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4章 鸳鸯无情
陆少秦越是这么说，我也越是忍不住在意，直到某一日我把唱词念给筝儿，才知道唱词里说的是宫中近新晋的契丹美人。
那个名为绮娜的女子是跟着陆少秦一同进京的，不久之后便被送进了皇宫，成了圣上宠爱一时的淑容。
我不知道那样的宠爱会持续多久，毕竟所有的恩宠都比不过尊贵的权位，以契丹女子的身份或许连母凭子贵的可能都没有。我明明都没有见过那个女子，却在听见她的名字时多少有些心疼。
然而在当下，所有的事情都不及我与陆少秦的大婚重要。当他伴着我走过京城的大街小巷时，就仿佛是在告示所有人我们两个的婚事，也似乎洗刷了那些年被人曲解的委屈。
我的等待并非毫无意义，只不过我好像没有预期中那样高兴。他牵着我的手，眉目含情地看着我时，我的脑海里总会恍惚出现别人的身影。他说话的时候，反而可以放松一些，但当遇到某些情况他避之不谈的时候，我又会忽而想起一些未曾经历的画面。
譬如，坠崖，落马，遭劫，遇难……那些作为周相千金一生都不会体验的危险。
我觉得可怕，一连几日去庙里烧了香，又在出嫁前最后进了宫探望皇妃表姐。我把近期的思虑都告诉她，而她则劝我说那些可能是前世来生的磨难，而这一世我就应该好好享受当下。
我信了表姐的话，但在婚前也没有再见陆少秦。我想不清楚自己还是不是爱他的，不再见他，心里竟然也好过了许多。
可无论如何，我都是要嫁给陆少秦的。
成亲的那一日，我的大婚堪比公主出嫁，十里红妆，香车宝马，喜庆的红缎铺满京城每一条正街。大梁宣德二十二年来，民间似乎从没办过这么一场盛大的喜事，文武百官，皆来贺喜，大宴三日，两户喜宴，桌桌满堂。乃至圣上和一众嫔妃也亲临陆府，赐黄金万两，绫缎千匹。
无论是身上的凤冠霞帔，还是眼前的金丝软烟罗，这些无不衬托着我周若琼应有的雍雅华贵。然而，这一切都比不上那个契丹装扮的红装女子，她便是唱词里的绮娜，是圣上的新宠。
并不是因为她穿得有多美，或者打扮得要有多妖艳。而是通过那块半透的喜帕，我见到陆少秦看着她的神色，我终于明白了之前那些眉目含情是有多么虚假。
他一定是爱惨了她，否则也不会脸上带着笑容，眼底却满是悲伤。而且自她出现之后，陆少秦便再也没有回头看过我，哪怕是入席时的搀扶，他也再也不曾用心。
陆少秦为何不早点告诉我呢？哪怕是一入京城时就对我说他有喜欢的人，我大概也不会如此失落。而今天已经都到了拜堂成亲的时候，他还想把一切瞒着我，装作一副情深义重好郎君的模样……
可偏偏，他演得如此不像，他那般专注地望着绮娜，连圣上的表情都带着几丝不悦。
然而我心头的失落，倒并没有太过伤心，就仿佛是早就知道的事实一般，看来我确实不太爱他。
但这场戏，我必须陪他演完，一直到酒过三巡，我们被送入洞房。
念了喜词、揭了喜帕、抛了花生红枣、喝了合卺酒，在来闹洞房的亲近将士和同龄官友面前，笑得体面，也止于体面。
离开了那坐着绮娜的酒席，陆少秦也终于换回了之前的模样。
他笑着凑过来握住我的手，张嘴便是像被早就预设好的甜言蜜语：“若琼，我终于把你娶回家了，你可知道我在疆域的这几年，想这么做有多久了？”
我本来还是可以接着演下去的，哪怕是这么演一辈子，作为周相千金和将军夫人也没什么不好。但这句话好像被拨动了哪一根心弦，当他把我推倒在那张喜床的时候，眼泪再也无法克制地流了下来。
“不是的，陆少秦，你不是这样的……”我哭着推开他，丝毫不顾及被泪水浸湿的妆容会让我看上去有多难堪。
他被我的推阻给怔住了，继而放弃了压迫，转身和我一样平躺在床上。陆少秦叹了口气，然后冷冷地开口：“那你说，我该是怎么样的？”
“你喜欢那个契丹女子，你就不应该娶我的，陆少秦，你要是早点告诉我，就不会变成现在这样。”
“呵……”他苦笑了一声，却突然十指交叉地牵住了我的手，“周若琼，不知道说你笨还是聪明，这一切不是你原本想要的吗？为何非要在这个时候拆穿呢？”
他的力气很大，我拗不过他。然而我们紧紧交缠的指尖，所传来的温度则是一阵冰凉，让我也不禁放弃了挣扎，只是侧过头去平静地看着身边这个，曾被我爱过的男人。
“我并不想要这样的婚姻，陆少秦，我们和离吧。”
谁能想到这样一场惊世绝伦的大婚，未及洞房花烛，新娘子便提出了和离。
“好！”陆少秦不仅一口答应，竟然也笑出了声：“哈哈哈，果然你还是过去一样，周若琼，我不想再骗你了，而且我也骗不了我自己。”
他依旧没从床上坐起来，但侧过了身和我面对面，用着含糊其辞的方式说着我听不懂的话：“这样也好，若琼，我不想再欠你了，你也不用还我什么，我们早该断了。”
“什么亏欠？之前那几年都是我自愿的，现在也是，你不曾亏欠我。”我以为他说的是我等他的事情，可他眼里却笑得轻佻，仿佛没有看穿的人依旧是我。
我们依旧牵着彼此的手，而他不只是手心越来越冷，连喘息也越来越轻。
“你以前看不见他，这一次他没有出现，你也想到了他，我还以为你会喜欢风瑾那种巧言令色的男人，其实，你心里最喜欢的男子，一直是他……”
他是谁？谁没有出现？他说我喜欢的男子，究竟是谁？
陆少秦没有说完话，却把眼睛给闭上了，嘴里还在叨念着什么，可我也听不清楚了。
直到眼前白光一现，天地间一片茫然，身边的陆少秦不知去了何处，我的身体也开始失重，如同跌落深渊般不住往下沉。
而在那个有如天崩地裂的时候，脑海中有一个名字随之越来越清晰。直到我的脚跟被站稳在地，面前站着的却是个一身青灰的背影。
李青，原来那个在小时候被误解成姑娘被我带回家的人是你，那个一直藏在陆少秦背后让我看不见的人是你，那个无论如何都想保护我不想让我受伤的人是你，那个嘴里唤我“夫人”心里却难耐地忍痛之人是你……
让我爱而不知其解的人，也是你，一直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