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寻梦
英雄深藏于大海，是大海的波涛孕育了英雄的土壤；英才淹没于池塘，是池塘的宁静铸就了英才的成长。有人说，具有雄才大略，能经天纬地，立国安邦，对社会做出重大贡献的人堪称贤相良将，也就是人们所说的英才，此话是否正确，姑且不论。
钟家老三是不是英才，他的成长道路、人生梦想能否称得上雄才大略，看过之后，由世人评说去吧！
从锅弯台回到钟家楼，钟世民照着老郎中传授的医学、医药、医术的行医之道，全家商量，腾出钟家南配房东侧两间，临街开设了一家中医门诊。
每天，老三跟万娣二人坐诊家里的中医诊所，给街坊四邻行医问诊，拿药治病，借此养家糊口，致使钟家的日子总体上还能说得过去。但是，时间一长，黄晓珊姨奶、老大媳妇海阳、老四郭世珠及他的师兄盛霍南，加上老三和万娣，六口之家，仅靠中医诊所养家糊口是难以为继的。迫于生计，老三跟万娣商量，同时征得了姨奶的同意，从万郎中留下的银子里挪用一部分，买来十几头猪，数十只山羊，数百只鸡鸭，由郭世珠、盛霍南负责打理，并且还给二人雇了钟爷爷家的大儿子钟穆天做雇工，喂猪、放羊、养鸭子。他们的姨奶奶闲着没事，在家就把鸡给喂了。这样，钟穆春三下扬州的两年时间里，钟家的小日子倒是过得美满、快乐而充实，黄晓珊甭提多开心了。
这年新春时节，黄晓珊瞅着老三辛苦，万娣贤惠，老大媳妇海阳快要生育，心想，过年了，正好让万娣跟小三子成亲，趁机热闹热闹，冲冲喜，让大家得空放松一下。不然，两个孩子总是这么耗着，吃住也不大方便。想到这儿，私下里，黄晓珊决定，亲自出马，先探探万娣口风，然后再做计较。这天，闲着无聊，黄晓珊瞅见而她娣从诊所出来，打着哈哈，招手喊万娣来到跟前，悄悄问了问她跟老三的婚事情况。
“闺女！稍歇会，喘口气，陪姨奶说会话，来，坐到姨奶跟前，今儿，姨奶问你个事儿，瞅瞅你是怎么想的？！”
“姨奶！啥事？瞅您神神秘秘的，您就直接说得了。”
“你瞅瞅，我们家老三多好的一个小伙子，嫁给俺家老三咋样呢？！”
“姨奶！您好坏，这也太突然了吧！对了，姨奶！您说的俺早就想过了，怕就怕人家世民嫌俺年纪比他大，看不上俺咋办呀？！”
“老三是个听话的孩子，只要你乐意，姨奶给你做主，保准让你们俩年前拜堂成亲，你看咋样啊？！”
万娣听后，脸腾得一下红了，走近黄晓珊跟前，含着羞，说起了悄悄话“姨奶！您说俺一个女孩家家的，咋好意思说得出口嘛！”
“哈哈哈！点头同意，摇头拒绝，只要你点头就行了。”
黄晓珊征得了万娣的默许，闲着无聊，随后又喊来老三说：“三孙子！姨奶有个事，跟你唠唠呗！”
“姨奶！啥事？您说，我还得给人瞧病呢！”
“先答应姨奶，然后，我再告诉你，免得你小子反悔，今后，姨奶可就没法做人了。”
“姨奶！瞧您说的，直接说，您说啥我都答应您，这样总可以了吧！”
“这可是你小子说的，不许反悔哟！”
“好好好！不反悔，谁要是反悔，谁就是小狗，这还不行嘛！”
“我不信，姨奶要是说了，你再来个不认账，又没有第三方作证，谁敢保证你的话是真是假嘛！”
“姨奶！要不这样，我要是真的反悔了，我爹回来，你告我的状，我爹肯定听你的话。”
“这就对了，那姨奶可就说了。姨奶是想让你跟万娣成亲，日子定在下月十六，我请人看过了，黄道吉日，这可是你们小两口大富大贵的好日子。”
“姨奶！就这事啊？过两年再说吧，我的年龄还小，成亲太早啥事都干不成了。”
“好小子！我说啥来着，这么说，你是不愿意成亲，还是不想成亲呀？！”
“万娣是我师姐，我一直把她当亲姐来对待，外人听见，那不戳我的脊梁骨才怪呢！”
“傻小子！刚才，姨奶问过了万娣，人家可是点头了。你小子如果再敢推脱，姨奶可就不高兴了。你没听人说，女大三抱金砖，你们姐弟俩多好的一对啊！”
“姨奶！我倒是没啥意见，可是，我爹还不一定同意呢！”
“你就说你同不同意，甭整这些没用的。只要你答应，你爹那边，由姨奶去解释。你不是说，你爹听姨奶的话嘛！”
“姨奶！听您的，只要您老高兴，我咋着都行，由您做主就是了。”
黄晓珊一听，乐乐哈哈，起身就去撺掇老大媳妇和老四，买年货、备彩礼、刷新房、添嫁妆、发请柬，而她则从箱子底下取出私藏细软，给万娣添了一对玉手镯，给海阳补了一个小玉佛，钟家大院热热闹闹办起了老三跟万娣的新婚大喜。
这时候，郭世珠不干了，趁机跑来缠住她姨奶说：“姨奶！您老偏心眼，心里只有您孙子，没有您孙女呗！”
她这一说，黄晓珊一时愣住了，拍了拍脑门，这才恍然醒悟道：“瞧姨奶这记性，连咱家的宝贝孙女都忘了。”
“孙女！说说，你想让姨奶帮你做啥事儿？！”
“姨奶！您好坏，不理您了，明明知道，故意逗俺呗！”
“我的好孙女，姨奶不是偏心眼，你想想就你爹那脾气，走的时候，专门交待过‘老三成亲，可以；老四成亲，不行。’你是妹妹，现在还小，你爹回来，由他亲帮你操办，这样，也好让你爹跟着高兴高兴呗！”
“得了吧！谁还不知道，我爹不同意俺跟小盛成亲的，姨奶！你不会跟俺爹统一战线了吧？！”
你瞧瞧，我的好孙女，说哪儿去了，姨奶可跟咱家的宝贝孙女从来都是一条战线的。”
其实，这事还真让小世珠猜对了。钟穆春并不同意她跟盛霍南的婚事。他认为盛霍南无依无靠，孤苦零丁的一个人。要家没家，要钱没钱。一个戏子，流落街头，整天靠卖艺为生。将来成家后，二人的日子咋过嘛？
当初，让小世珠学戏，一来出于自身的考虑，二来出于满足闺女的个人喜好，闺女是个戏子，将来再嫁个戏子，无论说什么，也是难以接受的。退一万步讲，即使两人成家，过得好也就算了，一旦日子过不下去，走到半路散伙了，这样，既不符合钟家的规矩，而且，还会引来世人的笑话。何况，盛霍南进钟家时，族长曾经几次约他训话，再三追问家里突然多了一个小生，村里早都传成了笑话。当时，他跟族长撒谎说，小盛是自己的一个远房亲戚，爹娘过世得早，孩子失去依靠，暂时寄住在家里，这才勉强搪塞过去。
早春二月十六，是钟世民成亲的大好日子。巧了，海阳正好分娩，顺利产下一男婴，可谓双喜临门。黄晓珊忙得乐乎寻常，开心、高兴、喜欢，连日将喜讯寄往扬州通报了此事。钟穆春听说后，照钟家规矩，给孩子取名钟家达。
自从回到钟家楼，接连几年，黄晓珊碰到生人就沉默，碰到应酬就逃避，这次不同了，老三跟万娣的婚礼，不得不亲自出面打理。在老三的婚礼上，她的一番话，得尽了头彩，从此，赢得了众乡亲的刮目相看。第一句话，婚姻是两个人加到一起，等于一个人，并非你是你，我是我的关系；第二句话，生活不是亲密无间，而是宽容“有间”，有时候，夫妻双方需要模糊点、保留点、含蓄点，反而更有吸引力，给人空间，就是给己自由；第三句话，家不是说理的地方，更不是算账的地方，而是一个谈情说爱的港湾。古时候，有这样一句话，男人是泥，女人是水。所以，男女的结合，不过是“和稀泥”。婚姻是两人搭伙过日子，若是啥事都深究“法理”，最终，只会弄得双方疲惫，厌烦、厌恶、厌弃，临了，那是过不出好日子的。
这三句话，讲出了一篇婚姻哲学，震撼全场，耐人回味。从今往后，街坊邻里一改对她过往的看法，渐渐接纳了她，包容了她。
两人成亲后，老三跟万娣照样以姐弟相称，婚礼当天，二人并未行夫妻之事。说实话，老三不是不喜欢万娣，而是担心耽误了她的一生。他是这么想的，这样的日子，并非是他想要的生活。无论如何，总有一天，必须得走出去，寻求自己的事业。可是，接下来数日里，每每见到万娣姐心事重重的样子，心里又不落忍，眼下，在这个家里，自己是唯一的男丁，倘若摞下眼前的一切，立马走人，一来没有具体方向，二来大过年的，再学父亲过去的样子，自己一走了事，并非大丈夫所为。这样，反倒显得自己太过自私了。所以，暂时安下心来，捋捋思路，从长计议，将来一旦锁定目标，那时候再走也不迟。因此，当天夜里，夫妻二人躺下后，他是忍了又忍，憋了半天，这才对万娣说出了自己的心里话。
姐！
哎！
您是知道的，我不是不喜欢你，你说……
世民！俺心里明白，你是个干大事的人，你有自己的想法，这是好事儿！
我是想……
啥都甭说了，俺知道世民弟是不甘心在家过这样的日子，担心将来俺会拖你的后腿呗!
我可不是这个意思，我是想再过些日子，得到外面闯一闯，长长见识，可是，万一将来有个三长两短，我担心姐姐跟着受苦啊！
她扭过头，拿手捂住他的嘴，瞪了他一眼，说：“世民！甭瞎说，俺既然嫁给了你，俺就什么都不怕！”
可是我怕，我不能对不起姐姐，更不能对不起师父。
你该叫爹啦！
对对对！我不能对不起咱爹啊！
俺爹说过，女人嫁了人，就得从一而终。俺嫁给你，生是钟家的人，死是钟家的鬼，俺认了。
万娣的话深深刺疼了钟世民的心，为此，经过几天的反复思量，数经彻夜未眠，最后决定，暂时放弃梦想，先成小家，后谋事业。这样，半月后，二人终于走到一起，过起了正常的夫妻生活。
一年后，万娣产下一子，取名钟家惠。
自从万娣生了孩子，她便拿出一个女人全身心的爱，对钟世民父子俩体现出无微不至的关心与体贴。
一天，小家惠办完满月，闲下来，万娣瞅见自己的男人坐在炕边看书，瞅着孩子睡了，于是，悄悄贴近他的身边，依偎在他的肩膀上，边爱抚边对他说出了自己的另一番心里话，使得钟世民终于鼓起勇气，走出家门，踏上了一条属于自己的人生道路。
世民！
哎！
你放下书，咱们商量个事呗！
姐！你说你的，我看我的，我听着就是了。
你现在可以走了。
啊！你让我上哪儿去啊？！
走出去，寻找自己的事业，你不是一直想追求自己的梦想嘛？！
我走了，你咋办？
俺有咱们的小家惠陪着，就啥都不怕了，放心闯你的事业去吧！
知吾者莫如姐，你的心思我明白，只不过……
放心走你的，由俺在，钟家肯定不会有事的。
听了万娣深明大义的话，钟世民内心由衷的高兴，一时激动，上前抱住她亲了又亲，迟迟舍不得松手。
小两口谈话的第三天，钟世民早早起来，在饭桌前，当众宣布了自己的想法，未曾想，黄晓珊竟然意外地答应了。
钟世民走了，仅仅带走了万娣给他备好的几件旧衣裳，拿了几两碎银子，漫无目的地走出了钟家的大门。
茫茫大海，哪儿才是自己的容身所在。这次走出家门，究竟朝哪儿走，这一点，事先，从来没有盘算过。因此，一旦走出家门，也就迷失了自我，迷失了方向。可是，既然出来了，立马再回去，显然无法交待，怎么也得干成点事，比如……
为此，钟世民只好借行医为名，从济州跑来济南，行医问药，挣上几个零花钱，维持自己的眼下的生活。然而，这样坚持了几天，觉得还是不行，接着，又跑来青岛码头，还是没能找到适合自己的工作。后来听说，山西挖煤辛苦归辛苦，但挣钱还是蛮多的。当下，就又动了去往山西挖煤的念头。
一天，清早起来，说走就走，跟码头的工友连声招呼都没打，只身来到了大同。可是，当他走进煤矿，走进井下，若非亲身经历，简直不敢相信，仅仅用几根木头支撑的矿井下，可怜的工友们，每天，为了一家老小的生计，不得不在这样恶劣的环境下，一锹一锹，挖刨、拉抬、装车、卖出，得到的却只有拿命换来的两块大洋。他们的肩膀磨破了，无钱医治；他们的双手出血了，回家用布条缠缠，次日接着干下去。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一不小心，因为木头支撑不牢、煤层松动塌方，甭说两块大洋，恐怕连小命都将一并丢进井下了。
一年下来，眼瞅着跟他同住一室的数十个工友，病的病，残的残，死的死，三十人，剩下了二十来个。每每好心的工友劝他走人，他总是一笑了之。有人说他疯了，有人说他傻了，这个愣小子放着好好的日子不去过，跑来这样的鬼地方遭罪受，自己又是何苦来呢？！
是啊！自己又是何苦呢？每当夜晚降临，躺在数十人一屋的通铺上，常常自言自语，一次次自问自答，这么说来，自己究竟想要的是什么样的生活呢？
从家里出来，外面的世界并非像他想象的那样，他第一次感觉到了自己的无助，迷茫、彷徨、伤感，睡梦之中，常常梦见跟万娣撒娇缠绵，梦见逗儿子开心玩耍，梦见坐在自家的诊所里给人把脉瞧病，旁边的工友翻了翻身，不慎梦中惊醒，而他的嘴里还在不停地说着梦话，单从这一点，就可以看得出，钟世民该不会想家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