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将军夫人
这场喜事，从早到晚，客套了许久，我已是有些疲惫，正待回屋歇息，等着那重要洞房花烛。
却未料，临走前圣上凑着我和陆少秦之间，用只有我们听得到的声音。
“周相之女，确实才艺双馨，听闻那曲传遍京城的《红罗赋》也出自若琼之手，甚好，甚好。”
陆少秦神色一怔，却未作声，但我的心却已经凉了一半。
我真傻，圣上要赐人入宫，怎么可能不把底细查个一清二楚。莫说绮娜和陆少秦的那些全城皆知的事情，乃至我编写的《红罗赋》是怎么传遍街头巷尾的事情，他早已知悉。
所以，他才故意要在这婚宴的最后，说给我们听，说给陆少秦听。
他，大梁天子，志在必得，没有谁可以骗过他，赢过他。即便是小小女子，也别想耍花样。
那一夜，陆少秦喝到了很晚，却也还是赶在吉时进了喜房。
念了喜词、揭了喜帕、抛了花生红枣、喝了合卺酒，在来闹洞房的亲近将士和同龄官友面前，笑得体面，也止于体面。
待所有人都退去，这一场闹剧终于结束，是时候摊牌了。
“周若琼，我竟没想是你，哪怕是一点都没想过会是你……周若琼，你真是个好厉害的女子。”
我自己拆了凤冠，扭了一圈僵硬一天的脖子，这才慢慢回应他。
“那又如何？我本已退婚，你我婚嫁自由，是你非要三媒六聘再来娶我的。”
“你！”他暴怒，把我的凤冠扔在地上，珠玉洒落一片，我却没有眨眼。
他一把抓着我的衣襟，连同人一起推倒在喜床上，随即如野兽一般狠狠地咬上了我的嘴唇。
这是我第二次被他亲吻，没有温柔，没有缠绵，只有啃噬，像是要把他的深仇大恨全部报复在这唇舌之间，我来不及拒绝，竟是一阵浓烈铁锈之味弥漫舌尖，疼到我忍不住伸手去打他……
“你要的，不就是这个嘛？”他拉着我的手，用一种居高临下的眼神嘲讽着我。
我没空理他发疯，顺手抓过床上的白帕擦拭流血不止的舌尖，好狠心的人，他岂止想侮辱我，他是想弄死我。
“呵，无趣……周若琼，你在床上都比不上她，你这身子就算脱光了都比不上她一根手指头。”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我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可羞愧的。你要是不行，可以找别人。”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激怒他，我的唇舌都疼得厉害，可我的脑袋却炸到不行，要是可以我想和他大打一场，即便知道自己打不过。
他却没有让我如愿。
“周若琼，你，真让我恶心。”
他走了，在新婚之夜，从窗户里蹿了出去。
我心想，也好，总比新婚之夜从窗户外蹿进个陌生男人好。
又忍不住拿那白帕狠狠地压了压出血的舌头，真可笑，为了这女子的清白，他至少也让我落了红。
新婚翌日，陆将军收到线报敌情，快马加鞭奔赴疆域。
而我这个将军夫人，礼数上和寻常新嫁娘毫无一二，一大早向公婆行礼敬茶。听侍女说老夫人看了那白娟染红，却无奈叹了口气。应该是觉得自己儿子亏欠了我，所以又赐了我好多传世的珠玉宝贝。
这些东西，我在相府的时候早就看了个遍，却还是要假装惊喜万分的样子。我要演一个本分守己的好媳妇，但不意味着我不可以有那么一点不谙世事，越是这样，他们心中的亏欠才能更多。
所以第三日的回门，也是陆夫人和我一同，又带着满满八箱珍宝回到相府。爹娘虽有几句责难之词，但见陆夫人待我如亲生，却也不再多说。
这样周旋于两家，仿佛回到之前的日子。只要陆少秦不在，我的日子就可以平静又安稳，更何况现在我已是名正言顺的将军夫人了，再也不会有人背后讥讽我大龄未嫁。
哪怕是，他们开始讥讽我守活寡，那又如何，她们修几辈子也当不了镇国将军的夫人。
我依然时常进宫去见贵妃表姐，见着圣上也伪装得毫无痕迹。我当然恨他，但绝不能露馅。
我在宫里还见过绮娜，她已从美人升为淑容，以贱籍女子来说，已是很高的品位，更何况她出身契丹。
还听闻她入宫半年就有了身孕，但某次饮用御赐花茶时，竟混了一朵夹竹桃，人是无碍，孩子没了。而因有过孩子，她的身姿倒也不似之前那么婀娜，但还不算丰腴，不过是和我一般，再无过人的杨柳细腰。
她本无错，我知道自己不该恨她，可又无法不讨厌她。虽有几分怜悯，我却告诉自己没有亏欠。至少，她现在的身份，已在千万女子之上。
可我却睡不好，偶尔梦魇时会想到她肚子里的孩子，如果那孩子是她和陆少秦的，如果那孩子没死……我睡不好，屡次进宫见表姐都打瞌睡，这才坦白心声。
表姐暗示我，这孩子不可能是别人的，但那人却绝不允许有如此血脉活着。
一语惊醒梦中人，却让我对绮娜更怜悯了几分。有时进宫会给她带一些西域来的点心，还有时会送些坊间流行的小人画本，她本比我年幼，又不知此间种种，对我的善意全盘接受，也会回赠一些圣上给她的赏赐。来往之间，我们竟以姐妹相称，她在宫里也有了贵妃娘娘的关照。
陆少秦怎么也不会想到，我和绮娜，最后居然是以这种方式和平共处的，可我依然讨厌她。
只是我以为陆少秦这次也会在疆界待很久，至少又是三年。谁料第二年中秋之前，他便回来了。