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5章 一梦华胥
“周若琼，你该醒了。”
那个青灰色的身影背对着我，说话的音色也不似李青，但他的语调却一次要比一次清晰。
直到眼前的迷茫皆数散涣，天与地逐渐还原一片黑暗，连那人的背影我也看不见了。这一次我倒没有顾得上惊恐，耳边除了那个男人的呼唤之外，还有孩童的啼哭，“娘亲……娘亲……”
是念夏吗？他怎么哭了？
我强迫自己睁开了眼，许久未见的光亮让脑海一阵晕眩，但眼底那个圆滚滚的小身子直接扑了上来，乱七八糟地就说着孩童的话语。
“娘，你睡了好久，都不肯起床吃饭，水也不肯喝，我还以为，以为你要和爹一起走了……”
爹？是李青回来了吗？不，他说的应该是陆少秦吧。
念夏一边擦着泪，一边哇啦哇啦说了一大堆我听着头疼的话，幸好他看上还是很有精神的。我勉强地笑了笑，想坐起身来抱一抱他，这时才发现手掌里握着另一张冰冷的手，侧头一看，果然是那个仍在昏睡之中的陆少秦。
“他不让你救他，我便让他的魂魄暂时留在那里，至少这样他的身体还能撑一阵子。”
说话的声音来自于枕边的明珠，也是梦里唤我苏醒的李旭。 不是那个人，我心里多少觉得有些遗憾，但至少李旭不是与他完全无关的人，无论结局如何，我该感谢他。
“这样也足够了，谢谢……”说话时才发现自己喉咙干哑得很，身体也软得像是棉花，完全不似上一次梦醒的自然。
明珠中的李旭轻蹙着眉头，声音里有一丝不耐烦，“你不必谢我，这都是为了弥补……哼，不提也罢。你睡了三天三夜，先好好调理下身子吧，你和陆少秦的状态不同，醒了会很虚弱的。”
我点了点头，念夏已经把水送到了我面前，在他忧心忡忡的目光中，勉强自己一滴不漏地全部喝下，这才看见那张小脸笑了出来，兴高采烈地说要给我端粥上来喝。
我不知那粥是他自己煮的，还是张婶帮忙的，正有些担忧，却听明珠里的李旭又开了口：“我劝你还是放弃他吧。”
“谁？”我忽而紧张起来，虽然李青从未提过，莫不是他爹李旭会反对我俩的事情。
李旭顿了顿，冲着陆少秦的方向瞪了一眼，“还能有谁？你都冒着回不来的危险去救他，可他还是不领情，这都算得上第三世了，周若琼你还没看透吗？他根本就……”
“我知道，你别说了！”我如梦初醒都快忘了这茬，唯一庆幸的是李旭反对的不是我和李青在一起这件事，“我感怀他用命去救念夏，所以才想再试一次。既然他自己不愿再欠我，也好……之后要救不救都是你儿子的事情了。”
这时我才记得甩开陆少秦牵着的那双手，原来从入梦的时候我们就一直牵着彼此。然而在那场接近虚无的时之境界里，他还是给我设下了陷阱，用另一种方式让我再次看清，不仅仅是他深爱绮娜的事实。
原来，我本就没有想象中爱他，更何况现在……
起身捧着李青给的明珠，我坐到了桌旁。听着李旭在里面叨念着他儿子是多么不知变通食古不化，却在一声叹息之后也收了声。
如果他有感概，多半是对李青的亏欠，又或者是对世事弄人的无奈。
“李……义父，这一次你可以收手了吗？两国相战于你来说有什么好处呢？”我望着一身素衣的李旭，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他应该与契丹国主分开了。
“收手？你的意思是，这十多年来的战乱，是我一人惹得是非？周若琼，你也太看得起我了。”他望着我冷笑，眼底仍是凄凉一片，“他已经死了，战事很快就会停的，李青也会很快回来的。”
李旭难得收起了挑衅的情绪，把话说得平淡又冷静。除了前五个字令人意外，之后却像是话本中注定的预言一般。
契丹国主死了？怎么会？！若绮那一世里分明有个圆满的结局，契丹国主不是退位后和李旭云游四海了吗？
我不可思议地望着明珠中的李旭，他的表情却看不出什么复杂，语气依旧淡然：“他总是要死的，无论是哪一世，不管是为了救他的儿子，还是为了救他的子民，他总有千千万万种古怪的方法死在我前头，老天注定让我没办法报仇，每一次都让他死得太痛快了……这一次，我放弃了，他终于能够死在我的手里，也不算太差的结局了。”
我听李旭把话说完，思虑却完全无法平静下来。原来李旭为了契丹国主入梦无数次，不，是穿梭于时之境界无数次。我不知他是不是也在寻找让契丹国主不死的方法，却无法相信在这一世，李旭居然自己杀死了他。
如果李旭所言为真，那么他确实早已知晓这战事的结局。只是我本以为若绮那一世能够享尽花好月圆，然而给风瑾解毒是由契丹国主的命数换来的，年过半百之人又能活得了多久。
那么李青呢？他用了半个肾去救风瑾，如今还远征沙场，会不会有危险？我只希望李旭说的话不假，只有战事告捷，李青才能尽快回来。
那之后李青没有再多说，只是催促我好好调理身子，明珠便就此暗了下去。
而那时，念夏也带着老大夫一同上楼。幸得我虽然饿了几天，但身体没有其他大恙，喝了粥之后精神更是转好了不少。念夏那张愁眉锁眼的小脸蛋也终于恢复了生机，拉着我就开始说这几日的镇子里发生的事情。
我也不觉得累，本就睡了许久，只想多感受一些许久未曾拥有的活力。幸好我还在这一世，在这个拥有念夏的世界里，无论如何，我都不会继续孤单了。
念夏没有在我面前再提救陆少秦的事情，我想他一定是故意的，他不想让我也跟着冒险了。但当念夏看着床榻上那个紧闭双眼的男人时，眼里依旧留有着显而易见的悲伤。
我也没有再去问李旭，关于陆少秦究竟还有没有得救了。李旭经过的每一世都是属于他的伤痛，我没有胆量更没有资格去揭开。
正如我自己一样，把眼前的日子过好已然很累了。那些未卜三生愿，只会频添一段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