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王元礼上任
房山县在京城西南,毗邻良乡县,是涿州的州下县,也就是说一个小破县上面有两个婆婆,顺天府能管,涿州也能管。
当然更多的时候还是涿州在管,这地方就是典型的穷山恶水出刁民的地方。整个县平地没多少,到处都是山林,
房山县西有大房山,北有大安山,西南有青龙潭,其下流为挟河,一名韩村河,至涿州与胡良河交汇。
要说这样一个有山有水、山清水秀的地方,不应该过的这么贫苦才对。
这么想那是后世的眼光,在这个交通基本靠走、通讯基本靠吼,隔着一座山的两个村子都有可能老死不相往来的时代,有山有水,就意味着交通不便,交通不便就意味着山里的东西出不去,山外的物资进不来。
若是用一个字概括房山的现状,那就是——贫!应该说是用后世扶贫的标准来看,房山百姓活的连后世的流浪狗都不如。
王宇与王元礼两辆马车,就这么从卢沟桥过了卢沟河(永定河),过良乡来到了房山县城。
房山县城是一座一半用山石、一半用夯土夯筑的小城,周围不足五里,只有两座城门,一座开在南边,一座开在东边。
原本的房山县城只是一座土城,穆宗时房山县令李琮组织百姓采石筑城,因为房山实在太穷,因此只修了有城门的两面城墙,其余两面城墙依然是夯土城墙。
王宇与王元礼一行人从东门进了县城,一路来到县衙门前,房山县令杨齐芳刚刚在房山任上还不到一年时间,就莫名其妙的升官到涿州任涿州同知,成了涿州知州的佐贰官。
若是一个有着远大前途的官员,这个任命可能只是为了下一次升迁做跳板,对于杨齐芳这样没有什么背景的举人出身的官员来说,当了佐贰官,这辈子可能就只能在佐贰官的位置上打转了。
远不如执掌一县之地,大权在握更舒心。不过吏部的调令早已下来,就等着新上任的县令前来交接。
结果调令都下来了一个多月,新上任的王县令才姗姗来迟,杨老爷不用想也能想到这一定是个关系户,就是不知道走的谁的门路。
王元礼知道眼前的这位杨县尊马上就要到涿州上任同知,算的上是自己的半个长官,因此对杨齐芳很尊重。
杨齐芳刚刚上任不到一年的时间,政务也才刚刚理顺,因此交接还算顺利,在账目上王元礼受到王宇的影响,便多留心了一些,很快便发现账目中一些猫腻。
王元礼将不相干的人都赶出了县衙二堂,只留下杨齐芳以及王宇,王元礼指着县衙的公账对杨齐芳说道:“杨县尊!你马上就要到涿州上任,是下官的上官,下官不想为难你,不过这账目的亏空是怎么回事杨县尊要给下官解释一下。”
杨齐芳冷汗刷的一下就下来了,账目有问题他是知道的,刚上任没多久他就被六房的胥吏与本地大户联手给坑了。
莫名其妙地把属于朝廷的赋税给私分了,私吞朝廷赋税那可是掉脑袋的大罪,想要将这些赋税补齐哪是那么容易的事。
刚刚上任,又不敢继续向百姓摊派,正在焦头烂额的时候,县里的几个大户联手凑出钱粮借给他,帮着他填补上了这个窟窿。
可是把柄却落在了人家的手里,因此在这上任不到一年的时间里,杨齐芳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由大户侵占百姓田地,隐瞒田亩数量。
到了今年夏税的时候,他也就认命了,当起了甩手掌柜,任由胥吏与大户联合向百姓征收摊派,只要能够保证赋税能够按时收上来就行。
看着杨齐芳胆战心惊、哆哆嗦嗦的样子,王宇对大明的官员更加的失望,这就是大明的精英,连一点儿最起码的定力都没有,被王元礼这么轻轻一戳,便现了原形。
杨齐芳哆嗦了半天,才说出了一句话:“我也是被他们逼得,上任的时候,我也想做个为民请命的好官,可惜的是由于不懂政务,被胥吏与大户联手坑了。
有把柄落在了他们的手里,若是不从,他们将把柄递上去,我这辈子可就完了,不但功名可能没了,而且还可能连累家人。”
王元礼其实很同情杨齐芳,换了他若不是有王宇的帮助,或许还不如杨齐芳呢!整个大明有多少个杨齐芳,这才是关键。
大明坏就坏在了这上面,本来没有这么大的能力,却被一下子安排到了这样重要的岗位上,不出问题的凤毛麟角,出事的才是正常情况。
可是同情归同情,王元礼可不愿意替杨齐芳背这口锅,只是微微叹气道:“胥吏奸猾着实可恶,不知杨县尊打算如何处置这笔亏空?”
杨齐芳心虚地说道:“只能拜托王县尊慢慢从火耗中一点点弥补了,再有一年时间也就补得差不多了。”
王元礼刚想拒绝,王宇便抢先说道:“杨县尊,我叔父帮你承担这个风险能有什么好处?你要知道一旦我叔父与你完成交接,朝廷一旦查出问题,板子可就都打在了我叔父的身上。”
“玉轩说的是!杨某怎么可能让王县尊白白为杨某遮掩,这一年来,杨某搜集了不少本地大户各种偷逃赋税的证据,只等着哪天鱼死网破的时候,便与这些腌臜东西同归于尽。
杨某临走之前会把这些证据全部交给王县尊,同时也会将这些人惯用的一些手段告诉王县尊,让王县尊小心提防。”
“杨县尊!恕晚辈直言,您的这些证据我们一时难辨真假,就算是真的也无法改变县衙亏空的事实,那些大户随时都有可能来县衙要账,想必杨县尊一定要本县的官印写下欠条了吧?”
杨齐芳就感觉自己的心思已经被眼前的这个年轻人看透了一般,这个年轻人真的是王元礼侄子吗?
“当时杨某在六神无主的情况下,确实给每家都写了欠条,不过他们答应这笔钱并不着急要,给县衙慢慢腾挪的机会。”
“那是因为杨县尊的任期是三年,他们相信只要你在房山三年,这些人能够捞更多的好处,
而如今你只待了一年就左迁涿州同知,他们可不敢到涿州找你要账,一定会用这欠条来要挟叔父。
这些风险就全部转嫁到我叔父的身上,杨县尊打算让我叔父如何化解这些风险?”
“这”杨齐芳无言以对,只能呐呐问道:“玉轩觉得如何是好?”
“我叔父可以帮你挡下这些风险,也可以替你还了这些欠账,但是你得给我叔父留下墨迹,将来杨同知在涿州听到房山不好的声音的时候,替房山遮掩一二如何?”王宇在称呼上已经对杨齐芳做了变更。
杨齐芳抬头看了一眼王元礼,发现王元礼无动于衷默认了王宇的说法,长叹一声道:“罢了!老夫这辈子怕是不能寿终正寝了!”
“杨同知!我们老家有句话叫做‘但行好事,莫问前程’,你被人家套路那是因为你骨子里的贪欲,如果你能做到一文不占公家的便宜,如海刚峰一般,又怎么会被胥吏套路?”
杨齐芳老脸一红,被人家年轻人戳中了软肋,这脸上就有些挂不住了,争辩道:“若是人人都如海刚峰一般,这官做的还有什么意思,连买二斤肉都能成为街头巷议的趣闻。”
“你做不到不代表别人做不到,谁说做个清官就要受穷,挣钱的路子多的是,为何非要贪公家那点儿钱!
再说海家也不穷,别忘了海家可是琼山大户,是琼州有名的大家族,从来都是穷秀才,可没有听说过穷举人的。
朝廷给有功名的读书人的优待,远比那点儿俸禄多多了。别眼睛只盯着那点儿俸禄说事,若是给你涨一倍的俸禄取消你的功名优待你愿不愿意?”
杨齐芳当即反驳道:“士绅优待是凭着自己的本事考取的,关朝廷什么事,没有考取功名朝廷还会优待吗?”
王宇愣了,这是这个时代读书人普遍的认识吗?把目光看向了王元礼,王元礼一副非常认同的样子。
“你都觉得这种优待是你们自己凭本事考取的,若是有一天朝廷取消了这个优待,你的子侄还考不考科举?”
“这是两码事,再说朝廷若是没有优待,读书人疯了要十年寒窗苦读,你真以为读书那么容易吗?”
王宇很想回怼一句,老子早晚让朱由检把这该死的优待给取消了,让你们这些占了便宜还卖乖的孙子嘚瑟。
最终这话还是没有说出口,小不忍则乱大谋,读书人分的很清楚,功名的优待是我自己挣来的,我当官朝廷给我发俸禄,那就要给足我过上娇妻美妾的俸禄,不然老爷的身心得不到满足,哪有精力操心政事。
见王宇被自己怼的不做声了,杨齐芳摆起前辈的架子,教训道:“年轻人要学会温良恭俭让,如此咄咄逼人可不是什么好的习惯!”
王宇见自己的让步没有换来对方的好感,反而换来对方的说教,哪里会忍受,冷笑一声反问道:“既然杨前辈这么有本事,那就把亏空补上再去涿州上任,不然叔父可不敢与您交接。”
“你”
杨齐芳感受到了浓浓的羞辱,去年的那一幕再次重演,只不过威胁他的人变成了新上任的县令。
这时候王元礼就开始做起了好人,笑呵呵地对杨齐芳道:“杨同知莫要跟后辈一般见识,年轻人仗着自己有点儿小聪明,锋芒毕露,过几年棱角磨平了也就温润如玉了。”
“哼!老夫就不与这后生一般见识了,不过王县尊还是要对子侄多加管教,若是没什么事咱就赶紧交接。
王县尊赶紧上任,老夫也赶紧到涿州上任。”
“不急!下官还是觉得玉轩说的对,该有的墨宝杨同知还是要留下的。”
杨齐芳碰了个软钉子,知道这个把柄不留下,自己根本走不了,事情闹大了,人家还没上任一点儿责任都没有,到时候倒霉的一定是自己。
被逼无奈之下,只能将自己如何亏空了赋税,如何与大户达成妥协的经过写了下来,在手印与私章按下的时候,杨齐芳就知道这辈子都难逃这对叔侄的控制了。
双方达成秘密约定之后,王元礼很快便与杨齐芳完成了政务交接,一个三万石以下的小县,而且也不是‘边方残破、远方困惫、盗贼猖獗、灾殄频仍、冲繁难支、刁疲难治’的问题地方,地处京畿之地,天子近边,又不是交通要冲之地,因此民风还算淳朴。
因此并没有多少政务可以交接,只用了半天时间便交割了所有的账目,包括杨齐芳亏空的账目王元礼也接了过来。
正式接过县衙大印之后,王元礼问道:“玉轩!接下来我们应该从什么地方下手清理房山的政务?”
“叔父!想做事就得有钱,想要有钱就得知道你管理的这个县有多少家底,有多少土地山林是属于县衙的公地,有多少土地山林是属于私地。
辖区一共有多少人口,其中成年壮丁是多少,妇人是多少,未成年的幼童是多少。
这些公地现在在谁的手里管理,每年能够提供多少财富供县衙消耗,私地又有多少掌握在不用交税的大户人家手里,又有多少是能够收的上税的土地。
而且小侄发现你这个县穷的连佐贰官都没有,也就是说这个县就是你的一言堂,你只要将手下的六房胥吏,三班衙役都控制住,这个县你说东没人敢说西。
当然这些胥吏衙役看似地位低下,甚至衙役还是贱籍,但是他们可是地头蛇,你一不留神就会掉入他们布设的陷阱,刚刚离任的杨齐芳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
所以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我们需要慢慢理顺关系,暗中观察哪些人可用,哪些人不可用,只有将这些底下的胥吏衙役都收服,你的政令才能畅通无阻,然后才能开展下一步的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