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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谎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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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生是充满大智慧的哲学,现实生活中,有的人喜爱沉溺于池塘的平静与安详,有的人爱好驰骋于大海的刺激与壮观。生活犹如池塘中的流水,无论站在近处关注与欣赏,或者猫在远处不屑一顾,池塘依然是原来的池塘,每天,它依照自身的运行规律,潺潺而流,川流不息,汇入茫茫的汪洋大海。

    但是,针对一个自然人,面对池塘与大海,面对小日子与大生活,需要作出选择的时候,可就有点犯难了。这就像你只有一块手表,可以知道是几点钟,而他同时拥有两块手表,却无法准确断定时间一样。两块手表,并不能告诉你准确的时间,反而让你失去对时间的判断。这是因为:你需要做的是选择其中信赖的一块,尽力校准,以此作为时间的标准,时间自然就能确定了。无论如何,请你记住——“兄弟!如果你是幸运的,你只需有一种道德,而不需要贪多。果真如此,你过桥也许会容易些。”这样,对你的事业与生活,或许更会有所帮助,你的事业与生活,无论成功与失败,无论你过的是大生活还是小日子,你始终觉得心安理得,生活过得甜蜜而快乐。

    面对辉煌的事业,面对激情如火的女人。郭美莲的突然到访,打破了钟穆春对另类生活的向往与追求。当他面对郭美莲和贾磬伊两个女人,需要做出选择的时候,犹豫了,徘徊了。当然,凭借时下的社会条件,他完全可以豪无顾忌的选择续娶二房、三房,倘若他的物质、精力足够丰富,甚至更多的女人,也是未尚不可的。可是,郭美莲、贾磬伊,但凭她们二人的个性,钟穆春一时很难作出正确而满意的抉择,所以,他失去了对人生的准确判断,毫无疑问,他的举动,注定给自己的人生埋下了祸根与不幸。

    钟穆秋带领郭美莲如期到了钟穆春所在的盐运厂,当郭美莲见到钟穆春的刹那间,她的第一反应是:天旋地转,头脑发晕,盐厂的人个个瞅着惊呆了。

    令她没有想到的是:自己日思夜盼的男人,见是见着了,人也没有错。然而,当她踏进他的办公室,第一眼看到的是:自己的男人身边多了一个女人,二人正在办公室打情骂俏,聊得正欢。当时,钟穆春听说有人找他,回头发现站在面前的竟然是自己的结发妻子和两个可爱的孩子,愣了,傻了,呆了。孩子长高了,躲在娘的身后,对自己显得是那么的陌生。他抬头瞅了眼美莲,仅仅三年,她早已不是过去那个十里八乡的“一枝花”了。拉扯两个孩子,而且一身的土里土气,跟对面的贾磬伊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如今,变成了一个地地道道的乡村农妇,而身旁的贾磬伊,年轻漂亮,衣着时髦,即使郭美莲再年轻十岁,也无法跟她来媲美。当然,更为重要的是:贾馨伊有文化、有背景,娶了她,自己的前途无量啊!

    钟穆春,留一头短发,穿一身西装,踩一双黑色皮鞋,满面春风,神采奕奕,早已不是几年前寒酸傻气的穷书生了。

    看完了美莲和孩子,回头瞅了眼钟穆秋,藏在他身后的是自己的老二,抱在他怀里的是自己的宝贝女儿。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熟悉、亲切、和善,好像在哪儿见过他,可是,一时想不起眼前的这个男人究竟是谁了。

    啊!想起来了,世间这么巧合?他初到扬州,生死关头,遇到的不正是这个男人吗?自己的老婆和孩子初来扬州,遇到的也是这个男人。这是命运的安排呢?还是上天跟自己开了个不大不小的玩笑呢?

    面对孩子,他难堪至极;面对众人,他目瞪口呆。当然,他终究不是过去穷酸书生时的钟穆春了。三年来,他经历了太多太多的事,见过了太多太多的世面。因此,他回过神,立刻换了另一副神态,上前打声哈哈,端茶递水,忙着招呼美莲和孩子。同时,握了握钟穆秋的手,以示感谢,谨以掩饰自己内心的尴尬。接下来,他给对方作了相互介绍,当介绍到贾磬伊和郭美莲的时候,含糊其辞地说:“这位是贾磬伊,我的私人秘书,负责对外攻关;这位是郭美莲,我的结发妻子,我最困难的时候,收留我,改造我,也是我患难与共的恩人。”

    郭美莲听了钟穆春对自己的介绍,心里咯噔一下,她觉得自己的男人这样介绍自己咋就听得那么别扭啊?

    不过,郭美莲就是郭美莲,她也经历过风雨,为钟家生儿育女,目前已是四个孩子的母亲了。说实话,此时的她是多么希望一头扑进男人的怀里痛痛快快地哭一场,好好诉说多年来的思念之情。可是,眼下情况变了,自己得保持冷静、冷静再冷静,于是,她顺着男人的介绍,照着在家的样子,随声附和说:“当家的!今儿过来,显得有点冒失,没有提前跟你打招呼,俺过来不为别的,就是孩子想爹了,哭着喊着要见您,得,总算见到了,这下俺就放心了。对了,多亏了这位钟家兄弟,要不是人家,俺娘仨怕是难以见到您的面了。”说着、说着,不由得声泪俱下,站在那里哽咽开了。

    钟穆秋见状,打声哈哈笑着说:“你们一家人见面了,我的任务完成了,诊所忙,咱们后会有期。”说完,抱了抱拳,匆匆走开了。

    人家是结发夫妻、亲生父子见面,贾磬伊即使再放肆,碍着钟穆春的面子,也不好说什么,因此,自感没趣,谎称家里有事,寻个借口走人了。

    接下来,钟穆春便在扬州的一家旅馆暂时安排美莲和孩子住下,但并未带领娘仨去见黄晓珊和黄佳栋,他觉得自己未征得姨娘的同意,贸然领着老婆和孩子回家,惹姨娘生气不说,倘若小佳妹子见了,不仅让人瞧不起,而且,指不定还会数落自己一顿,即便要去,也得寻个适当的机会,当然,唉!美莲去不去姨娘家倒是次要的,问题是贾磬伊,前段时间,他对她还有点讨厌,可是,经过半年相处,自己不知怎么了,反倒越来越离不开这个讨厌的女人了。

    更让他闹心的是:前几天,贾磬伊的父亲刚刚答应了他俩的婚事,同时答应二人,婚后,三五年内,由他接替盐运使的位置。郭美莲带着孩子跑过来,自己的人生规划将会被她毁灭了,而且,她来的太过突然,连一点思想准备都没有,甚至,他都有点措手不及,不知如何往下进行了。

    话又说回来,如果向美莲摊牌,他了解她的个性,她不把扬州闹个底朝天才怪呢!矛盾、恐惧、慌乱,思来想去,却始终找不出两全齐美的上上之策。

    安顿好娘仨,陪同美莲和孩子吃过晚饭,自己借故厂里有事,匆匆离开宾馆,搭了辆人力车,来到了黄晓珊的家。其实,黄晓珊、黄佳栋早就知道了。贾磬伊从厂里出来,直接来到黄晓珊家,哭着、闹着请黄晓珊给自己做主,让钟穆春立刻写出休书,不日跟她完婚。

    钟穆春来到黄家大院,走到屋门口,听得屋里黄晓珊、黄佳栋母女二人的劝说,知道贾馨伊也在,于是,站在院子的过道里来回走了几圈,其实,他早该想到会有今天的结果。可是,事情到了这一地步,谁也别怪,怪就怪自己。然而,不管咋说,人已来了,怎么也得进去知会一声吧!他心里想着,脚下动着,上前敲了敲门,未经允许,直接推门走了进去。

    他走进屋里,三人一下子愣了,没等众人回过神,贾磬伊冷不防扑进了钟穆春的怀里,呜呜痛哭起来。黄佳栋朝他努了努嘴,抖了抖肩,扑哧一笑,扭头走开了。他轻轻拍打着她的后背,安抚了一阵,好说歹说,总算把人劝走了。谁知,临出门,她又来了个急转身,转哭为笑,快步上前,亲了亲他的脸,说:“穆春哥!你是我的,谁也别想把你抢走,老时间、老地方,我在那里等着你。”说完,抛个飞吻,嘻嘻笑着离开了。

    贾磬伊走后,黄佳栋从卧室出来,左右瞅了瞅,指了指钟穆春,哈哈大笑。黄晓珊埋怨她说:“小佳!你没瞅见你哥愁成啥样子了,不说帮忙也就罢了,还跟着起哄,幸灾乐祸,这下好看了吧!”已过天命之年的黄晓珊,不管咋说,郭美莲跟她是一个村子出来的,若是站在美莲的角度想一想,结合过往经历,自己深知一个女人的酸甜苦辣,在她看来,她觉得小钟子要是真的抛弃了美莲和四个孩子,简直太不公平了。可是,回头细想想,要是得罪了贾馨伊,她家的盐厂可就遭受灭顶之灾了。相比之下,左右为难,然而,眼下来看,还能有什么更好的法子呢?唉!顺其自然吧!她深深叹了口气,回卧室睡觉去了。

    唯独黄佳栋,因为从未见过郭美莲,但凭她跟贾磬伊的关系,当然觉得钟穆春娶贾磬伊是再合适不过了。

    面对这种情况,钟穆春的心里十分矛盾,从黄家出来,匆匆赶回旅馆,见到美莲和孩子,却又显得倍感愧疚自责起来。第二天,他强打起精神,说是要陪老婆和孩子好好的逛逛扬州城。清早,一家人来到路边的小店吃过早点,然后,搭了两辆人力车,去了瘦西湖,逛了一整天;晚上,吃过晚饭,又带领一家子,欣赏了大运河的夜景。这样,相继转了两三天,中间,逛到商场,顺便还给美莲和孩子以及屠夫老丈人添置了几件当季的衣服。

    两人见面的第三天,钟穆春几次张口想跟美莲商量,老大、老三在家,也该考虑早点带孩子回家,免得时间长了,万一出点啥事,那就不好了。郭美莲是个很聪明的女人,来扬州半月,找见人也才三五天,凭借女人的直觉,她感到自己的男人显得有点不正常,整天愁眉苦脸不说,而且跟自己说话显然少多了。有时候,甚至嫌弃自己穿的戴的过于老土,总是拿她跟别的女人来比较。说实话,自己早就挂念老大、老三了,所以,还没等他开口,她就主动提出来,说是要回老家去。但是,此话一出,钟穆春立刻像换了个人,热情、兴奋、喜悦,对她和孩子超乎寻常的亲热和关照,甭说是她,就连两个孩子都觉得纳闷,私下里多少次问老娘,他们的爹这是咋得了?!

    娘仨离开扬州的当天,钟穆春抛下手头的所有事务,专程租借了一辆外国进口的小轿车,亲自送他们到码头。临别时刻,两个孩子的话,给了他当头一棒,特别是后来发生的有些事,以至于使得他终身无法原谅自己。

    这年,小夏子十四五岁的年纪,扬州半月行,似乎突然长大了,娘仨一路走来,对于每一件事,小家伙看在眼里,记在心里,当亲眼目睹自己的亲爹对待老娘的态度,实在气不过,临近分手,小家伙带着一腔的孩子气,指着他爹说:“爹!我虽然姓郭,可也是您的亲生儿子,临走前,有些话我得说出来,我娘来了几天,你就把她赶走了,你可知道我娘在家是咋过的?今儿告诉你,你来扬州三年,我娘天天都要站在咱家门前的那棵杨树下,一站就是几个时辰,仅此一点,你该明白我娘的良苦用心吧?!”

    小世珠听了哥哥的话,同样满脸流泪说:“爹爹!在家的时候,我跟娘睡一个被窝,每天晚上,娘都在被窝里偷偷哭,娘可想爹爹了,您啥时候回家看我们啊?!”

    郭美莲哭了,钟穆春哭了,俩孩子自然也哭了。是啊!自己身为丈夫,失去了男人的担当;自己身为父亲,未尽到人父的责任。面对孩子,他无言以对;面对事业与家庭,现实与亲情,自己又能奈何得了什么呀?算了,将错就错,一切都会过去的。他想到这儿,临了,含泪送娘仨登上了运盐的货轮,并带着满腔的惆怅,徒步走回了盐运厂。

    郭美莲走了,这下他该心安了。他们娘仨一路奔波,在济南下船,舍不得雇车,徒步三天,行走数百里,这才赶回了钟家楼。

    自从走进家门的那天起,郭美莲首先从包里掏出衣物、甜点,分成几份,一份留给孩子,一份交待老大、老二送给了屠夫姥爷,一份让老三送给了钟大娘。东西分发完,钟大娘听说小莲子娘仨回来了,匆匆跑来家里,拉住她的手问长问短,同时趴近耳边,神秘地问道:“华子娘!找到华子他爹了吗?!”她低声回了句“大娘!人是找到了。”她的回答虽然显得很淡然,倒也并未表现出任何的反感与不快。

    “这趟辛苦了,你们娘仨可长见识了,小钟子人呢?咋没有跟你们娘仨一块回来啊?!”

    “唉!甭提了,他爹太忙了,而且忙得都不知咋跟您老来说了。”

    “你说的扬州,比咱钟家楼咋样?”

    “人家是大城市,咱这是小山村,人家那里人山人海,咋跟您老说呢,这么来说吧,打个比方,就像钟家大院跟咱钟家楼比,您说哪个大哪个小啊!”

    “哎呀!俺的娘哎!这下,小钟子可算风光了。对了,小莲子!你们两口子没有闹啥别扭吧?!”

    “大娘!瞧您说的,咋能闹啥子别扭嘛!”

    “那就好!那就好!这几天俺的眼皮老是跳,你们娘仨出门在外的,担心遇见啥事,人找到就行,这下,你大爷他也就放心了。”

    钟大娘见小莲子不爱说,也就不便追问下去,随后,逗了逗几个孩子,拍了拍她的肩膀,转身回家了。

    这几天,郭美莲再没去过村口的那棵大杨树下,也没到池塘边,而是借来钟大爷家的车,拉着四个孩子再次去了趟海边。她坐在海岸边,瞅着眼前大海的波涛,恨不得像小夏子一样跳进海里,捞一袋海鲜,给孩子们美美地吃上一顿,那该有多好啊!

    一家人到达海边,孩子们瞅见大海,个个乐坏了,老大、老三搭档,老二、老四合作,双方商量打起了水仗。

    郭美莲瞅着孩子的纯真与快乐,独自坐在岸边,想起了过去的一些往事。

    十多年前,第一次过来,她跟钟穆春下海游玩的情景再现眼前,想着、想着,不由自主地笑了。不过,笑声稍纵即逝,她的笑虽然很短暂,但从扬州回来还是头一次。

    “老娘!快下来,您来给我们当裁判,不然,哥哥老是欺负人!”小世珠在下边扯着嗓门大喊大叫说:“娘!快来帮您女儿,哥哥他们老撒赖!”听得喊叫声,这才如梦初醒,急忙站起身,喊叫孩子们快上来,担心时间长了,闹出啥毛病,这趟下海游玩就不划算了。

    “孩子们!上来吃东西,谁不听话,下次就不带你来了。几个孩子听得老娘的喊叫,停止打闹,老大、老三纷纷上岸,拿起衣服擦了把脸,跑来帮着老娘做起了野餐。老二、老四虽然没出来,瞅瞅没了对手,自感没趣,嘴里鼓囊说:“真没劲!刚玩出兴头,就不让玩了。”她愣愣地坐在那里,任由孩子们自己弄,自己吃,直到老三拿了块猪蹄递过来,她抱了抱老三,亲了亲他的脸蛋,说:“乖!娘不饿,你吃你的,啊!”

    从海边游玩回来,每天,除了下地干活,就是操持家务,但,过去那个爱说爱笑的郭美莲不见了。晚上,每当孩子们睡下,而她却坐在黑咕隆咚的院子里,傻傻的,愣愣的,期盼着自己的男人能够早一天回来。然而,令她遗憾的是:左等不见来信,右等不见人影,盼星星,盼月亮,转眼一年过去了,自己的男人却连一点音信都没有,伤心、痛苦、失望,为此,她作出了一个痛苦的决定。正因为她的这个决定,给她的家人和孩子留下了一个永远未知的谜,也使得钟穆春因为她的这个决定而自责了一辈子。

    这年冬天,郭美莲三十九岁生日的头几天,她突然给钟大娘和屠夫姥爷捎去口信,说是在家里举办生日宴会,可以说,这是她平生第一次给自己过生日。钟大娘、屠夫姥爷听说后,纷纷跑来搭手帮忙,而她则亲自跑到镇子上,买菜、备料、忙活,足足折腾了三天,生日宴请基本料理妥当。腊月二十九日,郭美莲分头邀请了钟家、郭家的嫡系亲戚五十几口子,齐聚钟家大院庆贺她四十岁的生日。

    这一天,她穿了一件红色连衣裙,街坊邻里头一次见她穿的如此洋气。她进得院子,惊呆、咋舌、欢呼,啧啧声、赞叹声、鼓掌声,兴奋之余,人人叫好!当年,那个十里八乡的“一枝花”再次出现在人们的眼前。

    说起这件连衣裙,还是去扬州的时候,他们一家子逛到步行街,钟穆春和孩子们撺掇她买下的。你别说,光一件衣服花了好几十块大洋。为此,让她心疼了小半年。兴奋过后,院子里的女人们个个投以了羡慕的眼光,纷纷挤到跟前,问这问那,而她则显得十分的淡定,边招呼大家伙吃饱喝好,边宣布了自己男人的辉煌成就,当下,众亲友听得此话,纷纷起身鼓掌,齐声祝贺钟家光宗有望了。

    生日宴会过后,人走席散,钟大娘陪她洗洗涮涮,收拾餐具,归拢剩饭和剩菜,两人收拾妥当,她还让钟大娘带回一盆吃剩的饭菜,自己则把院子、屋子里里外外清扫了一遍。当天,傍晚时分,因为不太饿,懒得再做饭,只是打了个鸡蛋汤,娘几个将就着凑合了一顿就算完事了。接下来,她又叫来四个孩子说了说往后的日子该咋办,这些交待妥当,几个孩子个个愣住了,云里雾里,不知老娘说的啥意思。当然,孩子们还小,谁也没有把老娘的话搁在心上。当安顿好几个孩子睡下,自己则来到院子里,啥也没想,就这样静静地坐了半天,然后,回屋和衣躺下。从此,她一觉不起,再也没有醒过来。

    第二天清早,东方大亮,孩子们爬起来,老三第一个看见老娘还睡着,倒也没有留意,直到小世珠哭喊饿了,老大也被吵醒了,孩子们这才忙着起来喊叫他们的老娘。可是,左喊没人哼,右叫没人应。这下,几个孩子害怕了。老二哭着、喊着跑到隔壁钟奶奶家,叫来钟奶奶,又喊又叫又摇晃,依然不见动静。钟奶奶觉得不对劲,上前摸了摸她的身子,瞅着几个可怜的孩子,心碎欲裂,老泪纵横,等孩子们知道了咋回事,纷纷扑向老娘,摇晃、叫喊、痛哭,但已然无济于事了。

    钟大爷听了,不信;屠夫听了,更是不信;钟穆春接到电报,他倒是沉默了。

    这天,屠夫接到捎来的口信,急匆匆跑来钟家,一见闺女的样子,放声嚎啕大哭,平生第一次见他哭得如此痛心。老年丧子,可悲、可气、可叹,闺女活得太累了,闺女的遭遇太不幸了。他哭着喊着要报官,请官府查明原因。他要去找小钟子,问问清楚,小莲子究竟咋得了。老人家心里明白,自从闺女回来,表面上倒跟没事人似的,可是,知女莫若父,他知道他们两口子之间肯定出事了,至于出了啥事,他了解闺女的脾气,闺女都是奔四的人了,孩子不肯说,当爹的自然不便多问,如今人没了,此时想起,后悔自己当爹的也太过于粗心了。

    一天…两天…三天…七天过去了,钟穆春依然没回来。钟大爷、钟大娘担心小莲子停放太久,一来对死者不敬,二来让家人跟着遭罪。老两口陪着小心,给屠夫商量能不能先下葬,早点让死者安息,也好让活着的人解脱,有啥事,过后再说清楚得了。可是,无论谁来说,谁来劝,屠夫死活就是不答应,接连过了半个月,这时候,钟穆春哭着喊着背了个包裹跑回了家。他的前脚刚迈进大院,双腿一软,摔倒在地,边哭边爬,一直爬到郭美莲的灵堂前,失声痛哭,一直哭了一个时辰,左邻右舍见他哭得久了,这才轮流上前劝说。大家劝说了一阵,他停住哭泣,接下来,这才坐在了邻居拿来的一把椅子上,倾听钟大爷跟他唠叨起该咋料理小莲子的后事来。

    钟大爷的一番话,让钟穆春为难了。是啊!美莲的后事,屠夫老丈人该咋说服呢?甭管咋说,是自己对不起美莲在先。几年来,她跟着自己,福没享到,罪受了不少,先后给钟家生养了四个孩子,吃苦受累,唉!此事搁在谁身上,也会不痛快的。您来吧,打我吧,骂我吧,我接着就是了,谁让自己鬼迷心窍来着。他终于想通了,脑子开窍了。但是,倘若早点省悟,郭美莲也不至于就这么走了。

    当下,他照着钟大爷的吩咐,加倍陪着小心,走进了屠夫丈人住的房间,而且,进门就跪,嘴里一口一个爹的喊着,双腿跪着着挪到屠夫老丈人的跟前说:“爹!我想给您老商量个事儿!”屠夫瞪了他一眼,没吱声,瞅他叫得多了,这才怒气冲冲,哼哼了两声,并且,没好气地对他说:“人都没了,还有啥好商量的,嗯?!”

    “爹!美莲走了,我也伤心,此事不能再拖了,早点安葬,让美莲早点安息,有啥事,咱们过后再说,您看这样行不行啊?!”

    “不行,现在就说!不然,没啥可商量的。”

    钟穆春就这样跪着屠夫丈人,一边跪着,一边解释,好说歹说,那怕你是说破了天,屠夫依然是那两个字“不行”。除非,对小莲子的死因,给他一个合理的说法。其实,对于美莲的死,钟穆春的心里也是一头的雾水,他并不知道其中的缘由。当然,有一点他是清楚的,就是娘仨去往扬州,她对他的做法或许有点失望吧!不过,但凭他对她的了解,怎么也想不到,她就这么不声不响地走了。

    他的心里翻江倒海,一边跪着屠夫,一边捋着思路,直到第二天清早,因为疲劳过度,晕倒在了配房内的地面上。钟家的族长钟老太爷听说后,让人抬着赶来,救醒了小钟子,同时还给他出了个主意,才算把事情解了围。

    接下来,钟穆春照着钟老太爷的提示:爷五个一起跪在屠夫的跟前,又跪了一天一夜,屠夫依然没松口,临了,小世珠跪得昏迷不醒,小世民跪得口吐白沫,两个孩子先后送去看郎中,屠夫这才松下口来说:“好好好!算你小子狠,今儿告诉你,开始,你跟小莲子好的时候,俺是死活不同意的,唉!怪就怪俺那闺女太犟,一心要跟着你这个混小子。为了闺女过得好,俺只好认下了。如今,人说没就没了,你不给俺说出个道道,让俺过了这道坎,往后,你甭想过得舒坦了。”

    通过一来二去的劝说,屠夫终于点了头,同时提出:钟家雇两台戏班,八抬大轿,用最好的楠木做棺木,衣物、首饰俱全,并入钟家的祖坟……

    这些条件,对于钟穆春来说,凭着他几年的积蓄,完全能够满足,只是最后一条,倒是出乎他的意料之外。他想了又想,虽然觉得不妥,但他无可辩驳,无奈之下,只好点头默认了。由于钟大爷、钟大娘旁边再三叮咛,为了让小莲子早点入土为安,事情就这么说定了。

    乡下办理丧事,有个不成文的规矩,谁家死了人,人缘好的,不必邀请,左邻右舍的人,自然会主动上门搭把力;人缘差的,即使再三邀请,人家也会左推有事,右推脱不开身,故意晒着看你的笑话。郭美莲死后,钟家楼的老少爷们都来了。人人进家问候,需不需要帮忙,而对钟穆春却投以了鄙视的目光。街坊邻里看着郭美莲的面子,帮忙料理完她的后事。这个时候,钟穆春才有功夫坐下来,歇歇脚,喘口气,想想自己的心事了。他想着、想着,瞅着眼前的四个孩子,孩子们渐渐长高了,老大、老二身高已然超过了自己。突然,他的心头一酸,愧疚之感袭上心头,含泪自语:对不起!对不起!这几年,真的难为美莲您了。”

    美莲不在了,今后,这个家该如何撑下去,自己该怎么走下去,他恨自己恨得嘴唇咬破了,牙齿咬掉了,后悔、懊悔、忏悔,但为时已经晚了。

    这天,吃过晚饭,他喊来四个孩子,围着自己坐下来,满含热泪,对四个孩子说:“儿啊!爹回家晚了,对不住你娘。今天,当着你娘的灵位,人人起誓,今后,人人好学上进,长大了有出息,报答你娘的养育之恩。”说完,顿了顿,咽了口唾沫,继续说道:“从今天起,除了你们的学业,咱们定一条规矩,无论走到哪儿,必须都得记住了。”

    当下,拿出纸笔,一边写着,眼中的泪水,止不住落在了纸上,墨水混着泪水,写下了钟家的第一份家规。

    写好家规,并随手交给老大。眼下,即将接近成人的钟世华,操持着一口浓浓的山东话,给三个兄弟妹妹当场作了宣读:钟家家规——我们钟家几代,靠奋斗铸就一时辉煌,因一代不幸致使家庭败落。面对钟家的生死存亡,对子女约法三章,望子孙后代共享:一是无论干什么,走多远,每年,人人至少回一趟家,清明或者春节;二是无论多艰难,多富裕,绝对不能涉足黄赌毒,本人或者下一代;三是无论生男孩,养女儿,人人保证教子走正道,孝长辈,顺父母,今生或者来世。

    钟世华念完,接着,他又让郭世夏、钟世民、郭世珠各自朗读一遍,次日清晨,爷几个吃过早饭,齐聚钟家大院,背诵温习,默记于心。从此以后,钟穆春亲手操起饭勺,既当爹,又当娘,同时还兼职做起了孩子的教书先生,立足钟家楼,步入了养儿育女的家庭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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