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大明弊病
孙传庭猛地抬头看了王宇一眼，他没想到眼前这个有些纨绔模样的年轻人，竟然提出了这样深刻地一个问题。
他没有着急回答问题，而是反问道：“玉轩是给谁当官？”
“我不给任何人当官，也不喜欢当官，与当官相比，更喜欢现在这样的生活，想睡就睡，想醒就醒，不用看任何人的脸色，也不用去跟任何人勾心斗角。
可惜的是这样的生活是有前提的，那就是这需要一定的财富支撑和一定的官场背景，不然别说是钓鱼、养花，田园牧歌了，就是这份家业能不能保住都不一定。
这就是一件很矛盾的事，想过田园牧歌，悠然林下的生活，就要在官场上打拼，在官场上打拼就没有悠然林下的时间，还要整日勾心斗角。”
王宇的这个回答让孙传庭非常意外，他没想到王宇会这么回答，细细咀嚼一番这一番话，又觉得似乎没有什么问题，可是怎么总感觉这么别扭呢！
“玉轩老弟这话怎么听着这么拧巴，大丈夫生于世间不应该是建功立业，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名。”
“留名的目的是什么？”
“这”
孙传庭被问住了，当官不为富贵，谁会拼命往上爬。
得！又回到了王宇刚才的话里了，人难道就不该有点儿高尚的思想吗？整日想着自身的得失，岂不是小人行径。
“这天下总有无私之人吧，如海刚峰一生甘于贫困，也能坚守初心。”
“除了海刚峰之外，伯雅兄还能找到一个如同海刚峰这样的人吗？”
孙传庭默然，确实无法找到，正因为太特殊了，成了整个大明官场特立独行的存在，放在任何位置上官都抓不住一点毛病。
这样的人没人愿意与其共事，在海刚峰的映照下，其他人全成了蝇营狗苟之辈，官场上的人都想将其赶走。
时人弹劾海刚峰的罪名竟然是鱼肉士大夫，听听这是多么冠冕堂皇的理由。
孙传庭并不愿承认士大夫都是蝇营狗苟之辈，虽然大家都做不到海刚峰那么极端的自律，但是大部分士大夫还是愿意以天下为己任的。
“玉轩老弟！海刚峰是天下第一清官不假，别的人虽然无法做到他的境界，但是大部分士大夫还是心怀天下的。”
“好一个心怀天下，如今大明税赋锐减，朝廷财政枯竭，土地都被士绅大户兼并，伯雅兄建议一下，让士绅大户也按照田亩数量给朝廷交税如何？”
孙传庭目瞪口呆，这小子怎么什么都敢说，不怕被天下读书人的口水淹死吗？
“自古士绅都是不当差、不纳粮，若是士绅也要与黔首百姓一样纳粮当差，谁还愿意寒窗苦读。”
“天下人愿意读书的人太多了，只要朝廷给条件，还能愁读书人！”
“读书是极其耗费钱粮的事，一个中产之家养一个读书人都费劲，哪有那么多的人家能够供得起读书人。
再说普通百姓人家供养一个读书人，是为了能够让子弟出人头地，以后家族能够跟着沾光安享富贵。
既然读书得不到好处，还有多少人家愿意花这么大代价供养读书人。”
“伯雅兄！教育关乎于国家的未来，本就应该由国家支撑起来，用赋税支持百姓之地读书，我们老家有位很受到尊敬的老人说过一句话，王某觉得说的非常好——教育是最廉价的国防。”
“玉轩老弟太想当然了，朝廷连维持基本运转以及辽东战事的银子都不够，哪里还有余力在教育上投入。
再说江山稳固靠的也不是教育，而是军队手里的刀枪。”
王宇冷笑一声道：“靠军队的手里的刀枪，军队不是万能的，若是军队一直管用，天下就没有不灭的王朝。”
“那你说江山稳固靠什么？”
“靠的是百姓的拥护，靠的是朝廷能够为百姓提供稳定的生活，合理的收入，百姓能够安居乐业，怎么可能不对国家拥护。
国家的一个重要职能是对社会财富的二次分配，保证社会财富尽量照顾到每一个帝国的百姓，而不是只将阳光雨露洒给士绅权贵，而对普通百姓却是恶意满满。
可是伯雅兄请看看现在的朝廷可有一点儿为百姓着想的地方，朝廷的赋税只压在小民百姓的身上，士绅权贵富得流油，却不愿意为国家出一文钱。
辽事日趋紧张，朝廷上站着的衮衮诸公却只想着将手再次伸向小民百姓，‘辽饷’一出，把本就艰难求活的百姓直接逼到了生死边缘。
当大明大半的百姓活下去了，会发生什么事，这不用王某多说吧！士绅权贵只看到自己的利益，却不想想一旦天下大乱，覆巢之下安有完卵。
百姓揭竿而起最先受到冲击的一定是各地的富户士绅，百姓会将仇恨发泄在富人身上，历史已经不断上演这样的故事。”
孙传庭将这些话听进去了，作为这个时代凤毛麟角的精英，他怎么可能不明白王宇说的这些话的意思。
大明立国二百余年，早已是弊病缠身，各种势力盘根错节，牵一发而动全身，哪里是说改变就能改变的。
就拿‘辽饷’来说，朝堂有识之士不是没想过加征商税用以弥补辽事亏空，然而权贵士绅哪个家里不是店铺林立，加大征收商税就是从他们的身上割肉，士绅权贵怎么可能不拼命反对。
一个与民争利就让朝廷束手无策，面对汹汹舆情，朝廷只能妥协，最后受苦的只能是在朝廷中没有人替说话的小民百姓。
这无疑是饮鸩止渴，可是缓慢死与立刻死，朝廷也只能选择缓慢死，也许会出现其他的奇迹也说不定。
孙传庭长叹一声：“唉！朝廷如今阉党肆虐，哪里有正人君子立身之所，就算是有人想做事也不可得。”
“伯雅兄这话某不赞同，只要愿意做事就能做，在朝中无法做事可以到地方上嘛，在地方上做出成绩，提高一地百姓的生活水平，增加一地的赋税收入。
只要有这样的政绩，就算现在是魏忠贤当政，你孙伯雅能够给他弄到钱，魏公公也不会为难于你。
不管是谁当政，能够做出政绩的能吏都是受欢迎的，这也是某刚才问你给谁当官的原因，你的官是谁当的？”
“孙某从开蒙读书时便立下志向，读书做官上报君王，下安黎民。若是做不到，孙某宁愿归乡隐于田园。
这也是孙某辞官的原因，在如今的朝堂上整日都是勾心斗角，党同伐异，根本没有做事的空间，不如归去。
再有孙某怎么听玉轩兄有为阉党开脱之嫌疑，阉党之恶有目共睹，就算现在有无耻文人粉饰，终将受到世人的唾弃，青史之上留下千古骂名。”
“王某不为任何人开脱，只看谁在做事，谁在说空话，不管是所谓的阉党还是东林党，只要是躬身做事的人都值得尊敬。
用阉党或者东林党划分好坏，本就是非黑即白的对立言论，带有浓厚的党争味道。”
“按照玉轩的说法，现在朝廷的当务之急是什么？”
“这还用说吗？有钱男子汉，没钱汉子难。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不改善朝廷的财政状况，或者只想着将负担压在小民百姓身上，伯雅兄觉得会出现什么情况？”
“朝廷没钱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若是有开源的办法，早就做了。若是能做到，也不会明知道百姓苦不堪言，还要将负担加在百姓身上。
再有玉轩所说的向权贵伸手加税，也根本行不通，你要知道掌握土地最多的是皇家，尤其是宗室更是占据了土地的大头。
远的不说，就说最近二十年的封王，福王封藩一次性封赏两万顷庄田，河南布政使司土地不够封赏，那就从湖广、山东来凑。
还有今上继位所封的三位桂王、恵王、瑞王，每人三万顷，更别说从开国到现在存在的大大小小的藩王几乎占了大明多少土地。
若是所有的土地都征税，那么藩王的庄田要不要征税，皇帝的皇庄要不要征税，这些问题不解决，只去征收士绅土地的赋税，士绅怎么可能服气？”
王宇知道孙传庭说的是事实，在穿越之前看过的明清史料中，后世对大明的总结是三大弊病：藩王负担、文臣党争和宦官专权。
大明的藩王制度是历代王朝中对藩王最好的制度，朱八八小农出身，小时候连饭都吃不饱，当了皇帝之后，当然不希望自己的子孙也吃不饱饭。
于是便制定了严格的宗室制度，藩王不但能够世袭罔替，与国同休，而且还能得到大量封赏的庄田以及超高的俸禄。
靖难之役后，朱小四担心他的弟弟们将来也会学他一样给朱大胖也来个靖难之役，坐稳皇位后继续推行朱允炆的削藩之策。
朱小四要比他的大侄子聪明的多，在给予了藩王大量的实惠之后，藩王们的实权渐渐被剥夺，成了名副其实的位高权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