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柳絮才高
风瑾显然是被我问住了，表情上掠过一丝错愕，旋即又笑出声来。
“你这小丫头，平时对我蹬鼻子上脸也就算了，现在还想当契丹公主了？”他笑着捋了捋我额前的散发，“你可别忘了，你是我五两银子买来的，别说你的谈婚论嫁，就连你的生死存亡都在我手里。平时不管教你，让你闯了祸都不自知，现在反倒是管教主子了？”
“哼！我就身价五两怎么了？明天主子你想怎么杀怎么剐都随您，现在我要睡了！”
我一扭头侧身去睡，不再理他，当做对五两银子身价的气恼。等到听到关门的声音，我才睁开了眼睛。
他说的不无道理，果然只有我一个人胡思乱想了。现在的若绮不过是懵懂少女，但有着周若琼经历的我却不应该执迷的。
更何况，风瑾心里头还有表姐，我怎么好意思搀和进去？
一定是最近和风瑾相处的时日太久了，所以这才脑袋进水。我得把精力花在自己身上，花在研习医术上……也得和舒雯女官好生谈谈，让她不要开无稽之谈的玩笑了。
还有这箭亭和马场，我是绝不能再去了，我不想再遇到陆少秦和李青。尤其是陆少秦，我记得这年冬至他就要领命出发疆域，再忍几个月就好……
想了许久，就这么沉沉的睡了。等到第二天才发现自己桌上放了一碗白粥，原来风瑾昨天还是派人给我做了吃食。
走到院子的时候，却听厨娘说公子瑾一早就出门了，说是要去箭庭。他竟能坚持再去，也是一件好事，至少这样我也能放心做我自己的事情。
舒雯女官未料我还能再来医馆，确是喜出望外。原来医馆刚开门就来了不少病人，几个大夫也跑去出诊，只有舒雯女官坐诊实在忙活不开。
而对我来说，这样的忙碌反而是好事，一门心思做事就没有功夫胡思乱想。
而我也没想到，这么一忙就忙了半个多月……
一眨眼就过了霜降，天气也逐渐转凉。舒雯女官给了我一件她穿下的雪青长袄，除了颜色有些洗淡了之外，其他都被保养得很好，穿着也很是暖和。
上一世的我冬裘夏葛十分讲究，可如今即便风瑾赏了钱给我去买衣服，我都不愿穿新。因为若绮这身子长得太快了，只得买成年女子的衣服才更合适；而且除了身材还有五官，几乎每隔一阵子都有些微弱的变化，而这些变化则越来越接近巅峰时期的绮娜。
我也不知道这是因为契丹人独有的体质，还是食补药补之下女官把我养得太好了……总之，每次照镜子看到这张半熟少女的面容，即便不着粉黛依旧透着美艳，我的心里却是五味陈杂。
幸好舒雯女官出自乡野，也不是热衷穿着打扮的人。她长得虽然和我完全不同，但面容宛如出水芙蓉般的纯粹，性格也文质恬静，看上去是再贤惠端庄不过的大梁女子。
听说女官刚来京城的时候，就有几个年轻的大夫和书生向她求亲，但舒雯要求一生从医，婚后亦不会居于内室。从医必是要出诊，出诊就意味着抛头露面，这群人自然不会答应……
对于女子来说，这是极不公平的。为何女子就必须相夫教子，为何婚后就必须放弃之前十几年乃至几十年的学识呢？男子可以立业而不顾家，女子若也如此，未必不能胜任立业的行当。
这些想法都是这一世我才琢磨透的，因为舒雯，因为春桃，也因为在长乐坊里吃尽苦头的可怜女子。可我的这些想法，也只敢和舒雯还有风瑾说，因为世人不容阴盛阳衰，只会觉得我脑袋有问题。
正因如此，我才要更努力地跟着舒雯女官学医。只不过她的药多少有些偏方，在京城不太好买，有时候要托人跑去城外采购，有时甚至会带我去城中不远的山上亲自去采。一回生二回熟，我这学徒也逐渐开始识得些草药，可以自己上山。
这事风瑾自然是不知道的。我每次上山都会把自己打扮得灰头土脸，再穿上医馆里男徒的破袄子，话说回来那几个小子虽然和女医略有隔阂，但还是挺照顾我的，有时甚至陪我一同上山。
可那日舒雯急着要用新鲜的山茱萸，医馆又忙得不可开交，只得我自己跑一趟。
我却不知，这么一次上山，竟然能遇到许久不见的周府千金周若琼，也就是上一世的自己。
而她也不可能是一个人，在这山涧长亭之下，还有许多打扮得文人墨客模样的男子们正吟诗作对，还有一些官家小姐簇在一起谈笑风生。如无例外，这是一场诗会，还是官家组织的游山诗会。
我本想速速离开，却未料视线先是对上，只得尴尬一笑，硬着头皮跑去打招呼。
“周姑娘，好久不见，近来可好？”
周若琼点了点头，眼神却不动神色地打量我的穿着，“你怎么……恩，风瑾公子没给你准备冬装吗？”
我低头看了一眼身上的破烂，摇了摇头。此刻的周若琼则着一套精致的荔色锦衣，衬着气色更是红润可人，和现在的我天壤之别。可奇怪的是我倒没有妒忌，反而有起了一丝愉快。
这才转移话题，对周若琼行了一个大礼，“周姑娘，之前中秋之事，我还未来得及道谢。多谢姑娘美言，我这才免受了牢狱之灾。”
“没什么大不了的，你那夜明山河盏确实做得巧妙，我只是实话实说……”周若琼淡淡地道，眼神却若有所思地飘过人群。
那群人里是没有陆少秦的，我猜若琼是以为今天陆少秦也会来，这才花了功夫打扮一番，谁知还是扑了个空，难怪她会失落……这确实是我上一世会做的事情。
“周姑娘为何不去和才子小姐们一同作伴？既然都来了，一个人坐着未免感秋伤怀了些。”
周若琼这才又看向我，语气淡然，“那些小姐，立场与我有别，我过去反而扫了她们的兴。”
她说的没错，周若琼贵为周相之女，相比其他官家千金来说地位确实更高，即便相处也只会阿谀逢迎。对周若琼来说，这些不仅仅是闺中结识，更有可能牵扯着朝内关系的变化，所以只能慎之又慎。这也是我上一世，除了表姐之外，没有什么闺中密友的原因。
我叹了口气，又道：“那姑娘，你可以试着和才子们吟诗作对啊，姑娘贵为周府千金，一定学富五车，满腹经纶。”
这话才刚说完，便听见一旁传来几个男子的嬉笑，“哈哈哈，学富五车，满腹经纶，我们怎么不知道周府千金有这么高的学识？”
你们当然不会知道，因为我从来没有在你们这些附庸风雅之辈面前表现过。
我狠狠地瞪着他们，反正我现在看起来只是个山野丫头，但周若琼不同，她从未被人嘲笑过。
可谁知道若琼比我想象得要平静些，在我的搀扶之下缓缓起身踱步走去，对着他们点头示礼，“小女子确实才疏学浅，但小女家中管教甚严，自小亦是在书院勤学苦读，在座各位里也有我的同门师兄弟，可知我不是虚言。”
我过去参与这些诗会宫宴，不是为了见到陆少秦，就是为了我爹的面子非去不可，但一般去了也是装作大家闺秀的样子，很少不会主动发声，一般都是独坐一旁偷偷打量个中之人，静悄悄地凑个热闹。
可当真要嘲笑到周若琼身上，我本就是身怀傲骨之人，自然不会退缩，怎能允许丢了自己和我爹周相的面子？
想着反而让我会心一笑，你们这群才子，居然惹上了周若琼，可有得好倒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