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认亲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梦中经历的事,有人说是真的,有人说是假的,但谁也难以解释得清楚。
这天晚上,钟穆春噩梦醒来,愧疚、慌乱、迷茫、无奈,接连数月,每每想起,寝食难安,若是真如梦中所说,自己把孩子们撒出去,难道真的错了?是啊!小世民、小世珠倒是令人担忧;老大、老二已然长大成人,该不会有什么问题吧?!
钟穆春躺在床上,琢磨来琢磨去,依然未能找出破解的方法。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为此,第二天起来,专程跑了趟送桥,多方打听,请了一位算命先生,测字、占卦、抽签、解梦,算命先生一番忽悠,弄得他更是五迷三道的,不知所以然了;接着又跑了趟霍桥,得出同样的结果,这下,使得他的心里越发的迷惑不解了。
半年后,钟穆春相继给屠夫丈人、钟大爷、万郎中写了几封信,询问孩子的情况。结果,一个月过去了,家书犹如石沉大海;两个月过去了,还是没有任何的音信;三个月过去了……
一年后,这才收到一封家书,家书是屠夫丈人托人代写的。自从接到家书,每当闲下来,就掏出来看一遍。照家书中所说:老大、老二走后,不知去向,该不会有啥事;小世珠还是没有任何的消息,至于老三,老万待他不错,既像徒弟,又像儿子。老三这孩子,勤奋刻苦,好学上进,不哼不哈,蛮招人喜欢的。
同时,还在家书中作了一番解释说:老三这孩子,既钟情医学,又懂事可爱,所以,老万的心里似乎有了另一种计较。平时,甭看对待老三严如父子,人家可是把毕生所学毫无保留地传给了他。而且,在生活方面,关心、关爱与关照,时不时还要问一问三小子叫啥子人生、事业、打算什么的,甚至想不想结婚成家什么的,等等,俺估计他是在给自己的闺女选女婿吧!
老万膝下有个女儿,叫万娣,不过,唯一遗憾的是年长小世民三岁。平日里,老三一直是姐姐长、姐姐短的喊着,而万娣这个闺女,虽然人长得算不得多漂亮,但闺女聪明贤惠,做个儿媳妇指定错不了。平时对待老三就像亲弟弟一样,除了关照他的生活起居,有时候,瞅见她爹对老三太过苛刻,为此,还常常跟他爹吵架拌嘴,护着你家老三呢!
你甭说,老三挺争气,一年的苦心历练,渐渐摸出些行医门道,加上老万的点拨,医术水平提高很快。眼下,老万瞅准时机到了,开始手把手教他望闻问切的诀窍,一旦遇到人少,偶尔还会让三小子坐半天门诊,自己则坐在旁边盯着他帮人把脉头疼脑热方面的小毛病。
如今,老三这小子还学会谈啥子恋爱了。他跟他的师姐二人相处久了,不知不觉,产生了一种说不出的好感,但绝非纯姐弟情谊的那种,只不过,碍于小万娣是师父的女儿,又是师组,而老三是师弟,又是徒弟,不免有点拘泥,谁也不好意思开口捅破这层窗户纸罢了。
小钟子!不是老丈人说你,当初俺说让你家小夏子来学,偏偏不听,非得说小夏子不是这块料,你瞧瞧,如今咋样?人影都不见,将来,小夏子若是有个三长两短的,俺可跟你没完,你小子记住啦!得,就说这么多,不跟你唠叨了。
从老丈人的家书中,这才得知老郎中的名字——万德欣。过去,仅仅听人说姓万,喊人家郎中,但从来不知道叫什么;仅仅听说此人古板刻薄,但从来不知道还是个大善人呢!
读着家书,点头、摇头、叹息,钟穆春觉得自己此生唯一正确的是把他的老三托付给了万老郎中。
家书看了一遍又一遍,信纸揉皱了、字迹模糊了。后来,甚至压成了几块碎片片。即使这样,依然坚持每天读上一两遍,这才感觉心里踏实些。因为,在他的心里,总有一种不祥之兆,然而,究竟是什么,始终捋不出头绪来,以至于使得他就连吃饭、睡觉都觉得没着没落的。
黄晓珊的一声喊叫,打乱了他的思绪,看见姨娘追问他:“小钟子!你找的人找到了吗?”这才胡乱啊啊两声,信口回答说:“还没有,还没有,等忙完这阵子,马上去找,您老放心就是了。”
说实话,这几天,哪儿还能顾得了什么亲、什么恩的。每天,除了扬州的盐运厂,就是山东的销售站,策划、注册、管理、生产,同时还得应酬人际关系方面的一些所谓无聊的事情。
一年过后,盐运厂恢复正常,销售站基本理出眉目,钟穆春顿感轻松了许多,这个时候,他才有心思静下心来,想想别的事情了。
这天,他吃过早点,打理好厂里的工作,想想姨娘的吩咐,终于定下决心,决定挤出几天时间,遍访扬州,必须找到姓钟的郎中。可是,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就难了。心想:光说找人,上哪儿去找?当初,人家搭救自己,多少年过去了,这才想起来报恩。后来,人家又帮孩子看病,当初,连声客套话都没说,就让人走了。今后,即使找见了人,还怎么好意思开口嘛!
话又说回来,如果不去找,人家可是一而再,再而三地帮自己,咱可不能昧着良心做人啊!想到这儿,咬了咬牙,腾身而起,最后作出决定:无论如何,牺牲点休息时间,挨家挨户,也要把恩人找出来。问题是:从哪儿下手,这得事先想好,否则,那就真成了盲人摸象,一顿乱找了。得,既然是郎中,从中医门诊开始,走一家,问一家,首先问清是不是姓钟的郎中,就这么定了。
钟穆春就是这样的性格,只要自己定下的决心,想干的事情,即使再难,也得坚持走下去。这样,从第二天开始,每天,早出晚归,清早出发,跑断腿,磨破嘴,打听了一家又一家,走过了多少家中医门诊,询问了多少个路人,接连寻访三天,终于,就在何园附近的丁字路口,听说一家中医门诊是位姓钟的郎中。
可算找到了,三天的心血没有白费。他走进门诊一打听,接待他的却是一位女郎中,随即扭头就走,谁知,刚要出门,对方却追赶着跑出来问:“您好!老乡!看病?还是拿药?今天走亲戚,歇业一天,看病的话,还是上别处去看吧,不好意思,让您白跑一趟了。”
听得此话,钟穆春停下来,愣了愣,多嘴问了一句“麻烦打听一下,这家的郎中是姓钟吗?!”
这位女郎中显得很诧异,警惕地反问道:“你找谁?想干嘛?查户口啊?”
不曾想,女郎中说话这么冲,反倒激起了他的兴趣,随即又多嘴问了一句“您可千万甭介意,我姓钟,就是打听个人,请问,扬州有几家姓钟的郎中啊?对了,您可不知道,我连着跑了几天,今儿才听说您家也姓钟,这不,一大早就跑来了。”
女郎中听得此话,随即又呛呛了一句,说:“你找姓钟的干啥,有病看病,没病走人,打听人家姓什么,真逗,这不是没事找事嘛?!”
“妹子!您甭想歪了,我没有任何的企图,就是想找一位姓钟的郎中,他是我家的救命恩人,这次必须找见他,您可千万甭见怪啊!”
“这样啊!咋不早说,要是这么说的话,我可告诉你,扬州就我们一家姓钟的中医门诊,你要找的人叫什么?说来听听呗!”
谁都知道,医生每天看的是病人,病人生病期间当然没什么好心情,郎中整天接触的、看到的、听到的多是闹心烦人的事,所以,呛呛几句,也在情理之中。因此,钟穆春听得此话,不但没生气,反而激发了他的好奇心,笑了笑说:“您也姓钟,太巧了,五百年前咱们还是一家子的嘛,不过,我想找的是一位姓钟的男郎中!”说到这儿,轻轻叹了口气,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询问对方,说:“唉!闹了半天,还是没找到,这可上哪儿去找嘛?!”
这位女士听说眼前的这个人也姓钟,而且,要找的是一位姓钟的男郎中,这样的话,整个扬州城,除了自己的兄弟,再没有其他人了。
“你不会是找我的兄弟吧?巧了,今儿,他家小子定亲,我正要赶过去,对了,你说的姓钟的男郎中叫什么名字?!”
因为着急,所以,被对方一问,竟然一时想不起来了。想了想,喃喃自语半天,这才回答说:“好像…他的名字…叫什么来着,叫…对了,钟穆秋!”
“哈哈哈!那一定是我的兄弟了。这样,您要是不嫌弃的话,跟我走,顺道,省得你再走冤枉路,好不好?!”
“这感情太好了,谢谢!谢谢!太谢谢您啦!”不知如何是好,更不知用何言语来表达自己的感激之情了。
“谢什么呀!你不是说,咱们五百年前还是一家子的嘛!”
钟穆春自言自语地鼓囊了一句“说不定,咱们现在就是一家人了呢!”
“你说什么呢?大点声,嘀嘀咕咕,不敢让人听见呀?!”
“没有!没有!开个小玩笑,我的意思是咱们本来就是一家人嘛!”
“这还差不多,瞧你这人,跟我兄弟一样,小心眼一个,还没个女人说话利索呢!”
钟穆春没再回答,而是远远地跟在女郎中的身后,瞅着过往行人,思考着见到钟穆秋时,自己该如何回答,同时有一搭没一搭,回答着不知该称呼姐姐,还是该称呼妹妹的问话,哪儿还有心思欣赏路边的美景啊!
这位女郎中叫钟慕霞,跟她的弟弟钟穆秋一母所生,母亲叫许二英,是一位中医世家的千金。当年,钟穆春的父亲钟祖望第一次跑来扬州,因为不适应南方生活,曾经到许家问病寻医,这样,一来二去,相中了许家的女儿许二英。日后,有事没事,随便找个理由就往许家的诊所里跑,目的是看一眼许二英。每次,钟祖望过来,出手大方,挥金如土,死缠烂打,就这样,二人慢慢好上了。许二英也是一个从一而终的烈女子,自从嫁给钟祖望,相继给他生育了两个孩子。老大是女儿,取名钟慕霞;老二是儿子,就叫钟穆秋。
钟祖望给孩子起名字时,依然参照了钟家的家谱,属于穆字辈,当时,他就在想,万一哪天,自己不在了,孩子们若是懂礼数,认祖归宗,至少名字也是个认亲的依据嘛!
当然,钟祖望临死前,并不曾对钟穆春谈及此事。当时,他或许有他自己的考虑,这还是后来兄弟姐妹聚会谈起,凭着直觉推测出来的。
动乱年代,钟祖望考虑更多的是:钟家楼是祖宗留下的家业,地界不太好;扬州是江南鱼米之乡,人杰地灵。这样说来,扬州比钟家楼强多了。反正都是钟家的后代,只要姓钟就行了,在哪儿生活都一样。如果勉强凑到一个院子里,就钟家楼那地界,肯定不如扬州。两地生活,更有利于钟家子嗣万代,生生不息,延绵下去。他这样想,如今来看,还是有他自己的道理的。
钟穆春一路走,一路思考,想着、想着,不一会,两人便来到了钟穆秋的家。二人走进院子,钟穆秋看见钟穆春,先是一愣,后是一惊但,等回过神来,连忙招呼进正堂说话,坐下、喝茶、聊天,双方自我介绍,闹了半天,钟穆春、钟穆秋果真是同父异母的亲兄弟。
“哈哈哈!今儿真高兴,误打误撞,竟然蒙对了。”
“亲认了,哥叫了,正好,今儿是我家小子的定亲仪式,有大哥在,咱这个家就算到齐了。”钟穆秋连忙喊叫姐姐钟慕霞“大姐!我的好姐姐,这可是咱大哥,亲哥,你都不知道啊!”
“你不给我说,我怎么会知道啊!”
“我也是今天才知道的,过去一直糊里糊涂不敢认。对了,听说,大哥到你们家,你还把大哥数落了一顿,真有你这当妹子的。”惹得大家伙一阵好笑。
“误会!误会!是哥有眼不识金香玉,你说,哥跑到妹妹家还打听,这不是找呛嘛!”
“大哥!您要是这么说,妹子就无法做人了,您可千万别跟妹子计较哟!”
“瞧你说的,这怎么可能嘛,我知道你们郎中不容易,呛呛几句很正常,咱们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今后,有用得着大哥的地方,你们知会一声就是了。”
“对了,再到妹子的诊所去看病,可别说不认识我哟!”众人免不了又一阵大笑。
“瞧我这记性,还有一件大事,忘了告诉你们……”说到这儿,稍事停顿,随后,便将姨娘黄晓珊及她的女儿黄佳栋的情况向钟慕霞、钟穆秋姐弟俩简单作了介绍与说明。同时,特邀他们姐弟二人,抽时间到黄家去做客,大家一块叙叙钟氏一脉之情。
钟家姐弟俩边招呼客人,边答应说,抽时间一定到黄姨家,做客、认亲、叙家常,真没想到,活了半辈子,家人就在眼前,竟然互不相认,遗憾,遗憾,实在是遗憾啊!
钟穆春站在那里瞅着姐弟二人忙碌的样子,越看越像是钟家人,后悔当初若是早点相认,不至于遭来这么多的麻烦事,说不定……
这时候,突然想起还有点啥事没处理,今天,兄弟家里正忙,自己搭不上手,就甭跟着添乱了。当下,便跟姐弟俩打声招呼,说是厂子有事,改天再过来,说完,匆匆离开了。
钟穆春回到盐运厂,瞅着工友们依照自己的分工,各自忙着各自的事,生产、物流、销售,分工明确,运行有序,欣慰地笑了。当下,喊来工头简单作过交待,然后,搭辆人力车,悠闲自在地赶回了黄晓珊的家。刚进家门,听得姨娘急着喊叫“小钟子!你的家书,写的还是我娘家锅弯台的地址呢!”
从姨娘手中接过家书一看,是万老中医写来的。拆开家书,读着、读着,傻傻地站在院子里愣住了。黄晓珊接连喊叫了几声,钟穆春只是哎哎答应,但始终并没有任何的反应,过了一会,再次打开家书,读到一半,狠狠将家书扯成两半,顺手丢进了垃圾桶,接着,打声哈哈,信步走进厨房,做饭、炒菜、煮汤,黄晓珊紧着追问了几次,而他答非所问,临了,并未说出个所以然来,至于家书中的内容,成了一个未知的迷,深深藏进了他的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