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6章 掷果盈车

    而这一次梦醒之后，我发现自己的思虑要比过去简单了许多。除了管着念夏读书这件事还有些费神之外，面对陆少秦更如同对待普通的病人一般。

    昏睡之中的陆少秦，体力上的消耗极少，汤药服用只得一日一次，唯一令我略觉难堪的清理也有了念夏的帮忙。

    他是没有办法再回战场了，而战事却正如李旭预言的那样，西征的军队在李青的带领下逐一攻破敌关。

    其中最为可喜的是，在我入梦的时候，李青已经把仲熊部落那八员大将一网打尽，全都俘获在疆域的军营里，每每出征皆绑在队伍最前面，不知是为了让契丹人有所忌惮，还是为了以示效尤。

    只可惜云岚镇的位置实在太偏僻，战事的消息传来的时候多已经过了十天半个月。而通信更是难事，莫说想把东西送去疆域了，便是送去成都还得靠途经镇子的好心游人。

    或许是因为战事的顺利，也或许是前阵子耽误了不少活，最近来往云岚镇的镖师也多了起来。念夏以前并不在意镇外的生活，某日在张婶那儿帮忙招待一行镖师，期间听了他们说起江湖上的逸闻趣事，自此便开始痴迷武艺起来。

    他年纪还小，李青尚没有好好教过他。张婶的生意又比较忙，我也不想让念夏总是麻烦她。只不过镇子里没有什么教人习武的先生，唯有张婶抽空指点他练些拳脚，我也只好多光顾张婶的生意以此感激。

    经历之前镇子遭劫一事，我和张婶的关系也比过去更好了些。虽然我并不喜听什么家长里短的闲话，可和张婶聊天时总无可避免地听到这些。她本是江湖儿女，但在云岚镇待了那么久，这样的攀谈反而成了这种茶米油盐日子里的消遣。

    “若琼妹子，你可听说了没有，里正最近可犯了难事！”张婶一边嗑着瓜子，一边用清水浸泡着夜里要卖的食材，嘴上说话的功夫却没因此耽搁。

    我摇了摇头，轻声笑道：“不知道呢，最近医馆生意又开始忙碌起来了，我也是忙里偷闲才带念夏过来吃火锅的呢！”

    我们选的时辰还早，店里只有我们一桌。念夏原本还把肉塞得嘴巴满满，一听我们说话便囫囵咽下，抢着说道：“我知道！我知道！是不是，里正伯伯收到好几车果子和大米的事情！是之前那群镖师送来的，说要给来自京城的王姑娘……”

    “是啊！我们这儿姓王的妇人本就不多，更何况是来自京城……若琼妹子，你说话便有些京城口音，莫不会那人就是你吧？”张婶把话接了下去，继而又神神叨叨地望向了我。

    我再一次摇头否认：“怎么会呢？我虽然也是背井离乡，倒也从未改名换姓。”

    而且知道我住在这里的人不多，我爹娘要是给我送东西来的话，绝不可能是这些。以我爹的脾气定然什么都不会给，而我娘会给我送的必定也是飞钱银票之类的，不会那么麻烦送什么果实。

    张婶模棱两可地点了点头，接着又开始揣测起来：“那也奇怪，镇子上的人几乎我都认识，也从未听说过谁家姑娘叫王京的……而且啊，那些送来的果子和米粮品相都不错，放久了只怕是要坏掉了。”

    我听着张婶的话，又给念夏夹了些蔬菜，继而自己也吃了几口，可有可无地发表了些意见：“那确实，虽然已经过了立冬，但这些果粮毕竟是从京城运来的，怕是也放不了多久了。里正想过如何处理吗？”

    “那可不？！所有送来的东西里正都会再三检查，除了镖师说是给王京的之外，唯一线索就是每车东西里都会附着一块玉髓。”

    王京，玉髓？我听着越来越玄乎，可别真被张婶说中了，那些东西或许是谁寄给我的……但是我想了许久也想不出还会有谁，总不见得是李青打仗打到一半，还特意赶回京城给我买的吧。

    所以吃完火锅之后，我便带着念夏去了一趟衙门。

    果然瞧见里正还在门口派人看着几车货物，细看一下除了苹果山梨之类的水果外，还有我许久未尝的山楂。而其他食粮也比张婶说得要多，洋洋洒洒的几十袋堆在门口，看着着实有些凌乱了。

    那位里正大人，上一次见我还是和陆少秦和离的时候，岂料不久后云岚镇就经历大劫。幸得后来镇子里没什么人受伤，损失的门面和建筑也都有县城来的资助。虽是忙乎了一阵子，但云岚镇很快便恢复往日的宁静。

    我和他寒暄了几句，便借着自己也是京城人士的身份，想看一看那送来的镖码和随货的玉髓。里正也愁着无人接货，有人帮忙自然喜闻乐见。

    镖码上写的果然是王京二字，而且分得很开，不易错认。只不过这字写得歪七扭八，委实不像读书人写出来的，更像是镖局出镖时随手写的。

    唯一能看出名堂的便是那几枚玉髓，有的圆有的长，每一块都不一样，看得出来有新刻的痕迹。而且这玉石杂质极少通透如冰，虽然未曾好好保养，但也能看得出其品质上乘。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些玉髓出自契丹，或者说是疆域。

    玉髓的末节只打了几个整齐的结，很是容易解开。这么简单明了的方式，便是想让人尽快破解，打开绳结一看，果然在玉髓与绳结的交接处，刻着一个小小的、却又工整的“青”字。

    这还真不算什么哑谜，可惜我知道这事太晚。

    这些果粮都是李青派人送来的，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他是委托回京复命的官差办的事。那琼字是不是故意被拆解成王京尚且不明，但这玉髓必然是李青亲自刻好的，一个挨着一个让人把东西一起送来的。

    无论是疆域，还是京城，要把东西运来川蜀都不容易，更何况是战时走镖，还走了那么多次。但是比起简单的书信，或者什么金银珠宝，李青送来的这些果粮在过冬的季节里要珍贵得多。

    而且，这确实是他会做的事情，他总能够在第一时间想到我需要的是什么。无论是我们在大梁逃难的时候，还是我在契丹被囚的时候，还有在云岚镇的这五年来粗茶淡饭过的每一日。

    李青送来的东西太多了，也许是在路上也耽搁了好久。一些坏的果子只得托人埋在后山处理了，而剩下来的果粮我只给医馆留了一些，大多数都分给了张婶和其他街坊，我想李青也不会因此怪罪我的。

    除了那些玉髓，每一块我都好好地藏了起来，还重新在青字的反面刻了个琼字。

    青琼，青琼，一边刻一边还能笑着说出来……直到被念夏发现，还以为我说的是什么青虫，最后的结果自然是让他学会写娘亲的名字为止。

    秋去冬来，这已然是我来云岚镇的第五年。在那之前，我从未想过自己的生活会变得如此复杂又平凡。但现在，即便李青尚未归来，即便医馆里还躺着生死不明的陆少秦，即便念夏还会时不时地闹腾一下，而我还是感受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踏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