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归宗
清早起来,天公不作美,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而且,雨水越下越大,遮住了人们的视线。他扒近窗户,眺望窗外,整个天空雾蒙蒙一片,一时竟然辨别不出东南西北来。
早上下雨一天晴。果不其然。一顿饭功夫,雨过天晴,太阳从东南方冉冉升起。此时此刻,挑担的、扛包的、拉车的日渐增多,叫卖声、拦客声、吆喝声不绝于耳。大街小巷,熙熙攘攘,热闹非常。突然,一辆人力车穿过人群,车夫跑的满头大汗,车上的主人怀里抱了个公文包,同时,嘴里还一个劲催促车夫走得再快点。乍一看上去,此人衣帽齐整,人模狗样,但看其外表,似乎一派正人君子的模样。
钟穆春坐在黄佳栋驾驶的小轿车里,半开车门,张望车外,想象着、琢磨着、反思着,直到今天,他终于明白了老管家钟大叔对自己说过的那番话,谁曾想,扬州地界,钟家竟有太多不为人知的家族渊源,我就说嘛,钟大叔临死前,一直督促他来扬州,原来如此哎!
照常理来说,钟穆秋也好,黄佳栋也罢,都是打断骨头连着筋、一脉相承的钟家人;论年龄来看,自己年长几岁,钟慕霞排行老二,钟穆秋第三,黄佳栋年轻几岁,自然排行老四了。身为钟家老大,自己承担着钟家的未来与兴衰。可是,这些情况,自己该如何跟黄姨和佳栋妹子提起呢?又该怎样将一家人拢在一起,把钟家的事业发扬光大呢?
当天晚上,钟穆春从盐厂返回家里,在饭桌上,当众宣布,恩人找到了,不仅是恩人,而且是亲人,生长在扬州的钟家人——钟慕霞、钟穆秋姐妹俩。
听了他的解释,黄佳栋第一个叫好。这下好了,我有姐姐了,还多了一个哥哥,而且还是大医生。黄晓珊连连指着她的鼻子,数落了她一顿,随后,告诉小钟子,尽快安排姐弟俩来家里一趟,她要在扬州仙鹤楼大摆宴席,宴请你们兄妹团聚,自己身为长辈,首先祝贺你们兄妹四人相认,这样,钟家在扬州,无论是生意,还是人脉,肯定会越来越旺的。
黄晓珊的一席话,兄妹二人听了,特别是黄佳栋听后,高兴的手舞足蹈,在饭桌前她就跳起了独人舞。当然,更令她高兴的是:这将给自己今后留在扬州提供了诸多的借口与机会,从今往后谁也别想让我再回什么钟家楼了。
自从认亲之后,钟穆春、钟慕霞、钟穆秋、黄佳栋兄妹几人,往来频繁,串串门,走走亲,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兄妹几人互敬互爱,特别是黄佳栋显得更为主动,见面过后,跟钟慕霞姐弟二人一混便熟,经常哥哥长、姐姐短的喊着,不久,便成了姐弟两家的坐上客。
烟花三月,柳絮纷飞,繁花似锦,扬州一派生机盎然的景象。
这天,在钟穆秋的同乡会上,黄佳栋结识了他的一位同学——潘新升。二人一见钟情,不出数月,竟然发展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黄晓珊见过之后,倒也还算满意。钟穆春自然双手赞成,并一再承诺全力支持,亲手操办二人的婚礼。半年后,二人双双步入了婚礼的典堂,正式开启了他们的二人世界。
黄佳栋结婚了,黄晓珊的心里踏实了。接下来,由被动变主动,时常督促小钟子,天天喊着回老家生活。两年后,在黄晓珊的再三催逼下,钟穆春料理完盐运厂的生意,协调好销售站事宜,同时还给黄佳栋安排了两名得力助手,当然是自己经过精心培养的手下,然后,这才下定决心,一方面决定携同姨娘回老家生活,另一方面开发北方市场。山东、扬州,联手经营,他的目的是:从他的手里,借助盐运事业,再创钟家百年辉煌的家业。
事情的发展往往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
钟穆春将扬州的事务安排妥当,特地给姨娘定租了一艘盐运船,择日出发,乘货轮,换客船,租马车,住旅店,马不停蹄,辗转数日,护送黄晓珊回到了家乡钟家楼。
安顿好姨娘的生活起居,在家小住几日,就在他准备前往威海筹建销售站的前一天,谁也不会想到,北方战乱纷争,硝烟弥漫,军阀混战,此起彼浮,无形中给一向不过问时政,而且信誓旦旦再现人生第二春的钟穆春,平添了几份的揪心与不安。
当然,钟穆春的揪心并非是多余的,回想起那场噩梦,如今,老大、老二不知咋样了?问远亲,访近邻,连一点音信都没有,谁都不知道两个孩子的下落,你说担心不担心,或许,这正如人们所说的,亲人的心是联通的。近来的一段日子里,每每回到家里,他的心乱乱的,坐不是,站不是,这样的担忧没过多久,老大钟世华携带新婚的妻子,逃荒似地跑回了钟家楼。
这天,正午时分,钟世华带领海阳,一人提了一个手提箱,徒步走进钟家大院。乍一看,这次不同往次。小两口一脸的沮丧,灰尘满面,进门瞅见父亲和一个不相识的老女人,二人顾不得多想,扑通跪倒在地,哇哇痛哭起来。海阳低头不语,泪流满面,倒把正在聊天的黄晓珊、钟穆春弄愣了。
钟穆春连连喊着小华子的名字,紧着上前将二人搀扶起来。黄晓珊料定是自家的孩子,也跟着上前,这样,娘俩一人拉住一个,一家人抱成一团,痛哭流涕,边哭边说,安慰半天,这才使得两个孩子止住了哭泣。而小华子还是站在那里鼻一把泪一把的叙述,钟穆春松开老大的手,内心陷入了久久的沉思之中。
钟世华多好的仕途前程,海阳多好的家庭背景。这次回来,突然间,二人变得客气懂事了。第一次,两人进钟家的世故与傲慢不见了。从这点来看,小两口的不幸遭遇未尝不是件好事嘛!
从小华子断断续续的叙述中得知,海阳的养父管黑任隶属旧系军阀,张学良改旗易帜后,管黑任本想靠他送礼买官起家的本事,重新执掌山东政权。可是,在任期间,因贪污成性,受贿多多,而且还祸害了不少的人,谁都了解他的为人,所以,当见他也会有今天,自然不肯放过他,若是放过了他,其实就等于惩罚了自己,说不定将来还会被他反咬一口的。因此,大家盼着他快点完蛋,纷纷出来揭发检举,终于将他推向了断头台,就地正法枪决,可谓人心大快。为此,整个济南城连放三天鞭炮,以示庆贺。钟世华是他的女婿和嫡系亲属,也被牵连其中,多亏了小两口事先得知消息,逃得及时,这才幸免于难,否则,早跟着一块完蛋了。
钟穆春将小俩口搀扶起来,双方作了介绍,钟世华、海阳同时喊了声姨奶奶,黄晓珊答应着,接下来,娘几个进屋叙话,一同陪着抹泪,听他们诉说起家中的不幸遭遇来。谁知,说着、说着,当说到老二,小华子低头不语,迫不得已,只能如实相告了。钟穆春一听,怒火心烧,大发雷霆,上前一步,一拳将小华子打得趴在了地上。黄晓珊、海阳连忙上前拦阻,双双差点摔倒。钟穆春搀住姨娘,海阳扶住钟世华,两人晃了晃,这才不至于倒下去。
钟穆春指着钟世华的鼻子,破口大骂说:“滚!立马给我滚出钟家楼,钟家没你这样的不孝之子。”
黄晓珊从来没见他发过火,今天,竟然当着自己的面,大发雷霆;钟世华也从来没见自己的父亲动手打过人,今天,他是真的有点害怕了。
这时候,黄晓珊发话了,拄着拐杖,连捣了几下地,说:“小钟子!究竟咋回事?嗯!你说,孩子好不容易回来,啥心不操,娶了这么漂亮的媳妇,今儿当着媳妇的面,啥事不问清楚,动手打人,钟家可没有这样的规矩,啊!”
“姨娘!您老甭生气,过会,我慢慢讲给您听,这孩子,他是家里的老大,身为长子,不仅没有当哥的样子,在外混了两年,把官家的那一套,全用在了自家人身上,你说说,我不揍他揍谁啊?!”
“不管咋说,他是孩子,孩子小,谁还不犯个错,不问青红皂白,上来就打,哪有你这样当爹的嘛!闺女,过来姨奶这儿,甭理你公爹,咱们走咱们的。”说着,拉住海阳的手,一同进了里屋。
钟穆春听了姨娘的话,自然不好再说什么了。当下,两眼怒视着自己的儿子,狠狠骂了句“我咋养了你这么一个不通情理的东西,啊!”说完,正要出门,临走,又补加了一句 “回头听你说清楚,老二现在到底在哪儿呢?!”
“爹!我真的不知道,如果知道的话,前几年,早就疏通关系,调我身边来了。不过,爹!你放心,我一定帮您把二弟找回来。对了,凭着老二的功夫,应该不会吃亏的。”
钟穆春听了小华子的话,嘿嘿笑了笑,随后,揶揄了自己的大儿子一眼,转身进了厨房,生火、烧水、煮饭,边忙活边叹气,甭说别人,连他自己都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生活,本身就是如此,里里外外,忙忙碌碌,家里琐事缠身,一边刚平,一边又起。钟穆春的心稍稍平静下来,立刻又想起了另外的一桩心事。当时,一家人吃过饭,钟穆春跟姨娘招呼一声,匆匆赶往锅弯台,当走到老丈人家的大门口,发觉院子里静悄悄的,推门进院后发现横在两棵树中间的木头上挂了十来斤的猪肉,旁边的盆子里放了一挂的猪下水,石墩上碗里的半碗饭还在微微冒着热气呢。正当此时,屠夫提着裤子从厕所走出来,瞅见小钟子,打着哈哈说:“小钟子!听说你小子又长出息了,今儿早起来,俺就老是打喷嚏,思量着该不该到钟家楼走一趟,要知道是你小子捉弄俺,这些家伙什俺就不摆了。”
钟穆春打声哈哈,顺手将几包点心递给老丈人,未从正面回答,而且答非所问,陪着小心反问道:“爹!您老快说说,我家老三咋样了?!”
“嗨!瞅俺的记性,要不是你说,差点忘了。对了,拿上点心,快过去瞅瞅,听说老万不行了。”
钟穆春一听,放下一包,带走一包,招招手,拔腿就走。屠夫进屋端来一碗水,边喊边追出院门,等他出来,人已走远了。屠夫唉了一声,连连摇了摇头,接着,蹲下身子忙活起自己的生意来。
钟穆春三步并作两步走,匆匆跑来万郎中家,进得里屋,瞅见小世民和小万娣双双跪在床前,而老郎中躺在病床上,似乎有啥心事,又像在专门等着他的到来。老郎中见他进来,犹如回光返照,眼前突然一亮,当下,朝着两个孩子招了招手,做了个回避的手势,两个孩子心领神会,依依不舍地走开了。
这时候,万郎中撑起病弱的身体,微微欠身,想要坐起,钟穆春上前一把按住说:“咱们甭见外,您老躺着说话就行了。”
老郎中指了指外头,接着又摇了摇头,以微弱的声音,说出了自己的心里话,或者说也他的临终遗言了。老郎中唯一的遗憾是:小女万娣,虽己成人,但尚未婚嫁,如今,自己不行了,恳请钟穆春做主,若不嫌弃,愿将小女许配他家的三子钟世民为妻……
老郎中的女儿年长小世民三岁,虽然如此,但出于报恩,钟穆春欣然点头应允了。接下来,老郎中心愿己了,微微笑了笑,抽动了抽动嘴巴,像是表达感谢的意思,随后,含笑离开了人世。
钟穆春急忙将老三和万娣喊来,并把老郎中的临终遗言作了一番的解释。本来,他们姐弟二人早已心有所属,虽然内心喜欢,但表面看来,并未表现出什么异常的兴奋来,由他一人做主就是了。随后,又给两个孩子交待了两件事:一方面由万娣通告她的姐姐和众亲友家中的不幸,另一方面依照锅弯台规矩,安排老郎中的后事问题。
其实,钟穆春的心里藏了一个秘密,万郎中真实的意图是:想让他家老三留下来,倒插门进万家。这样,万家的全部家产归其所有,以保全万家之根脉。这件事,生前,老郎中曾经私底下问起过小世民。当时,钟世民因为年纪小,不明白其中的道理。所以,并未说出个所以然来。对了,记不记得,当初,在扬州的时候,万郎中也曾经给钟穆春写过一封家书,提及过此事。不过,那时候,钟穆春的心气太高,以至于将家书撕得粉碎,丢进了垃圾筒,从没向人透露过。这次,老郎中走前,再次跟他提起,当时,为了让老郎中毫无遗憾地离开人世,所以,口头上爽快地答应了,同时还一再保证:请老郎中放心,让他家的老三跟万娣成亲,留在万家生活一辈子。可是,后来,在向万娣谈及老郎中的遗嘱时,并未谈及此事。因此,万娣、钟世民二人即便心里明白,临了,谁也没有把这个秘密说出来。
是啊!钟穆春有他自己内心的小九九。他是这么想的:当初,若非考虑老郎中对钟家有恩,这几年,老人家待老三不薄,他是万万不会答应让自己的老三倒插门进万家的。当时,他就在想,自己的几个孩子中,就数老三聪明懂事,他是钟家的希望,也是钟家的未来,甭说你万家女儿比我儿子大三岁,即使小上五岁八岁,我也定然不会答应的。自己之所以向两个孩子隐瞒了万郎中的遗愿,实在迫于无奈,自感问心无愧,如此做法,料定上苍该不会怪罪自己的吧?
遵照老郎中的临终遗言,由他坐阵指挥,料理万家的家事。当然,也包括万郎中的后事问题,一直到忌日结束为止。至于小世民和万娣二人的去留一事,万娣正在孝期,两人的婚事暂时往后放放,这样,显得对老人孝敬。万娣的姐姐自然也希望让他们二人继续留在万家,撑起父亲的中医诊所,如此一来,也便于维持二人的生计问题。
可是,钟穆春的意思是:这样的话,好是好,问题是不如将诊所搬到钟家楼。如今,钟家人手多,相互有个照应。问问万娣,倒是挺干脆,在哪儿都一样,钟世民在哪儿她在哪儿。万娣的姐姐考虑到父亲的遗愿,眼下,妹妹的年龄又老大不小了,将来,两人的婚事万一有变,自己承担不了这个责任,所以,只好点头答应了。就这样,万嫌挑选了一些开设诊所的必备用品,并随身带了几身衣物、细软,跟随钟世民住进了钟家大院。
这一年,钟世民已经接近成人,他所追求的目标,不仅仅满足于做个普通的郎中,娶房媳妇,虚度自己的一生。不过,眼下来看,暂且依照父亲的设想,在钟家楼开个小诊所,一边为乡邻把脉问药,一边读些医学之外的书籍,梦想有一天,能够走出钟家楼,寻求自己的理想人生。
这次扬州回来,钟穆春严守自己的承诺,照顾姨娘,操持家务,腾出手来还得帮助老三料理诊所的事务,而钟世华整天在家坐吃山空,借酒浇愁,说服、疏导、劝解,谁的话也不听,谁的劝也不应,但碍于姨娘的面子,始终拿他没辙。反正,你小子已经有家有室有老婆,所以,时间长了,也就懒得管他了。
一天,钟穆春偶感风寒,躺在炕上,躺着、躺着,冥冥之中,梦见郭美莲叫自己。她依然是那个老样子,依然那么的强势,同时对他一番数落说:当家的!你真不够意思,对于咱们的儿子和女儿就这样撒手不管了。话音清清楚楚,令他不得不信。
一觉醒来,隐约觉得小世珠已经被人拐卖,卖进妓院,披头散发,一脸乌青,失去了人的样子。
大事不好,说不定闺女真的出事了。想到这儿,掀被、下炕、穿鞋、走人,匆匆来到姨娘房间,说出了自己的想法。请求姨娘帮着照看几个孩子,自己亲自跑趟济州,说什么也得找回自己的宝贝女儿!
当下,说走就走,次日即刻起程,赶赴济州,并随手取出班主留下的姓名和住址。常班主,家住济州南街三仁桥胡同154号。来到济州,手拿纸条,满街询问打听,接连三天,门牌号找是找到了,可是,上前询问,几年前就都搬走了,至于搬到了哪儿,那就不得而知了。
这下完了,小世珠不会真的被拐卖了吧?钟穆春蹲在路边的一家门楼下,决定歇歇脚,喘口气,思来想去,还是有点不死心。就这样坐着歇了一会,然后再次走上街头,左打听,右询问,从南到北,从东到西,几乎跑遍了整个济州,走了十几家戏班子,可是,既没有打听到常班主的戏班子,更没有碰见小世珠的人影。
天渐渐暗下来,然而,我该上哪儿找人呢?自问自答,漫无边际,走着、走着,走到一家门牌写有“小河湾湾”的戏班子门前,上前询问,问到了一个小伙子,名叫单解毅。小伙子人显得挺神秘,悄悄拉住他的手,来到一个角落里,显得极其神秘地说:“大叔!您说的小世珠,是叫郭世珠吧?!”
“对对对!是的,她叫郭世珠,现在在哪儿?快说,我是她爹,这下好了,急死人了。”
“您小点声,这个咱知道,小姑娘戏唱得特好,当初,在济州是戏班中的“一枝花”,只是,可惜了啦!”
“你快说,如今咋得了?人在哪儿?可惜什么呀?!”
“可惜她的戏唱得太好,人长得又漂亮,常班主人忒坏,竟然使了歪心眼,癞蛤蟆想吃天鹅肉,还想娶你家世珠为妾呢!”
“他要娶谁为妾?你说清楚点,我闺女现在在哪儿?!”
“大叔!您先甭着急,听咱慢慢说,你家世珠的心也忒大,根本不答应,这不,跟着她的师兄,叫啥子,对了,叫盛霍南的,两人商量好,趁着天黑逃走了。”
听到这儿,似乎问对方,又似乎在自言自语“逃走了?就是跟人私奔了呗!”
“对,就是私奔了。不过,大叔!您老放心吧。这小子过去也是咱的师兄,人长得帅气,心地善良。当时,俺在戏班子的时候,他们两人就好上了。”
“小伙子!你知道他们去哪儿了吗?!”
小伙子摊了摊手,说:“嗨!瞧你问的,这个谁能说得准啊!有人说到济南去了,有人说到威海去了,至于其它的咱就真的不知道了。您呀,还是在家等着,这年月,兵慌马乱的,那就难说了。”
钟穆春觉得再往下问,也问不出什么有价值的东西了。当下,对姓单的小伙子表达了谢意,瞅了瞅门牌号,扭头走开了。他一路走,一路想,人各有命,富贵在天,小世珠果真有贵人相助,那就随她去吧。这事暂且放放,过后再说吧。家中几口子,还要张嘴吃饭呢。对了,趁着来趟威海,先寻摸个联络站,回头顺道找找,想到这儿,钟穆春连夜起程,直奔威海走了。
当初,郭世珠跟着姓常的班子离开钟家楼,相继走台数十场,这下子,可谓过足了戏瘾。一年下来,不仅学完了戏班所有的戏词,而且还跟师兄盛霍南自编自演了好些新节目,至此,常家戏班越发红火,后来的事,跟姓单的小生说的就都大致相同了。
自从进了常家戏班,遇见师兄盛霍南,郭世珠、盛霍南一见如故,相见恨晚,常常凑在一起,对戏词、练台步、走场子,不久便成为了戏班里的生旦两主角。除此之外,二人就是谈天说地,倾诉衷肠,临了,两人盟誓——非你不娶,非他不嫁。
一天,盛霍南进师父房间去说戏,走到门口,师父跟师叔正在商量迎娶郭世珠的事。一听此话,吃了一惊,当下,戏也不说了,匆匆跑回去,找到郭世珠说明情况,当天夜里,二人商定,偷偷卷铺盖私奔了。这件事前所未料,所以,两人离开戏班后,无处可去,只能四处漂泊,耍耍刀枪、棍棒,街头卖卖唱,讨口饭吃。听人议论,有人说,在济南街头看见了二人,正在街边卖唱讨饭钱;有人说,在威海码头看见了二人,正在广场耍抢弄棒赚吆喝。不过,两人究竟在哪儿,谁也不晓得,只有天知道了。
接连几天,钟穆春顾不得车马劳顿,风雨兼程,赶来威海,相继走了好几个地方,最后,这才在威海边远郊区租了一间旅店住下。第二天,早早起来,匆匆赶往码头,四处搜寻,在码头东南方的叉路口,租了一个小院子,同时绕着院子,四处转了转、看了看,心想,这儿建立销售站,该不会有错的。当下,便跟房东作了商谈,交了房租,制作了一块招牌,挂在大门的门楼上方,并从当地雇佣一人,兼管看看门、整整卫生等事项。
威海销售站设置妥当,动身回家当天,觉得来趟威海,怎么也得捎点特产回去,姨娘爱吃这些东西。可是,进了威海镇中心,瞅见路边围了一圈人,出于好奇,过去瞅了一眼,一下愣住了。小世珠?对,就是她!钟穆春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原来,在路边卖唱的正是自己四处寻找的女儿郭世珠。旁边,一个眉清目秀的小生,应该就是他的师兄了呗!他站在那里,等待二人演唱完毕,过来伸手要钱的功夫,钟穆春顺手抛下一块银元,扔进了盛霍南收钱的盘子里。这小子倒是挺机灵,瞅见有人慷慨解囊,上前抱拳答谢,钟穆春并未回谢,而是带有嘲讽地意味说:“你不用谢我,我得谢谢你,谢谢你领着我闺女都混到讨饭吃的地步了。”
盛霍南一听有点不对,愣愣神,悄悄跑到郭世珠跟前,捅了捅忙于说唱的郭世珠。郭世珠见他又挤眉又弄眼,于是,朝场内众人抱了抱拳,转身一看,慌不择神,眼泪哗哗流了下来,跑着扑进了老爹的怀里,痛哭流涕,边哭边诉说起自己的委曲来。
“爹!对不起!对不起!俺错了,俺错了,求您原谅您的女儿吧!”
“闺女!啥都甭说了,好闺女,学唱戏是你自己的选择,再说,即便混不下去了,爹就是闺女的港湾,为啥不回家找爹呢?!”
“回了,可是家里没人,实在没办法,只能跟师兄跑出来上街讨口饭吃了。对了,爹!这事不能怪小盛,要不是小盛帮忙,俺怕早就不在人世了。”
钟穆春抬头再次瞅了瞅旁边的小生,心想,闺女倒是讲义气,估计是怕我教训这小子,故意说给我听的,甭管咋说,先回家,过后再说呗!
“好啦!好啦!目前不是讨论谁对谁错的时候,走,跟爹回家,你的两个哥哥和嫂子,还有你姨奶,都在家里等你呢!”
“真的!太好啦!俺哥娶了媳妇?漂亮不漂亮啊?!”说着,瞅了瞅盛霍南,摇晃着老爹的手,说:“爹!回家可以,俺师兄咋办嘛?!”
“唉!你们都混成这样了,还能咋办?一块回家呗!”钟穆春听得闺女的解释,也就点头答应了。盛霍南也是无处可去,这样,也就跟随父女二人一并回到了钟家楼。
家里人手多了,开销大了,钟穆春考虑再三,这才把自己的想法给姨娘作了一番沟通,黄晓珊听后,心存顾忌地反问道:“你别找我说,我咋着都行,姨娘老了,你这当爹的觉得咋办好,看着办就是了。”
钟穆春的意思是:即使世道再乱,与其都在家里坐吃山空,不如让老大出去闯闯,终究,他也算是见过点世面,曾经是官家人,你说,这么多张嘴,在家等吃等喝,早晚有一天,钟家将会揭不开锅的。
接下来,钟穆春召开了一个家庭会,现场征求老大的意见说:“小华子!你是姊妹几个中的老大,你说说,咱钟家今后咋办才好呢?!”
“我怎么知道咋办,你是爹,你说咋办就咋办呗!”
“你是钟家老大,有你这样说话的嘛?!”
“你教教我,如今这年月,我不这样说,还能咋说呀?”钟穆春被他气得差点背过气去,但当着姨娘的面,他是忍了再忍,最终还是强行忍下了。
“我是这么想的,近几天,我带你一块跑趟扬州,也就是到你姨奶家,跟着你佳栋姑经营钟家的盐运生意,至于成不成,就看你的本事了。”
“爹!让我当官可以,让我干这个,我哪儿懂得里边的道道嘛?”
“刚开始,谁都不懂,不懂可以学,到时候我送你一程,日后,等你上手了,我再回来,威海这边,我设置了销售站,咱爷俩跟你姑联手,这样,钟家的日子兴许会好过点。”
“行行行!听你的。可是,海阳快生了,我走了,她怎么办?”
“海阳先跟你姨奶在家,过两年,等你那边稳住了阵脚,办法自然就有了。老大媳妇,你看这样安排怎么样?对了,要不然,你来说说你的想法。”
“爹!我不懂这些事,只要对咱钟家好,你说咋办就咋办呗!”
家庭会后,钟穆春把一些家事跟他的姨娘唠叨了几句,同时提醒老三、老四、海阳和万娣,包括盛霍南在内。平时,你们几个孩子好好照顾姨奶奶,懂事、听话、孝顺,家中的事多听听姨奶的,外边的事多听听老三的,相互照应,少惹是非,家和万事兴,切记!切记!
后来,他又去了趟威海,到销售站作过一番交待。然后,带领他家的老大,三下扬州。不过,这一次,他不是为自己,而是为了给老大谋点事。当然,也为了钟家老小的生计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