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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贺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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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阵龙卷风过后,刹那间,空中电闪雷鸣,暴雨扑面而来,天空犹如一道道水帘遮住了人的视线,雨水夹杂着汗水,从头灌到了脚,似乎给人披上了一身的水装,眼前的视线渐渐变得模糊起来,浑身上下早已被雨水浇透了,听得船长一声吆喝,找绳的找绳,打桩的打桩,抛锚的抛锚,众人七嘴八舌,乱作一团,船身摇摆几下,慢慢靠近了威海码头。

    这时候,不知是谁吆喝了一声“快跑啊!涨潮啦!”可是,潮水没来,却被当地衙门的公差喊住了。货船被扣押在靠近码头的岸边,经请示官老爷查验后,视情通知放行。钟穆春一听,急忙跑过来出示了营运、纳税证明。但官差并没有理会,顺手将其拨拉到一边,其中一个还十分傲慢地冲他说:“这年月,谁看你的这些破玩意儿,在咱家老爷面前就是废纸一张,你就好好的收着吧!”他张了张嘴,还想说点什么,早被几个当差的推推搡搡,推出了几丈开外,再也不准靠近货船,没辙,只好花钱安置了雇工,自己再另寻别的办法呗!

    钟穆春并不死心,他试图到衙门去,找找官老爷,当面问清楚。可是,当他跑到衙门口,守门的打手听说是来喊冤的,问都不问,直接就把他轰走了。后来,他又试着进了几次,每次都被打了出来。这时候,他就在想,咋办?如今的世道,这是咋得啦?三天一变,变来变去,还让不让人活啦?此时此刻,他联想起小华子在扬州将盐运厂能够经营得起来,真是难为老大这个孩子了。这么看来,他对小华子的某些做法倒是增添了几分的理解与钦佩。

    钟穆春一路走,一路想,显得极其失落,连连咬牙切齿,痛恨当今世道,痛恨自己混了几十年,竟然不如一个刚刚出道的毛头小子,连这点事都摆不平,自己还有何脸面回家嘛!

    但事情已然这样了,自己也没招啊,迫于无奈,只好暂且放下,先回家再说吧。当天晚些时候,他怀着不安的心,只身回到了钟家楼。当走到家门口,站在门前的池塘边,左掂量,右思量,摇头,点头,再摇头,临了,深深叹息一声,这才推门走了进去。

    家人见他回来,本来挺高兴的,万娣急忙进屋,海阳本张口要问自己的男人,就连孙子、孙女都争着跑来,给爷爷要糖吃。可是,这时候,他哪儿还有这份心思啊?!

    钟穆春进门跟姨娘问了安,端着万娣递来的茶水,强忍住心中的怒火,一屁股坐在堂屋的椅子上,一直没吱声,只顾生起了自己的闷气。黄晓珊瞅他坐在那里不吱声,而她倒好,一个劲唠叨起了小世珠。说是这丫头,弄啥戏班子,半年前就走了,至今连个人影都没有,不知跑哪儿去了。钟穆春一听,火气腾身而起,差点晕厥过去,好在万娣再三解释,劝慰公爹说:“小世珠没事的,她想出去做点事,要俺说,兴许是件好事,女人咋得了,女人就不能给咱钟家光宗耀祖啦……”

    万娣的几句宽慰话,听起来似乎有几分道理。是啊!闺女大了,由不得爹娘了。眼下,最令他担心的倒不是小世珠,关键是搁在威海的几船盐料,这可是钟家的吃饭钱,必须得尽快提出来。他深深叹了口气,心想,只能这样了,要不然…他抿了口茶水,撂下杯子,说是出去一趟,然后,匆匆走出了钟家大门。

    从家中出来,烦躁、郁闷、慌乱,路经池塘,瞅着水里嬉戏的小鸭子,站在那里,愣了一阵,回头又望了望山顶的红叶亭,朝前走了几步,又原路折返回来,并沿着乡村小路,左转、右拐、回折,绕过几道弯,绕到了廖生家的房后,房前、屋后接连转了几圈,临了,还是来到了廖生的家门前,犹豫再三,最终,这才敲门走了进去。

    钟穆春站在院子里,喊了一声,没人吱声,敲了敲屋门,门是开着的,推门进屋,瞅见炕上躺了一人,随即又喊了一声,依然没人吱声。然而,当他从身上掏出一袋银子,晃了晃,银子叮叮铛铛的声音,倒把廖生惊醒了。他猛然坐起,顺手夺过银子,掂在手里拿捏半天,接着又将银子还了回去。小半年不曾听得银子的声音了,生死关头,还是钟穆春的银子救了他,也救了钟穆春自己。

    廖生一骨碌从炕上爬起,下地穿鞋,拉起钟穆春,边走边说:“小钟子!跟大叔走,立马就走,您说啥事儿?”他一路走,一路介绍。当下,两人租了辆车,连夜赶到威海,次日,廖生拿着他给的银票,不费吹灰之力,就见到了威海镇长——甄明强。

    从镇长家出来,廖生悻悻不悦地说:“小钟子!不是大叔不帮你,你给的钱太少了,甄老爷不要啊!”说完,摊了摊手,继续解释说:“甄镇长说了,你的货物必须折价百分之五十纳税,否则,一切免谈!”说着,从兜里掏出银票塞给了他。

    钟穆春一听,嘴里发着牢骚说:“这哪儿是收税,简直是明抢,这样的话,我还能赚什么钱嘛?!”

    牢骚归牢骚,问题是货船如何解决呢?他客气地将银票再次递了过去,意思是能不能让他亲自见见甄镇长。这次,廖生倒是够意思,既没有伸手接钱,也没有当面回绝,二话没说,拉着他走进了甄明强的家。

    两人约见了镇长老爷,廖生又递眼色又摆手,暗示他掏出五百两银票递上去,而自己点头哈腰,连拍了几句,随后,坐下来给镇长算了一笔帐,可是,甄明强还是挺较真,拦住他的话,直截了当地说:“老廖啊!不是本官不给你这个面子,你说说,如果这年月,商人做生意要吃饭,官家干公务也要吃饭,你觉得收高了,不去做生意,就没人收你的税了嘛!”此话一听,还真让人愣住了。

    两人愣了半天,还是廖生经历的多,他先是上前赔笑,接着又是一番讨好说:“是是是!甄老爷说得对!甄老爷说得对!”说着,挤眉弄眼,伸出食指,意思是拿出一千两。钟穆春再次掏出五百两,一并递上去。甄明强这才瞅了瞅银票,给廖生卖了个关子,哈哈笑着说:“好好好!老廖!真有你的,你这简直是把本官往绝路上逼嘛!”说完,叹了口气,摇了摇头,随即,一拍桌子,说:“得!这么着,百分之三十,再少,咱就做不得主了。”钟穆春搭进一千两银子,少给了两成税收,折算下来,反倒多贴进几百两,窝了一肚子火,满腹牢骚地回家了。

    这件事过后,即将步入花甲之年的钟穆春,浮想联翩,思绪万千,想来自己果真是老了,倒不如小华子做事干练,就这样,接下来的日子里,除了唉声叹气,就是无计可施,失落、失望、失策,这样过了几个月,等料理完销售站的盐货,回到钟家楼,接连数日,他绕着门前的池塘不知转了多少圈,心想,眼看年关到了,过了年,也是六十岁的人了,孩子们大了,外面的事,还是交给年轻人打理吧,自己也该退居二线,陪着姨娘享享清福了。

    他想到这儿,作出一个决定,他要操办六十大寿,把孩子们招回来,修订家规,剩下的交给孩子们去干,自己也该享享清福了。

    从门外回来,钟穆春就把自己的想法说给了姨娘听,其实,他的意思是:想让姨娘乐哈乐哈。不过,黄晓珊听后一愣,对了,她的生日恰巧跟他的生日前后不差几天,多亏他反应的快,连连拍打着脑门,跟姨娘道歉说:“姨娘!对不起!对不起!这几天忙晕了,您看我这脑子,净把您的生日给忘了,全是我的错,全是我的错,我的不办了,光给姨娘贺寿得了。”

    “瞧你这孩子,姨娘责怪你了吗?既然这么说,咱娘俩一块办,热闹热闹,小华子、小佳栋一块喊来,岂不更好嘛!”

    “这样好!这样好!还是姨娘想得周到,行行行!好好好!那就照姨娘说的,同贺长寿,咱们可说定啦!”

    说实话,钟穆春并没想到这么多,谈起过生日,说白了,无非是个意向而已,至于办不办,并没有细想过。黄晓珊听后当了真,而且,还把具体事项作了交待,每天屁股后面一再督促,这样一来,他就是不操办也得操办了。所以,等他把手里头的活忙完,照着姨娘的吩咐,立马行动,写家书、发请柬、备酒席,小世珠也连日派人去找了。

    腊月初九,距离黄晓珊的生日还剩三天。钟家大院前来帮忙的街坊邻里,出出进进,忙忙碌碌,孩子们更是高兴的不行,欢呼雀跃,你打我闹,一派热火朝天的景象。这天,正午时分,钟家大院摆满了餐桌,饭菜上桌,人员到齐,全家准备吃饭,这时候,钟穆霞、钟穆秋、黄佳栋不期而至,紧接着,他们又朝门外指了指,小华子背了大包小包的东西,满头大汗,从门口往院子里搬呢。

    黄晓珊瞅见是闺女来了,笑着、哭着、跑着,母女拥抱,相互捶打着对方的后背,接下来,娘俩手拉手进屋,互诉衷肠去了。前后脚的功夫,盛霍南带领戏班子赶来,郭世珠紧随其后,钟穆春看见闺女,而且,还挺了个大肚子,可就不像黄晓珊看见女儿的样子了。他的脸色由青变白,由白变青,嘴里喘着粗气,两手握紧拳头,如果不是黄晓珊娘俩跑出来,拉住了他的袖子,指不定便会跑上去给小世珠几个耳光子。因为黄晓珊姨娘的提醒,这才不得不定了定神,嘿嘿笑了笑,装出一副奇怪的神态,怒中带骂地说:“这是谁家的野孩子,我咋不认识,不会是走错门了吧?”

    “爹!我是您的亲闺女,你不认识俺,俺可认识您,对了,还有您的外孙,我们全家给您拜寿来了。”

    “爹!今儿,您要是心里不痛快,闺女给您跪下,求得您的谅解!”小世珠说着,单腿做好了下跪的姿势,黄晓珊捅了捅女儿,黄佳栋眼急手快,上前一把拦住了。随后,黄佳栋瞪起眼,呛呛了大哥几句,钟穆春这才跟没事人似的,瞪了小世珠一眼,借故走开了。

    这时候,听得门外一声大喊:俺来了,正因为这一声大喊,打破了钟家大里沉寂、尴尬、难堪的局面,众人惊讶,纷纷瞅着门外,只见一个老头拖了一根小木棍,蹒跚着走进来,进门嚷嚷说:“小钟子!家里这么多人,咋也没人招呼俺一声,你们不会把俺这老东西都给忘了吧?!”

    钟穆春刚好走到门口,听得喊叫,抬头一看,连忙招呼说:“爹!瞧您说的,刚才我还思量着,华子姥爷咋没来,您瞅瞅,我是一时抽不开身,要不然早去接您了,早前我还想,今儿要是再不见你来,后晌就让小华子去接您,全家凑一块,多乐哈几天呢!”

    “这还差不多,俺就说嘛!”说到这儿,屠夫岔开话题,指了指黄晓珊说:“他姨娘!您瞅瞅,俺给您带谁来啦?!”屠夫边说边上前拉她朝门外走,众人走到门口,只见一位中年人,五十岁开外,同样柱根木棍,因为腿脚不便,正从车上往下爬呢。大家一同走出大门,黄晓珊见了此人,愣了愣,随即,这才认出来,当下,踮起小脚冲上去,一把抱住弟弟,呜呜痛哭,哭了一阵,忙着叫黄佳栋快扶舅舅下车,姐弟二人,久别重逢,哭泣、解释、诉说,唠叨个没完没了,旁边的人谁也插不进话去。

    当初,黄晓珊回到钟家楼,曾经去过几次锅弯台,听邻居说,如今,家里仅剩下了她的弟弟黄沧亮,可是,每次过去,却次次不见人影,后来听邻居说,前几天,还在忙活地里的活,不知何故,几天不见人影,谁也不知上哪儿去了。

    黄家的一位大婶倒是多嘴,给她絮叨说,十多年前,他的弟弟因长年生病,下不了床,日子过得太苦了。后来,家里给他娶了房媳妇,因为受不起那份清苦,过了几年,就跟别人跑了,家里只剩下了他一人,无依无靠,常常向左邻右舍讨点饭,凑合着过日子。这几天,大概又到外地要饭走了。

    这不,年关临近,黄沧亮刚从外地回来,碰巧,屠夫到他家捎信,正好撞上,所以,干脆套了车一块过来了。

    姐弟二人叙完家常,黄晓珊喊来黄佳栋,给她交待,问舅舅好。黄佳栋一向娇贵,从小对姥姥、姥爷没什么印象,对舅家的事没什么好感。时下,突然多了一个要饭的舅舅,含羞不肯相见。但是,迫于母亲的训斥,躲是躲不过去的。所以,只好扭扭捏捏,来到黄沧亮跟前,轻轻喊了声舅舅,问了声好!随后,扭头走开了。

    黄沧亮瞅瞅富态的姐姐,再看看漂亮的外甥女,自己此身打扮,实在显得丢份,连连哎哎两声,低头不语,剩下的就只顾抹他的眼泪了。

    这时候,还是钟穆春反应快,赶紧招呼大家,进家、歇息、洗漱、吃饭,众人这才醒过味,纷纷上前,搀扶的搀扶,卸车的卸车,大家动手,忙活开了。

    钟家上下,正要坐下吃饭,“砰!砰!砰!”门外传来抢炮声,接着,一队卫兵将钟家大院团团围住,众人一看,全给吓傻了,胆子大点的,跑到门口,扒头朝外一看,我塞!门口左右各站了一名卫兵,而且,把门的卫兵见有人出来,立正,敬礼,挺胸,抬头,尔后,依然站回原地,纹丝不动;大门外,一辆大车拉了满满的一车东西,几名士兵,卸车的卸车,抬东西的抬东西,有的还准备往家里搬呢!

    一顶小轿,抬着一位戴墨镜的军官,抬到钟家大门口,停下,落轿,看着来头不小;不一会,又一顶小轿,坐着一位阔太太,同样抬到钟家门口,停下,落轿,举动跟前一样。接着,那位戴墨镜的军官从轿子上下来,大摇大摆地进了钟家大院,手持特制拐杖,左右比划,吓得钟家上下不知如何是好了。

    难道这么倒霉,连给老人办寿都要来找钟家的麻烦吗?

    钟家老小屏住呼吸,小孩子吓得躲进了娘的后衣襟,死劲往里钻,谁也不肯露出头来;大人们吓得站在院子里,傻傻的,呆呆的,个个站在那里愣住了,直到戴墨镜的军官哈哈大笑,指手画脚说:“咋着?瞅你们一个个,这是不欢迎我们一家子呗!你们连俺都认不出来了?”

    众人听得此话,仍然憋着一口气,定定神,扒扒头,左右瞅了瞅,闹了半天,原来是你这个混小子耍的恶作剧呀?当下,屠夫姥爷认清了对方是谁,踮着脚冲上去,似乎非要揍他的样子,反倒惹得众人哈哈大笑,唯独孩子们依然扒在娘的背后,瞪着一双双小眼睛,仍然显得莫名其妙,胆怯害怕,不肯从娘的身后钻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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