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欲语还休
事实上陆少秦来柳月楼见我的次数并不多，每个月至多一到两次。主要任务是来给月娥交钱，可也总会留一两个时辰在雅间里点上一壶酒，看我舞一曲鹧鸪天。
我感怀他是我的金主，亦不敢再有得罪。毕竟我如今的处境和之前大相径庭，莫说是周相府上的千金小姐，哪怕是质子府里的丫鬟都能更有底气。但现在的若绮，也成了和绮娜一样靠陆少秦为生的风尘女子。
越是想逃避，越是逃不了。既然如此，便只能好好面对他。
至少，现在陆少秦对若绮并不算坏，他出的这几百两银子，几乎可以买下疆域任何一块不错的地皮，可他却用在了和我饮酒赏舞之中，甚至还不曾有一次越矩。
我没办法对上一世的事情释怀，陆少秦越是待我如此情深义重，我却越发觉得恐惧。我猜测他是想让我不断累积亏欠感，然后心生愧疚、怜悯乃至爱意，然后无法离开他。
可陆少秦似乎是能看穿我的心思一样，无论是刻意冷淡还是故作笼络，他总是能处变不惊地和我相处，有时还会反问我。
“你这么演，累不累？累的话就坐下来歇歇吧，不说话也可以。”
我只能故作不知，笑着给他斟酒。
就这么几近过了半年，疆域的战事也变得纷乱起来。契丹原本答应探查激发两国冲突的乱党暴徒，后续却几经敷衍，而那些契丹暴徒们也因此无法无天更生是非。
陆少秦率军出征过几次，确实有所小胜，也抓回来了不少人，这些人似乎都没承认自己是契丹王权派来的，可身上却都搜到了契丹军的证据。
也正因如此，契丹人进疆域更难了，如没有使官的通关文书是绝对进不了城的。
可那也无碍柳月楼的灯火通明，该来的军官和商贾还是会来，大梁人和契丹人也没有什么区别，在这里只有那欢场的醉生梦死，不见得战场的吹角连营。
我也是在这样的环境里，学会了一些的契丹语，当然说起来依旧不怎么熟练，看和听却是没有太多的问题了。一要谢过奈琉，时不时缠着我用契丹语说话；二要归功于疆域独有的用契丹文注解的医书，本来看起来就费功夫，伴着生字反而要比学医更容易些了。
我会了一些契丹语之后，月娥也会给我安排一些契丹的客人。和往常一样，不过是一些表面上的歌舞与陪酒，只不过契丹民风更为开放一些，多少会有一些身体的接触。
我当然是不愿意的，每当被碰到手我就恶心欲吐，这时候总会有奈琉或者别的姑娘站在前面，帮我顶了这些逢场作戏的花招。后来我才听说，这是月娥特别吩咐的。
其实，这还是因为陆少秦给了足够多的银两。
我没有心安理得地接受楼里其他姑娘们的好意，而是趁着闲时便帮她们或诊脉或检查。幸好之前和舒雯女官在长乐坊里最多的病人也是青楼女子，我对此道的疑难杂症多少也看过一些，如此也算是学而有用了。
直到六月的某个酷暑黄昏，楼里来了一个比较特别的契丹贵客。
若说贵客，只要进了这柳月楼那便人人皆是。可能称得上特别的为数不多，陆少秦算一个，这个契丹皇室也算一个。
风瑾是我唯一认识的契丹皇室，听闻那个客人名唤风珉，更让我不得不联想到他。
他在京城过得可好？有没有好好吃厨娘做的饭？有没有再喝到有毒的酒？他说要请奏圣上和他的父皇之事有没有变化？这些我都不得而知，只能成为对镜妆点之间的胡思乱想。
月娥让我打扮得体面一些，必是要穿好契丹舞服的。那套衣服轻薄得很，上衫是藕色纱织的露肩胸衣，下裙则是绯色渐变的薄纱裤裙，肚脐又是特意露出来的，翩翩起舞之时，便是世人所谓的活色生香。
要穿只能穿了，幸好这次也是和奈琉一起共舞，她穿着这套衣服更显妖娆多姿，是我一个女子都忍不住垂涎的美。有亲近之人在身边，我总能更安心一些。
我们打扮妥当，缓缓进入雅庭，却见那贵客身边已有诸多姑娘作伴。这本是常态，我却忍不住远远打量了一眼，却见那男人也是一头金棕的长卷披发，穿的是窃蓝的契丹服饰，前襟半开，脖颈下露出曲线分明的锁骨，肤色透白。
丝竹奏响，我收了视线专心起舞。那段出塞曲我跳过无数次，理应熟练无比，可这一回却频频出错，因为我总觉得身上被一道刺光盯着。
舞之将毕，实在克制不住好奇，抬头对上了那契丹皇室的视线。
那是一双和风瑾一样深邃的墨绿眼眸，五官也几乎如出一辙。却有一点完全不同，他的眉骨更为突出，眉眼之间的距离也更近，也显得眼神更为灼灼。
我见到他的脸，不禁倒吸了一口气，收尾的动作也更是乱套了。虽然之前也曾好奇风珉这个名字，可如今看来居然和风瑾如此相像，莫非真的是他？
可是，我明明记得风瑾被押来疆域至少还有两年，以他契丹质子的身份更不可能自由进出。那么这人，定然不会是他，许是和他有血缘之亲，兄弟，或是表兄弟……
不及细想，男人却张了口，说的还是契丹语：“你，那个一直跳错舞步的，过来。”
一时所有人的视线都在我身上，我就是想抵赖也没有办法了，只好姗姗起身踱步走到他的桌前，月娥反应比我更快，忙着斟酒赔罪。
“风珉王子，这姑娘没来多久，是我没有调教好，扫了您的兴致，我先罚酒一杯。”说着月娥便一饮而尽，而后又斟了一杯塞我手里，“还不快去赔罪。”
原来，他也是契丹王子。
我心里一惊，手上提着的酒杯也晃晃悠悠，趁着没洒出来之前赶紧学着月娥的样子全都喝了下去，辣酒下肚，这才长了一些胆子，用不熟练的契丹话开口赔罪道：“王子见谅，小女舞艺不精，让您见笑了……”
话音未完，那风珉却起身站到了我面前，他是和风瑾一样比我高过一头，肩宽和身材也差之不多。但他低头看我的时候，表情和神色却和风瑾完全不同。
那是一种，我在别的客人身上见过的样子，非要说的话，那就是四个字——色欲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