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添丁
立春过后,人们经受着冬春寒流的残酷较量,直至惊蛰前后,春的脚步渐行渐近,桃花、杏花、梨花,似乎闻到了春的气息,迫不及待,争相斗艳,同时众生万物,伴随着气候的天然变化,卸下了沉压多时的厚重的冬装,伸了伸懒腰,喘了口粗气,萌生了冲出压迫的渴望,时至今日,钟家楼的乡邻们也踏着春的脚步,纷纷冲出家门,上山踏青,下地劳作,步入了一年一度的早春时节。
这时候,钟家门前的池塘里,成群结队的小鸭子也打破了冬的沉寂,飞跑着扑进池塘,游水嬉戏,显得兴奋极了。
钟穆春站在门前的池塘边,朝着池塘扫了一眼,根本顾不得欣赏,拐个弯,走进了钟大爷家,跟钟大娘商量接生的事去了。
说起钟大娘,她前后生过六个孩子。五个闺女,一个儿子。论起生孩子,她的经验尚算丰富。不过,若是论起亲手接生,这还是头一回。平时,钟大娘爱管个闲事,听得小钟子说,小莲子快生了,踮起小脚跑过来,坐在炕边,拉住小莲子的手,摸了摸她的肚子,然后,掐指一算,摇了摇头,说:“小钟子!小莲子!大娘给你们算过了,从你俩办事那天开始,日子咋就对不上,是你们小两口记错了,还是大娘老糊涂了,不会是……”
两人相视一笑,没有吱声,还是美莲机灵,连忙拉住大娘的手,赶紧解释说:“大娘!没有的事,瞧您想哪儿去了?你那都是老黄历了,现如今,人家谁还掐着指头算日子,这几天,俺吧,总觉得身体不得劲,指不定,你们钟家的臭小子,想早点跑出来,拜会拜会他的奶奶呗!要俺说,俺娘家有个老中医,号脉号的准,还是听听人家咋说法,您老说咋样啊?!”
钟大娘听得小莲子这么说,自然不好再说啥,噘起嘴,低声鼓囊了一句说:“你们早就想好了,还要俺这老婆子过来做啥子嘛?!”说完,又觉得不妥,连忙转过脸唠叨了一句“小钟子!照你媳妇说的,赶紧去,保准错不了。”郭美莲听得大娘说话有点酸,朝自己的男人抛了一个媚眼,吐了吐舌头。钟穆春自然明白是何用意,于是,急忙跟大娘解释说:“大娘!小莲子不是这个意思,她跟您闹着玩的,大娘您说,我就喜欢听您的话。”钟大娘这才转怒为笑,回头打声哈哈,高兴地说:“小钟子!说啥呢?大娘可不是小心眼的人,还不都是为的孩子好,快,你媳妇说的在理,等请来郎中把过脉,吱一声就行了。”说着,轻轻拍了拍小莲子,踮起小脚回家了。
钟穆春照着美莲的意思,一路小跑,来到锅弯台,跟老丈人说明来意。屠夫一听,乐得合不拢嘴,当下,顺手从架子上切下半斤肉,从盆里捞出二斤猪下水,陪着小钟子去了村西头的老郎中家。说起这家郎中,老头姓万,把脉瞧病,一看一个准,是十里八乡出了名的万能郎中。屠夫给万郎中作了一番解释,又是街里街坊的住着,自然不好驳他的面子。屠夫见老郎中答应的挺爽快,立刻跑到邻居家借来马车,拉起老郎中一并去了钟家楼。
老郎中来到钟家楼,坐下号了脉,随后,两手交叉,双手合十,表达了祝贺,说声放心,母子平安,十天半月,足月生产,话没多说,坐车回家走了。
十天后,农历六月十八日这天,吃过晚饭,钟穆春陪同郭美莲正在池塘边散步,突然见她双膝跪地,手捂肚子,感觉不行了。钟穆春急忙请来钟大娘,钟大娘这点倒是有经验,仅瞅一眼,就知道要生了。她小脚快步,连跑再喊,回家让老头子套车,从娘家请来了接生婆,钟大娘搭下手,钟穆春忙前跑后,两个时辰后,顺利产下一子,可是,孩子生是生了,然而,郭美莲依然一个劲嚷嚷着不舒服,同时连连喊叫着钟穆春的名字,一副要死要活的样子。这下,大家慌了神,以为要出事,还是接生婆有经验,估摸着会有二胎要生,只不过,也是吃不准,情急之下,照着平时接生的经验,再次备好了接生用具,并急着督促钟大娘又烧了一锅开水。过了一袋烟功夫,交待的事还没来得及备齐,第二个孩子呱呱降生了。钟大娘抱过两个孩子,喜欢的不得了,翻开瞅了瞅,一对带把的,逗了逗,交给接生婆,这才跑出去给小钟子报了喜。
孩子生下来,郭美莲却是晕死了过去,而且,双腿间鲜血往外直流,钟大娘急着喊来小钟子,几人喊破了嗓子,都不见小莲子的动静,多亏接生婆见识多,随身带有自制的中草药,忙着拿水冲开,喂她喝下,效果还不错,血是止住了。两个时辰后,郭美莲这才渐渐苏醒,钟穆春作揖跪拜,千恩万谢,尔后,匆匆回屋,取出一锭银子以示答谢。而接生婆碍于钟大娘的面子,说啥不肯收下。钟大娘好说歹说,接生婆这才道了喜,将银子收下,又交待了一番,接着,陪同钟大娘聊天、做饭、炒菜,在钟家吃过饭,钟穆春亲自赶车将她送走了。
这下子,钟穆春乐坏了,但更为高兴的还有一人,就是他的屠夫老丈人。屠夫听说闺女生了双胞胎,而且,还是一对带把的。次日一早赶来,提着肉,拿了一套下水,跑来闺女家,人在门外就听见了喊叫声“小莲子!快让爹瞧瞧咱郭家的孙子!”
这一叫,钟穆春早已听得出,知道是老丈人来了。随即起身,连忙跑出去迎接,屠夫顺手把肉和下水递给他,直奔屋内,郭美莲说要起身招呼,被屠夫老爹一眼瞅见,连忙上前按住闺女的被角,说:“闺女!你是咱家的大功臣,好好躺着,爹来伺候你。对了,小钟子!孩子叫啥名字?俺在路上想了一个,你是文化人,瞅瞅咋样?!”
钟穆春显得不大高兴地回应说:“爹!我早就给孩子起了名字,哪敢烦劳您老人家嘛!”屠夫贴近他的耳边,低声跟他嘀咕道:“小钟子!咱可事先签约过的,你可不许反悔,快说,立马就说,老大姓啥叫啥?老二姓啥叫啥?”
郭美莲瞅见爷俩旁边嘀咕,早已猜出了几分。当然,她知道自己男人心里肯定不舒服。因此,故意娇声娇气地喊叫说:“哎呀!老爹!俺不舒服了。”见老爹过来,接着娇怒道:“爹!您这是啥意思,有你这样当外公的嘛,咱可事先说好,你要是这样子,俺也不同意孩子跟咱郭家的姓。”
屠夫听闺女这样说话,想想自己是有点唐突,当下,立马换了另一种语气,面带笑容,打声哈哈说:“爹不说,爹不说,爹错了,爹是来道喜的,该高兴,都该高兴才对嘛!小钟子!煮肉去,咱爷俩好好喝一盅呗!”
钟穆春顺势答应一声,回头瞅了眼自己的女人,眯起嘴,拿起肉,出屋门,进厨房,清洗、刀切、烧火,饨的饨,炒的炒,忙活的不亦乐乎。临近正午,煮好,上桌,随后,喊来大爷和大娘,众人围成一桌,你说我笑,喝酒、吃饭、聊天,酒足饭饱,等他送走了老丈人,回到里屋,跟自己的女人对视一眼,不知何故,几乎同时,小两口捂着嘴偷偷地乐了。
钟穆春笑了笑,问:“孩儿他娘!笑啥呢?!”
郭美莲不答反问:“孩儿他爹!你笑啥,俺就笑啥呗!”
“你先说说呗!”
“凭啥俺先说,你是男人,你先说,瞅瞅咱俩说的是不是一样的。”
小两口几乎又是同时发话说:“俺知道你笑的啥意思,你是说……”
郭美莲岔开话题抢先说道:“当家的!俺是想老大就叫钟……”没等她说完,钟穆春顺口说道:“老大就叫钟世华,老二嘛,叫他郭世夏,老婆,你是功臣,你瞅瞅,我给孩子起的名字怎么样呢?!”
郭美莲亲热中带有几分娇嗔地说:“俺就知道,刚才,当家的就是想气气俺爹,你这样做,算俺没有看走眼,这才是俺心中的好男人。等俺能下地,可得好好伺候当家的。说心里话,俺也不想这样子,人都嫁过来了,俺生是钟家的人,死是钟家的鬼,不管咱们的孩子姓钟还是姓郭,都是咱俩的孩子。只要孩子孝顺,一家人快快乐乐,全家人和和美美,日子过得红红火火,比啥子都强,当家的!你说呢?!”她一口气说了这么多,忘了自己刚生下孩子,说话太多,会闹出毛病的。当时,还没等她把话说完,早已咳嗽的差点喘不过气来了。
媳妇的一番话,钟穆春的心里是说不出的高兴,乐得屁颠屁颠地给老婆又是捶背,又是喂水,又是哄逗,同时趁机抱住她亲了一口,可是,孩子的一声哭闹,二人一人抱住一个,估计是孩子饿了,郭美莲先让老二吃了口奶,见老大哭了,又让老大吃了几口,瞅着给孩子喂奶辛苦的样子,今后,每每伺候起来显得更加体贴入微了。
孩子生下了,而且是一对双胞胎,就在她坐月子的一段日子里,每天,钟穆春可谓是忙了家里忙地里,忙了老婆忙孩子。一月下来,他的身体消瘦了许多。不过,累是累了点,但累中有苦,苦中有乐,小日子过得倒比以前更加有滋有味了。
闲暇之余,每当坐在院子里,瞅着自己的老婆和两个可爱的儿子,他的内心犹如翻江倒海,越来越察觉出了自己肩上的责任与担当,越来越体会到了父母生养子女的艰难与不易。甚至,有的时候,实在觉得累了,但不知多少次踏进钟家祠堂,面对列祖列宗和父母的牌位默默祷告:一方面是想告知先人和九泉之下的父母,您的儿子有后了,自己不仅娶了个漂亮的老婆,而且还了双胞胎的儿子,如今,您老可以地下安息了;另一方面是想祈求先人和父母,若是地下有知,伸手拉自己一把,度过眼前的这道坎,重振钟家基业。你想啊!孩子生是生了,然而,钟家楼地界,虽然靠近大海,但依然靠天吃饭,倘若没有任何的营生,甭说振兴家业,就连生存都成了问题。过几天,等美莲能下地,自己必须做点事。否则,自己拿什么来养活老婆和孩子呢?!
孩子满月过后,郭美莲试着下地干活,看孩子,忙家务,这时候,钟穆春腾出手来,几次三番,跑镇子,谋做事,赚钱贴补家用。然而,每次都是高兴出去,败兴而归。这中间,他还曾试图到离家百十里之外的济州谋个差事。可是,又担心美莲照顾俩孩子太辛苦,所以,始终没能成行,临了,思来想去,只好暂时留在家里,依靠种植开发的几亩荒坡地维持家里的生计了。
时光过得真快,转眼一年过去了。第二年春天,郭美莲二次怀孕。这次,可不比第一次那么的顺利。一天,小两口为了赶农活,两个孩子暂时托付给了钟大娘,夫妻二人清早起来,往地里拉了几趟家肥,铲草、施肥、挖地、播种,临近傍晚,累得不行,走着、走着,一不小心,被车辙拌了一下,哎呀一声,摔倒在地,郭美莲疼得都哭了。钟穆春听得喊叫,扭头一看,赶紧过去搀扶,可是,见她疼得要死,躺在地上动弹不得,感觉不对,低头一瞅,下身已经渗出了鲜血。这种情况,背又不敢背,抱又不敢抱,眼瞅着自己的女人,死去活来的样子,折腾半天,等送去看郎中,孩子已经夭折了。两口子回到家里,接连伤心了数日,也就过去了。
三年后,又是一年的播种时节,两人下地干活,突然,东南风起,天空阴云密布,瞬间,雨水夹杂着冰雹扑面而来。这时候,郭美莲喊叫肚子疼的厉害,钟穆春一时慌了手脚,多亏借用了钟大爷家的车,急忙搀她上了车,披了条麻袋,遮风挡雨,然后,深一脚,浅一脚,吭哧吭哧拉着她来到了锅弯台。屠夫见二人冒雨赶来,问明情况,匆忙喊来老郎中诊治,老郎中倒也仔细,左把脉,右诊断,把脉把了半个时辰,满头冒汗,半信半疑地说:“闺女!甭怕,你是有喜了,至于身体无甚大碍,只不过,老夫从医多年,第一次碰见这样的脉象,依老夫看,该是好兆头,且得善自珍重,千万别有任何的闪失,切记!切记!”说完,开了几副保胎药,屠夫一阵客套,交钱、送人,回头反倒责怪起小钟子的粗心大意,对她的闺女照顾的不周,以至于让她受了太多的委屈。
老郎中走后,屠夫亲自陪同将闺女送到钟家楼。不过,这一次,他们吸取了前次的教训,钟穆春放下手头的农活,每天,陪护老婆,守护孩子,夫妻恩爱,寸步不离,直到美莲待产临近,这才托付钟大娘帮忙照看,自己抽出半天,匆匆赶了趟集市,购买了日常用品,同时给老丈人知会一声,然后,自己则一门心思伺候起老婆孩子的生活起居来。
年近腊月,郭美莲足月生下了一对龙凤胎。这下,钟穆春更是高兴的不得了。心想,自己连着辛苦了几个月,总算没有白费,值了。然而,对于孩子叫什么名字,免不了又跟屠夫丈人作了一番争论。临了,依然是小两口商量,老三是男孩,就叫钟世民;老四是女儿,起名郭世珠。
日子过的是生活,钟穆春虽然起早贪黑,郭美莲相夫教子,屠夫隔三差五送些肉食、米面贴补家用,减轻点家里的负担,可是,正因为如此,钟穆春心里的压力才更显得越发加大了。自己作为家中唯一的劳动力,出于担当和责任,迫于生计,使得他不得不设法谋个差事,贴补家里的开销,否则,这样过下去,并非长久之计,再说了,倘若到了无米下锅的地步,再去想辙,恐怕就来不及了。
这天,办完两个孩子的百日宴请,晚上,等着孩子们睡下,钟穆春紧紧拉住美莲的手,亲热了一阵又一阵,接下来,这才硬着头皮,说出了自己去往济州谋事养家的想法。
其实,郭美莲早已读懂了男人的心思,只不过,自己是个女人,四个孩子还小,也是没办法的事,所以,她忍受着心中的痛,含泪点了点头,低声抽泣说:“当家的!你走你的,孩子由俺守着,放心的去吧!”二人商量妥当,当天夜里,她还帮着男人收拾了包裹,除了几件像样的衣物,连同家里仅有的几两碎银子一并塞了进去。次日,临走送别,抱着孩子,跟着自己的男人走了一程又一程,同时,一个劲唠叨,穷家富路,甭太亏待了自己,落下脚,记着捎信回来。钟穆春含泪上路,从清早出发,徒步百十里,赶往济州谋差做事去了。
第二天凌晨,到达济州的第一件事,便是选择了郊外的一个农家草垛,美美睡了一觉。临近正午时分,听得说话声,醒来一看,有人在拉草,这才匆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草,背起行囊,一路走来,路经一家小吃店,迟疑半天,这才进去买了两个烧饼吃了。打今儿起,接连数日,跑衙门、走工厂、摆地摊,思想着谋点事,可是,几天下来,并未找到适合自己的职业。
一天晚上,躺在一个路边店的窗台下,久久难以入眠,咋办?实在不行,豁出去,到威海看看,不过,就自己这身板,写写画画还凑合,做个搬运工,真是难为了自己,可是,不干咋办?指定不行,豁出去,拼了。他的心里一旦定下来,次日凌晨,早早起来,摸黑赶路,临近中午,他便来到了威海码头。码头多是出力活,有活是有活,但是,一般人扛不住。所以,来到码头,当天就上工了。说白了,就是背麻袋。这样,一天下来,累死累活,可以挣上两块大洋,工头克扣一块,自己剩一块。工头克扣也就算了,当地的一些地头蛇,时不时跑来码头,名誉是保护,实际是收钱,照人头收费。如此一来,装进自己兜里的,满打满算,一天挣不了一块钱。即便如此,不干甭干,反正有人干,没辙,忍气吞声,照样还得干下去。就这样,接连在码头干了三个月,突然有一天,钟穆春正从船上往下背麻袋,终因身体乏力,支撑不住,倒在了码头的卸货场。
照常理而论,货场倒下,本属工伤,然而,工头不但不付医药费,而且,连人的死活都不管。这时候,多亏有几个好心的工友瞅他可怜,出手搭救,不然,怕是没命了。在送往医院的途中,钟穆春醒了,他醒来的第一句话就是“我能行,不能上医院!”因一时心急,话没说完,口吐鲜血,昏死了过去。这场病下来,少说花去了十块大洋。因此,医院住了三天,稍有好转,甚至连出院手续都没办,当天晚上,瞅个机会,偷偷溜回了钟家楼。不料,就在他推门进院的那一刻,因为精神垮塌,晕倒在大门的台阶上,不省人事了。
郭美莲正在屋里喂孩子,听得门口有响动,摞下孩子,推门出屋,吓了一跳,于是,哭着、喊着、叫着,一把抱住自己的男人,掐人中,喂开水,一个劲叫唤,折腾半天,这才慢慢苏醒过来。
过了一个时辰,钟穆春醒了。他醒来后,就这样,静静地躺在女人的怀里,任她喊来叫去的一阵折腾,直到听得屋里传来了孩子的哭闹声,慌乱中推了一把自己的女人,起身冲进了屋子。这下,倒把郭美莲弄傻了,以为自己的男人得了疯癫病,等她回过神,跟着跑进屋子,瞅见自己的男人抱住孩子,亲了这个,亲那个,接连亲个没完没了。她来到他的身后,举起拳头,捶打着,怒骂着,而他则扭身一并将她和孩子拦入怀中,当着孩子的面,抱住就亲,直到亲热够了,随后,从身上摸出剩下的三十块大洋,如数递了过去,但只字未提自己生病的事。
钟穆春在家小住了三五天,等到身体基本康复,接着,慌称自己有了工作,跟东家请了几天假回来的。郭美莲听后,摇了摇头,知道自己的男人说的是谎话。不过,迫于无奈,她无话可说,仅仅提醒男人,注意自己的身体,宁可在家受苦,千万甭把身体累坏了。她了解自己的男人肯定是在外面受到了常人难以想象的痛苦与磨难,你想想,要是跟东家请了假,进门就晕倒,你不觉得奇怪吗?!
可见,他们两口子的心已然相通了。
当然,他心里明白,码头肯定不能再去了,弄不好,甭说挣钱,小命都会搭进去的。其实,这一次,他早已想好了,直接走济南,闯闯大城市,顺道长长见识,必须得谋个差事。不然,家里的日子实在支撑不下去了。这天,临走前,从媳妇手里接过小世民,接着,又抱了抱小世珠,亲了又亲,舍不得松手,几次欲言又止,临了,啥话都没说出来,匆匆离开了钟家楼。连续几天,昼夜兼行,第三天凌晨这才赶到了济南城。
站在济南城的大街上,看着人来人往,车水马龙的城市风光,激动、感慨、叹息,心想,大城市就是比小山村强多了,这次出来,走对了。当天,顾不得歇息,紧接着跑了一天,可是,一点结果都没有。夜晚,灯火通明,沿着宽阔的马路,不知走了多少里路,走着、走着,走的累了,就在路边一个杂货店的门楼下找了个角落,打开包裹,取出被褥,铺在地上,盘腿坐下,发愣、发呆、发傻,嘴里不住的念叨,念叨了一阵,脸朝上,仰视夜空,想着、想着,不久便睡着了。
第二天凌晨,天蒙蒙亮,钟穆春早早起来,卷卷被褥,装进美莲缝制的麻袋里,手提肩抗,相互倒换,漫无目的地踏上了自己的谋生之路。接下来,走东家问西家,找中介,跑胡同,走了一家又一家,三天…四天…五天…,还是没能寻找到理想中的职业。
几天没活干,心灰了、意冷了,甚至都觉得失望了。钟穆春站在马路边,再次体会到了自己的无助与孤独,心想,媳妇硬塞给自己的几块大洋眼看花得差不多了,再接不到活,那就真成叫花子了。人往往是到了关键时刻被逼出来的智慧,情急之下,他的灵机一动,伸手摸了摸内衣兜里的几个铜板,匆匆走进一家文具店,买了笔墨,摆放马路边,靠给人写写家书、抄抄庚帖,挣几个铜板,暂时缓解眼前的生活危机。这样辛苦了一个月,临了,甭说挣钱了,连吃饭都成了问题,如此干下去,在家里夸下的海口又将如何兑现呢?
天无绝人之路,有时候,危机中也蕴藏着机会,就在他内心即将崩溃的关键时刻,一位衣着体面的中年先生站在了他的地摊前,来来回回盯住他瞅了好大一阵子,特别是看了他写的谋求工作的那首藏头诗有点意思,而且,字体飘逸大气,当下,这位先生默念着写在海报上的那首诗,不住的点头称赞:
养子方悟父母恩,儿女命薄路难寻。
辛勤耕耘小池塘,苦尽甘来享天伦。
求天告地今何在,尔等逼迫负家人。
相信苍天诚感动,助吾穆春遇知音。
这位先生接连默念数遍,心想,若是请他到家里给孩子做家教,该是一个不错的选择吧!想到这儿,瞅见钟穆春给人写完家书闲下来,朝他招了招手,客套了几句,上前问了问他的情况,当下,诚心邀请他上他的家里去教书。若是同意,工资面议。甭说,他做啥还真是没想过做家教,你想想,自己的孩子都不教,去教别人的孩子,与其如此,不如回家算了。可是,转念一想,自己出来是找事做的,就这样回去,有何颜面跟老婆孩子作交待,唉!算了,听听人家咋说,走一步,说一步吧!
两人进行了简单的对话,这才得知先生名叫郝诚仁,是一位教书先生,可是,人往往如此,教别人的孩子行,教自己的孩子就难了。这位先生名字不错,面相和善,人挺诚实,教几天试试,不行走人,让人家另请高明呗!想到这儿,当下,点头答应,跟着这位郝先生来到了他的家。这样,在郝家教了几天,原来,问题出在了郝先生老婆的身上。他的老婆名叫吴欣淑,出身于经纪世家。她的父亲吴帝寿是济南有名的经纪人。十多年前,吴帝寿靠倒空卖空一夜暴富,吴欣淑吃喝不愁,衣食无忧。然而,她的生性泼辣,娇生惯养,二十五岁那年,她相中了给自己做过私塾先生的郝诚仁,凭借着父亲的威望,强迫郝诚仁离了婚,跟她成了亲。二人成亲后,生了两个孩子,而身为教书先生的郝诚仁,因为吴欣淑的缘故,根本管不了自己的两个孩子。可是,眼瞅着自己的一双儿女一天天长大成人,游手好闲,无所事事,为此,使得他整日寝食难安,愁眉不展。今天,恰巧碰见了钟穆春,通过二人的交流沟通,觉得眼前这位姓钟的男人很不错,无论是学识、阅历,还是谈吐、见识,不在自己之下。此时,他似乎遇见了救星,当下决定,邀请钟先生上家里做家教,传授两个孩子的学业。
可是,在郝家教书教了半年,就实在教不下去了,先后几次找到郝先生,请求辞职回家,但每次都被郝先生的诚心所打动,同时一再挽留,求他再教一段时间,他会回家妥善处理此事的,假如还是不行,您再作出别的选择。郝先生把话说到了这个份,出于感激,钟穆春选择了留下。
吴欣淑这个女人,自从钟穆春进了郝家教孩子的学业以来,起初,倒是消停了几天,可是,过了一个月,她就忍耐不住了。每天,钟穆春教完孩子学习,她不是让他给家里做饭、洗锅、刷碗,就是让他给自己洗衣服,包括她的内衣和内裤。即便如此,嘴里一口的脏话,整日骂骂咧咧,倘若不是看在郝先生的份上,早就辞职不干了。
这天,钟穆春给孩子上完课,忙完家务,心想,坐下喘口气,然后,再准备次日的功课。这时候,吴欣淑谎称自己身体不适,连声喊叫自己这儿疼那儿痒,让他到她的卧室,帮她作作按摩。起初,钟穆春倒也没多想,听说她病了,匆忙跑过去,还真是帮她按摩起来。可是,按着、按着,她的身体左扭右晃,摆出种种姿势,诱惑他,挑逗他,而他只顾闭目按摩,并未有过任何的非分之想。她瞅他没有任何反应,于是,得寸进尺,手脚放肆,临了,竟然说出了无理的要求。瞅着眼前这个令人厌恶的女人,终于,他发怒了,爆发了,摞下手里的活,未来得及跟郝先生辞行,愤然离开郝家,背起行囊逃回了钟家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