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灾后重建(六)
朱由检知道王宇这番话是说给他听的,而且这样的话也不是王宇第一个说,历史上已经有很多人说过同样的话。
确实王朝是否存续确实不影响士绅官员的富贵,最倒霉的除了百姓就是皇家,历史上灭国的皇室就没有几个有好下场的。
某种意义上来说,皇家更应该与普通百姓站在同一条战线上,只有百姓日子过好了,百姓才会真心拥护皇家,成为皇家忠实的拥护者。
这一刻信王对士绅是朝廷的根基这句话产生了怀疑,士绅真的是朝廷的根基吗?他们在乡下能够为朝廷做什么,稳定乡里吗?
似乎朝廷安排一两个官员就能有效地将一个乡村管理好,还不用给士绅那么大的让利,可是这样会不会出现官员太多,将朝廷的财政吃垮的夯官现象。
朱由检胡思乱想,孙传庭却从王宇的话里听出了别样的意味,他皱着眉头问道:“玉轩!你是不是想要提高工匠的待遇,甚至有可能的话,还要将杂学搬上庙堂,不得不说孙某有些怀疑你是不是墨家弟子?”
“何为墨家?若是讲兼爱、非攻,那我这门学问与墨家相差甚远,若是讲制器、机关术,那我这门学问跟墨家还算沾儿点边。
我家这门学问叫做科学,所谓科学就是天下运行的道理,比如天为什么会刮风,为什么只有黑云压顶的时候才会下雨,而蓝天白云的时候为什么就不会下雨。
为什么会在天上飞,鱼为什么会在水里游,发现一切自然界的奥秘的过程都叫科学,科学分为很多打雷,研究刮风下雨的学问属于地理气候学,研究天上斗转星移的学问属于天文学。
研究鸟兽鱼虫、粮食作物的叫做生物学,研究采矿、冶炼的叫做冶金学,总之分为零零总总的很多门类。
任何人在任何一个小项内取得令世人瞩目的成绩,都值得被历史铭记,甚至他们的名字比帝王将相更加闪耀千古。
比如我们可能记不住历史一些帝王将相的名字,一定能记住改良造纸术的蔡伦,一定能记住发现圆周率的祖冲之、发明活字印刷术的毕昇。
这些名字都将在后世的历史上名垂千古,他们对历史的贡献远远大于那些所谓的帝王将相。”
“你这话越说越离谱了,就算是这些匠人都是一时之人杰,可是也没有必要拔到如此高的地位吧,再说大多数有成就的匠人首先是读书人,然后才是匠人。”
“伯雅兄这话我不反驳,不过读书人与读书人不同,有些人读书只是为了做官,因此他们除了科举的《四书五经》、《朱子集注》,其他的书籍一概不碰。
等到科举成功走上官场,要么被胥吏玩儿残了,最后与地方势力同流合污,要么就是读书读成了书呆子,最后在官场上碰个头破血流,最后估计连命都要丢掉。
而有些人读书就是为了经世济用,那就是什么书对治国安邦有用,那就读什么书,因此大多数名臣都是博览群书的,而不是只会读《四书五经》的书虫。”
这话孙传庭无法反驳,因为他就是喜欢博览群书,尤其是喜欢读兵书,他最大的梦想是做一名挥斥方遒的统帅,在商丘任知县的时候曾经写下:
‘山海徒闻尚可支,堪怜一线系安危。
客兵况老三年戍,边马偏肥九月时。
永夜寒随霜气结,穷秋愁听角声吹。
丸泥不是封关计,仗剑谁歌出塞词’的诗句。
诗中浓浓的军色彩,可见其想要立功边塞的心情,若孙传庭是一个只会读死书的书呆子,也不会成为大明最后一个能够撑起半边天的重臣。
可是业余爱好,旁征博引是一回事,把这些杂学放到与儒学同等地位上又是一回事,若真把杂学放到与儒学同等地位上,用不了多少年就没人学儒了。
因为稍微有点思想的人都很清楚,儒学只适合做学问,不适合做官,儒生官与杂学官放到一起竞争,杂学官肯定竞争不过杂学官。
套用后世一句话,那就是‘业余的根本打不过专业的’,除非是如卢象升、孙传庭、洪承畴这样的猛人。
身为儒生,怎么可能希望儒学没落,以后儒生没有了进身之阶,然而现在大明的山河依然弊病缠身,若是不加以改变,倒塌就在须臾之间。
这就是孙传庭的纠结之处,既不想改变自身的阶级立场,又想做一个立功、立德的千古名臣。
因此在王宇说完之后,孙传庭沉默了。即使他心里很清楚王宇说的这些都对,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不过他还是对王宇比较敬佩,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竟然有如此宽广的眼界,可惜信王只是个藩王,今年大婚之后就要去藩地就藩,若是信王是太子,他日登上帝位王玉轩一定会成为一代名臣。
孙传庭有顾虑,朱由检却没有这个负担,若是以前他还会觉得儒生的这些东西都是正确的,是金科玉律,现在认识了王宇,受到王宇的影响,他已经开始怀疑儒生给他讲的这些东西到底有多少是能够实用的。
不过朱由检从小在尔虞我诈的深宫中长大,别的本事没有学会,城府倒是练得极深,尽管王宇的这些话在他的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表面依然还是一片云淡风轻。
他只是抓住重点问道:“玉轩兄!如今朝廷上下,从中枢到地方,从官员到士绅全部是儒生,想到打破儒生一家独大,这天下非得大乱不可,不知玉轩兄有什么好办法解决?”
王宇冷笑一声:“‘秀才造反十年不成’,只要枪杆子在朝廷手里,儒生能掀起多大的浪?”
“玉轩兄是说用武力镇压儒生可能的反对吗?”
“用不着,只要查一查这些反对的人有没有贪污受贿,有没有私相授受,有没有在家乡接受投献,大量非法占有百姓的土地,而没有缴纳一文钱的赋税。
以臣对大明文臣的了解,把人全杀了大概有冤枉的,但是隔一个杀一个绝对有漏网之鱼。
臣说句犯忌讳的话,外人都容易处置,难得殿下的宗亲以及勋贵勋戚,他们才是占有土地财富最多的人,不处理好这些人的问题,想要彻底的解决土地问题,想都不要想。
除非大明以后不再以土地赋税为主要赋税来源,那样土地如何兼并都不会影响朝廷的税收,朝廷只要做好粮食的保障供应,以及良好的就业环境,就能保证社会的稳定。”
这话说的极其大胆,这也就是朱由检还没有坐上那个位置,不然王宇绝对不会去提宗室问题,尽管宗室问题已经成了大明的共识,还是无人敢碰这个问题,谁碰谁死。
朱由检皱眉问道:“宗室问题确实是朝廷难以解决的一大顽疾,可是他们毕竟是太祖的子孙,朝廷也不能不管吧?”
“这个问题不是一句话两句话能够说清楚的,殿下若是感兴趣,可以到宗人府查阅一下宗人府的资料,看一看大明宗室在玉碟上的人口有多少?
其中亲王多少、郡王多少、镇国将军多少、辅国将军多少,更别说更多的低等级宗室,这些宗室除了顶层的亲王、郡王、镇国将军,底层的宗室日子过得并不怎么样。
大明祖制规定,宗室人员不得经商、做工、做官等,将宗室的其他出路几乎全部堵死,只能依靠朝廷的俸禄和封地生活。
高等级宗室有大量的封地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可是底层宗室日子可就没这么滋润了,随着朝廷的税赋锐减,想必这些低级宗室的俸禄根本就不会按时发放,甚至都有可能连续几个月得不到发放。
殿下想想这些宗室怎么过活,他们只能求助本宗的亲王郡王,如同乞丐般乞食。”
朱由检瞪大了眼睛,看向孙传庭与王元礼以及站在自己身后的王承恩,想从他们的眼睛里看到不一样的答案。
然而却让他失望了,几人都是点头认可了王宇的说法。
从王宇的家里出来后,朱由检没有回宫,直接去了宗人府,跟宗人府的管事要来宗人府的玉碟查阅,里面的数据让朱由检触目惊心。
截止到今年宗人府录入玉碟存世的宗室将近十万人,就算按照最低爵位奉国中尉发放俸禄,那也是近十万人的六品俸禄。
更何况还有更多的比奉国中尉更高的爵位,按照这些宗室的人数,朝廷一年的税赋光给宗室发放俸禄都不够。
怪不得朝廷一直拖着不愿给宗室发放俸禄呢,这要是给宗室发了俸禄,朝廷上下就得上吊。
别说辽东战事,西北灾情了,百官自己就得造反。
朱由检暗自叹息,大明走到今天想要中兴不下猛药根本就不可能成功,难怪王宇当初会对自己说皇帝造反呢!
皇帝若不造反,想要打破这些弊病根本就是寸步难行。
房地产的公司的业务已经走上正轨,平常的业务,朱由检自己就能做好,移民的安置工作有孙传庭负责管理,也是一点儿问题没有。
终于能够抽出时间陪同王元礼到房山上任,这让王宇不禁对王元礼和孙传庭感慨道:“你们说我一个闲人,每天操这么多心是为了什么啊?”
孙传庭笑着说道:“你王玉轩就是个忙碌命,我看你这辈子想闲下来不容易。”
“凭什么?等陪着叔父上任后,叔父在房山站稳脚跟,我就到农庄盖个院子,没事养养花、钓钓鱼,看见庄户偷懒抽上几鞭子,这才是人过的日子。”
王元礼笑话他道:“玉轩!你就别想着过悠闲的日子了,有道是能者多劳,你是个有本事的人,朝廷不可能放着一个大才不用,让你在民间虚度。
除非你不想留在大明,不然你愿不愿意都已经与大明深深地绑在了一起,信王不可能不将你的情况禀报给当今。
等到赈灾结束之后,别人赈灾花钱,你们赈灾还能给皇帝的内帑贡献银子,皇帝怎么可能不对你赏赐,就是不知皇帝会给你封一个什么样的官职?”
王宇摇摇头道:“最好皇帝能把我给忘了,天启朝的官可不好当,一边是魏公公这个阉党大太监,一边是东林清流,在王某看来两边好人不多,王某是真不想趟这趟浑水。”
“恐怕由不得你,朝廷如今最缺的就是钱,玉轩有理财之才,正是朝廷急需的人才,朝廷怎么可能让你闲置。”
王宇知道王元礼说的是实情,他倒是也想过,晚一些给皇帝的内帑送钱,可是一想到那些如疯狗般的御史言官,看到信王赈灾还能挣钱,怎么可能不眼红。
用不了多久,弹劾的奏疏就能堆满了皇帝的龙书案,就连魏忠贤也会想办法插上一脚,这个时候谁的大腿都没有皇帝的大,必须要尽快地抱紧皇帝的大腿,不然早晚这房地产的生意都会被人抢走。
毕竟这不是什么复杂的生意,只要明眼人多琢磨一些时日,肯定能够明白这其中的关窍。
倒不是王宇舍不得这点儿生意,而是这个项目的开发关系到信王登基后的一系列改革。从他向信王坦白自己是穿越者这个身份之后,他就不可能与皇家分开。
因为信王一定知道他的价值,不可能放任他离开,无论王宇加入哪个阵营,哪个阵营的实力都会无限增加。
可是王宇并不后悔自己所做的决定,自己一时的自由,换得上万百姓的生命安全,这点儿牺牲精神他还是有的。
更何况,就算皇家不放他离开,也会给他相应的待遇,怎么说自己也不算多吃亏,无非就是多辛苦一些,帮着大明多苟延残喘一些年。
至少能够保证信王将来不会在那棵歪脖子树上吊死,这一点王宇自信还是能够做到的,有了自己的加入,大明将来能够发展到什么样的水平,王宇自己不知道,毕竟他也不是什么优秀的人才,不过是个历史的过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