣，小盛、小世珠两口子，孩子们就不用介绍了。我看，咱们还是先吃饭，大家慢慢就会熟悉了。”
钟世华将家人介绍完毕，转身要走，而郭世夏冷不防备，突然从腰间拔出手枪，顶住了他的脑门子，说：“大哥！你不介绍了，我还想给你介绍点情况呢！”
钟穆春、海阳、唐月匆忙上前，拉开哥俩，齐声说：“老二！你这是干嘛？一家人，有什么事，坐下来说，当着家人的面，你这么做是做给谁看的呢？！”
当时，黄晓珊有点看不下去了，拄着拐杖，上前拦住郭世夏的手，说：“老二！这个家里，数我和你姥爷年长几岁，今儿，我托个大，你把枪放下，给姨奶点面子，等我和你爹的大寿办完了，你们爱咋闹咋闹，行不行，我的好孙子哎！”
黄晓珊的一番话，郭世夏听了，立刻收起枪，打声哈哈，说：“姨奶奶！瞧您说的，我是跟大哥开个小玩笑，你不知道，要不是大哥，也不会有我小夏子的今天，对不对，如此说来，我还得感谢我大哥的成全呢！”
老二说出此话，众人揪着的心这才稍稍放了下来。当然，钟穆春倒是知道哥俩的过节，上前拉住郭世夏的手，娇怒地骂着老二说：“你这孩子，从小就爱开玩笑，今后，要是再开这样的玩笑，我可跟你急眼的。”
“爹！您消消气，是我错了，下不为例！下不为例！我给大家伙道歉了。”
众人见状，纷纷指着他的鼻子，连笑带骂，同时，拉住唐月的手，抱起两个孩子进屋去了。
钟穆春来到一个士兵跟前，悄悄问道：“长官！我家小夏子，现在是啥官呀？！”
“这可使不得，这可使不得，老爷！俺不是长官，您说的话，俺没听懂是啥意思呢？！”
“我是说郭世夏现在是啥官，听明白了没有啊？！”
“老爷！对不起！团长不让俺随便乱说话，您还是直接问团长得了。”
“这样啊！明白了，你们是啥部队，这个总该能说了吧？！”
“老爷！这是军事秘密，更不敢跟您随便乱说了。”
“我是你们团长的爹，他都听我的，你小子老是推三阻四的，我算明白了，好好好！我就不再为难你了。”
钟穆春数了数，家人基本到齐，唯独就差老三，不知是何原因，当下，扭头问黄佳栋说：“佳栋妹子，老三怎么没和你们一块回来，跑哪儿去啦？！”
“大哥！你不说你家三小子，我还不来气，过去，你总是说你家老三懂事听话，我看不像，你以为人家听我的呀？！”
“佳栋！你说什么呀？他敢不听他小姑的话？我咋就不信呢？！”
“大哥！快别说了，你可不知道，在家的时候，老三天天跟我家那口子钻进屋子里，谈什么人生、理想、事业的，还说什么？光复中华，对，就是这样的话，我呀！说不定还没我大姐和二哥知道的多呢！”
“算了，算了，不等他了。这样，佳栋，回头你跟老三媳妇唠唠，咱家都齐了，就差老三了，甭让老三媳妇心里难受，她可是个好媳妇哟！”
“好嘞！我这就过去。人家老公干大事去了，她还有啥不痛快的，说不定，哪天回来给你弄个一品、二品的大官，就让这个侄媳妇偷着乐去吧！”
“小佳！你嘴上积点德，赶紧走你的，少跟你哥在这儿臭贫了。”黄晓珊听闺女在逗她大哥，拿手指着她唠叨说。
三天后，钟家大院亲朋满座，整个院子摆满了酒席。钟家亲戚八桌，几个孩子的朋友十桌，街坊邻居十六桌，黄晓珊家人一桌，郭世夏卫兵一桌，共计三十六桌酒席。亲朋入席，钟世华代表钟家致辞，贺辞完毕，先上桌的是茶水、手巾、冷盘，这些上完，热菜、大菜依次上桌。随后，亲朋落座，桌子上摆好了四千果、 四点心、四鲜果，人们吃着干果，尝着点心。管事的一声开席，四平盘端上来——松花拼鸡丝冻粉、卷尖拼樱桃肉、佛手肉拼萝卜丝、板肚拼炝蹄筋；接着是四大件上桌——三鲜海参汤(刺参)、锅烧肘子、豆腐箱、糖醋鲤鱼；上完了四大件，还有四行件——爆炒腰花、软炸猪肝、鸡汁虾仁、琉璃里腔；亲朋们吃着、喝着、聊着、笑着，四扣碗上来了——沤底鱿鱼、红烧瓦块鱼、蛋包饭、大烩菜。过了一个时辰，瞅瞅各桌，有的打着饱嗝，有的聊起大天。正当此时，门口的戏开场了，厨子端来四喜丸子，有的夹了一口，有的干脆一口没吃，抹抹嘴跑着看戏走了。
十里八乡的人们闻讯赶来，村子一些好事的人，当天给钟家算了一笔账，一顿饭下来，共计花费银子五百两，仅此一项，对于钟家楼这样一个地处乡下的农家大院来说，可谓是一个天文数字。这次，街坊四邻们总算开眼了。所以，茶余饭后，每每聊起钟家的四四席，无不竖起大拇指，个个称道叫好。从此，钟家名声大振，名杨济州，这下子，黄晓珊、钟穆春甭提多么的开心了。
当时，钟世华的贺辞结束，接下来，钟穆春重新宣读了钟家家规，从字面来看，钟家家规并无太多的改变，只是将每年回家一次，改成了可以写封家书报平安，大致就是这个意思。家规尚未读完，郭世夏突然拉着老婆孩子跪下，对自己违反家规表达了歉意，同时并对自己的过错作了简要解释。这下子，钟穆春他这个当爹的倒显得被动了，本想读完家规，对子女实施的惩戒，如此一来，反倒成了轻描淡写的说教：“老二！你们全家先起来，知错就改，惩戒免了，下不为例，以此警示后人，本身就是我们钟家家规的目的嘛！”
“是！明白，爹！其实……”
“啥都不用说了，明白就行了。”
屠夫旁边解释说：“小钟子！咱家小夏子挺不容易的，给他点面子，以后，他还得带兵打仗，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啊！”
“爹！正因为如此，所以，更应该让他知道这个道理。人常说‘国有国法，家有家规。’部队带兵更得讲点规矩吧！”
“这个，这个，要是这样说的话，俺就无话可说了。”
钟穆春之所以这样说，主要是想树树钟家家规的权威，在他的心里，本身并无打算惩罚小夏子。其实，对于老二这孩子，他想得最多的是愧疚，孩子能有今天，太不容易了。所以，听得屠夫丈人来说情，倒是给了自己一个台阶，因此，接过话茬说：“爹！既然您老发话，免了，免了。今后，钟家人一定要照家规行事，若有触犯，定当不饶。”
“姨娘！爹！咱们开席吧！”黄晓珊、屠夫丈人点了点头。
钟穆春招了招手，主事的人一声“开席啦！”话音未落，万娣接过话茬，站起来说：“姨奶！姥爷！爹！俺有个提议，不知当说不当说。”
这时候，大家都在等着开席，因此，对于老三媳妇的话，众人显得有点不耐烦，个个瞪眼站在那里盯着她说下去，有的心里想，你老三媳妇算哪根葱，显摆自己也得挑个时候，过后再说呗！
钟穆春再次招了招手，主事的没再喊下去，随即盯住万娣说：“老三媳妇！你有啥话直接说得了。”
万娣深深朝大家鞠了一躬，说：“谢谢！耽误大家的时间了，俺是想，今儿是姨奶和公爹的大寿，老三至今也没个信儿，连人家老二您都差点动用家法，老三没回来，该不该由他儿子代过呀！
钟家惠！过来，到你爷爷跟前，这是第一；第二是眼瞅着咱家一大家子人了，借此机会，也该选个当家人，有了家规，还得有人监督执行，以后，不至于事事都由您老亲自代办吧！
钟穆春听后觉得有道理，但转念一想，这是家事，散席后开个家庭会。会上，大家再议议，这样比较稳妥，于是，安慰老三媳妇说：“家惠娘！你说的有道理是有道理，可是，今儿是你姨奶的大寿，咱们甭扫大家的兴，散席后，咱们一家子坐下来好好商量商量，咋样？至于你说老三违犯家规的事，因情况特殊，日后再做处理，这样总该可以了吧？！”
万娣听了公爹的话，知道自己做的有点唐突，嗯了一声，没再继续说下去，当下，借故招呼孩子，转身离开了。
寿宴席散，亲朋好友纷纷走出大院，看戏的看戏，聊家常的聊家常，逛池塘的逛池塘，钟家门前人头攒动，热闹非凡，人山人海，挤满了十里八乡的乡亲们。
三天大戏，戏散人空。钟穆霞、钟穆秋姐弟俩声称家中事多，需要早点回家料理，为此，钟穆春让老二亲自送往码头，亲眼看着上了船，然后，这才匆匆赶回了家。黄佳栋因为有黄晓珊在，一方面无论如何，怎么也得住上十天半月，好好陪陪母亲，尽尽孝道；另一方面，即使过几天回家，也没太大的关系，至少小华子还在，即使回去，照样有人陪同，所以，也就留了下来。
钟家因为寿宴接连忙碌了几天，郭世夏交待手下清扫院子，清洗碗筷，送还邻居家的东西，而钟穆春正坐在院子里，陪着姨娘喝茶聊天，聊着、聊着，聊起了钟家的未来，突然想起老三媳妇说过的话，接着，借此机会，便跟姨娘商量，目前，趁着儿女们都在，应该开个家庭会，当然，黄佳栋也受邀参加了。会议开始，钟穆春首先解释了举办寿宴的原因，然后，瞅了瞅众人，看了看万娣，说了说今后的大体设想：你们兄妹四个都大了，我想趁着你们都在，把钟家下步的打算作个了结，剩下的我就多陪陪你们姨奶奶，一来兑现我的承诺，让她老人家好好的享受晚年生活；二来我也该退居二线，交权让贤，给你们带带孩子，歇歇脚，喘口气了。”说到这儿，咽了口唾沫，继续唠叨说：“我有三点想法：第一扬州盐运厂和威海销售站，我的意思交给老大全权负责打理，自己就不再过问了；第二正像老三媳妇说的，咱家该选个当家人，大家议一议，举手表决，当家人选出来，往后，家里的事，一切由钟家当家人全权料理，我跟你们姨奶奶定然不会胡乱掺乎的；第四你们兄妹四人各自成家了，各人有了自己的事业，也该对钟家负点责任了。过后，咱们敲定一下，谁有异议，可以当面提出来，若无意见，咱们就这么定了。”
钟穆春说完，瞅了瞅众人，谁也没吱声，既然如此，就是默认了。接着进行第二项议程，选举钟家当家人。首先，他提议由老三媳妇来当这个家，请大家举手表决。表决结果：多数赞成老三媳妇万娣做钟家的当家人，黄晓珊姨奶举双手赞成。可是，老三媳妇却一再推辞说：“爹！先前俺站出来说话，并不是这个意思，说心里话，俺不是想当这个家，光诊所就够俺整天忙活的了。”
“三媳妇！你就甭再推辞了。选当家人是你提议的，依照你的提议，我们选出来了，甭管咋说，你得服从大局嘛！”黄晓珊、钟穆春再三表示，绝对支持万娣当好这个家。
无奈之下，万娣勉强答应下来。随后，她也说出了自己的设想，重点是对家里的财产归属和收入来源作了详细说明，她的意思是：老大、老二，每月收入的一半，为钟家共同财产，月末汇入钟家帐号；老三目前不知去向，他的收入跟大哥、二哥一样，将来待他回来再定；家里诊所的全部收入归钟家共同财产，一月一结，存入钟家帐号；郭世珠和盛霍南二人，如果在钟家居住，戏班收入的百分之七十归钟家共同财产，每月月末寄存钟家帐号。如果谁有异议，提前说出来，省得过后闹意见。众人相互扫视一眼，依然没人吱声。黄晓珊、钟穆春带头鼓掌，几乎同时，众人跟着鼓掌，点头赞同。
这时候，郭世珠站出来，呛呛了她几句，并提出质疑说：“三嫂！你们这是典型的重男轻女，欺负我跟小盛，我们凭啥就是百分之七十，这也太不公平了吧？！”当下，万娣作了解释与说明。
她的大意是：大哥、二哥出门在外不容易，如今，人际关系太复杂，需要从中周旋，花销比较大，你们就不同了。对了，你们是亲戚，吃住钟家，多交百分之二十。这样，我觉得你们该能接受的。当然，你们要是搬出去生活，那就另当别论了。钟穆春第一个鼓掌，同意老三媳妇的说法。郭世珠还是有点想不通，瞅瞅旁边的盛霍南跟自己递眼色，考虑自己私奔有点理亏，于是，朝万娣扮了个鬼脸，也就不再吱声了。
家庭会议结束后，郭世夏站起身，给姨奶、父亲敬了礼，同时向二老告别说：“姨奶！爹！我该走了，你们二老的话，三弟妹的话，我都记住了。不过，临走前，拜托一件事，如今，兵慌马乱的，我计划让老婆孩子暂时寄住家里，过段日子，等安定下来，我再回来接他们娘仨过去。”
“老二！你说这话就见外了，这儿本来就是你们的家，不必客气，放心走你的就是了。”钟穆春安慰着他说。
三天后，郭世夏正式辞行，恋恋不舍地返回了部队驻地。过了没几天，钟世华、黄佳栋一并辞行，不日赶赴扬州。临走前，钟穆春给黄佳栋反复交待，平时，多多提点小华子，千万不可盲目行事，同时又亲自嘱咐钟世华，多给媳妇和孩子捎信回来，或者，借道运盐的机会，回家一趟，看看老婆和孩子。
说归说，做归做。这次，海阳说什么也要跟着丈夫前往扬州生活，再苦再累再难，她什么都不怕，肯定承受得了。但钟世华找了诸多理由来搪塞，为此，两口子闹得鸡犬不宁，吵架、斗嘴、治气，打得不可开交，差点把钟穆春都给气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