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7章 企而望归
陆少秦不仅没有预料到自己会死在这个穷乡僻壤的镇子里，而且他对战事的猜测也几乎百无一是。
我也以为风珉对这一仗盘算了那么久，必然不会轻易善罢甘休。但或许是因为契丹国主的正式逝去，几个王子都按捺不住对王位的觊觎，从同仇共忾一直对梁逐渐演变成拉帮结派内乱不休。
战场上讲究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契丹自古就鲜少有落败的时候，直至近几十年来大梁国富力强，民众之力势不可挡，自风瑾为质子之时起，契丹便已然输了两场。乃至如今的内忧外患，契丹子民已然对于战争之事疲倦不已。
风珉确实布了许多条线，可惜他也小看了陆少秦当年设的局，这两人最多是平分秋色，谁也赢不过谁。可偏偏此刻，风珉的那些契丹王兄们也都站在他与相反的立场，甚至也包括了曾经让他引以为傲的，来自赤鹰部落郡主王妃。
风珉全盘皆乱，而大梁又有李青的率领，不仅熟识地形局势，更暗通契丹各部落战术。李青就好像是预见过战事走向一般，从瓦解仲熊开始，四大部落便跟着节节溃败。
自此，这场大役，便再也没有可以反转的余地了。
直至最后，大梁派了一位十五岁的少年前去契丹王城议和，他找的并非是契丹百姓之中声望最高的三王子，而是六王子风珉。
据说被派去谈和的那位少年，面对风珉的威逼利诱依旧毫无惧色，甚至只说了几句话就迫使风珉放弃了继续斗争的初衷。那是我无法想象的事情，直到很久之后，我才知道那位巧言善辩的少年居然是萧子枫，也是被我看着长大的“小疯子”。
圣上并非求和心切，只是对于两国百姓来说，打仗的损失实在太过惨痛。而这一回大梁开出的条件不仅可观，甚至于契丹而言更为有利。
大梁放开了疆域的通行与关税，不仅允许两国互通有无，所有商客皆由两国共营的商局管理，所有交易遵从公平公正的原则，不得漫天要价；同时还允许契丹的部分官吏进入疆域，掌管当地契丹百姓，避免不合理的人口买卖。
大梁明明是大胜之国，此番却如此满足契丹民众之愿。唯一的条件是无论谁契丹接任国主之位，三十年内都不允许两国再战。
我想，无论是大梁还是契丹的子民，这样的结局都属大幸之事了。不过，我也能预料到黛丝郡主必然会反对，但在风珉的手段之下，契丹也不会第二个人对此事说不。
想当然的是，那场议和之后契丹民众也纷纷倒戈六王子风珉，论战的三王子逐渐失去了民心。而在一场对大梁军营突袭之中，契丹三王子惨败于李青之手，被俘七日才被送回契丹王城。
此后不久，风珉理所当然地继承了契丹王位。
而我听到这些消息的时候，已然是又一个春日。
李青自过年以后便再也没有托人寄东西过来，想来寒冬已过，镇上确实不再缺乏什么物资。只可惜，我手里只拿到了十二块玉髓。
他离开云岚镇只有六个月，十五天一个玉髓倒也不算太少。毕竟他确实有好好带军打仗，只是我除了要每日营业为人看病，带着念夏读书长大之外，还得帮他照顾那个奄奄一息的陆少秦。
想到这一点，我就觉得十二块玉髓实在太少了，至少得一百二十块才行。
等到我觉得陆少秦快要撑不过这个春分的时候，那些玉髓反而成了我唯一可挂念的东西，李青要是再不回来，怕是也见不上陆少秦最后一面了。
那是个再寻常不过的清晨，我早早地起床给念夏准备点心，却听窗外传来一声绵长的马鸣。
若只是马蹄声路过医馆，我大概也不至于那么激动，可那一阵马鸣之后伴随着的是落马的声音。我只得把刚点着的灶子给灭了，继而随便抓了件外衣，头发也没有梳好，就这么不管不顾地冲去了屋外。
我打开屋门的瞬间，正迎上李青捆马的时候。他眼神一怔，手上的动作也停了下来。那身墨黑的轻骑装落于马前，只道是整个人都带着纵横沙场驰骋山河的飒爽英姿。
没有人开口说话，直到那马自个儿挣脱了缰绳的束缚，低头开始吃草。李青才终于回过了神，没顾得上马匹，却先是跑过来把我拉进了屋子。
“这春寒料峭的，你穿得太少了……”
岂料我们见面第一句话居然是责怪，但当他牵着我的手时，那双因驭马过久而摩擦发热的掌心，所传递过来的温暖触感，却要比他说的话更动人一些。
“我没事，你呢？”我们坐在底楼医馆的诊室里，我反手把他扣在了腕枕上，不等他回答便摸索起了他的脉搏。
我和李青对此事都太过于习以为常，以至此刻他的默不作声都和往日一样。幸好，他没什么大碍，只是心跳得比过去更快了一些，定是因为之前赶路有些急了。
“虚劳过度，你可得好好调理了，否则这身子骨再过几年就要废了。”
我想要故意吓吓他，然而李青听完我的话依旧毫无反应，眼神还是直愣愣地看着我，就像是在和念夏玩木头人时一般。
“醒醒了！”我用力地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哪知他条件反射地往后缩了一下，我终于发现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连忙抓着他的衣襟说道：“脱了，把衣服脱了！”
李青像是这才听见我说的话，衣襟又被我紧紧抓着不放，只好压住我的手推阻道：“不成！这样不成，不合礼数，而且念夏也快起来了……”
我可没空管他到底误会了什么，一个劲的去扒那件墨色的劲装。想来那是他战时也会穿的衣服，各种绳结内扣都费解得很，扒着扒着只是衣衫半露，只瞧见里面还有件黑色的里衣。
“我自己来，我，我去里面脱。”李青大概终于明白我要看什么，就着那被脱得乱七八糟的模样，自己走到了屏风后面。
我明明是要看他身上的外伤，但此时此刻，怎么就感觉自己更像是柳月楼里调戏姑娘的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